32、第十章 断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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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陆渐鸿又与浮云缠绵良久，才迟迟起身。他走到内院，向那老者禀明浮云已开始修习琴曲，老者微笑颔首。陆渐鸿乘机道：“修习断情音，至少要闭关七日。其他诸事，徒儿已安排妥当，唯有对司徒燕放心不下。”老者仔细听他讲了往事，沉吟片刻，笑道：“这女孩子倒也颇有意思，你领她来见我好了。”陆渐鸿大喜，谢道：“如此徒儿再无可虑！”
司徒燕的房间很整齐，正午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满室生辉。司徒燕的人也和初与时的落魄不同，收拾的很利落。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血丝，如果不是还记得她在金陵玄武楼假扮书童时候那灵动的双瞳，陆渐鸿几乎会认为眼前这人心情很不错。他若有所感，叹道：“可叹多情总被无情弃。”
司徒燕目光凌厉，冷冷打断：“毁门遭擒，仓惶而逃，陆楼主倒是还有吟诗的雅性！这些还是念给你那些红粉知己听吧！”
陆渐鸿神色微微一黯，随即笑道：“介怀与否，唯心自知。司徒姑娘何必讳言？我想为你引荐一为高人，或者能使你稍解愁思！”
司徒燕冷笑道：“人在你的地盘上候着，莫说见人接客，就是刀剑加身，又岂有异议？”
陆渐鸿笑而不答，只引着她进了内院。
走进小厅，司徒燕见正位上坐了一位布衣老者。她见此人相貌古朴，眉目间甚是和蔼，但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他的眼睛不大，目光也并不慑人，只是淡淡然，明澈清晰，仿佛只是单纯纯的映下了身边的事物的影子。
此人下首坐着剑魔贝野，却全非平素的粗豪无羁。他身子微躬，双膝紧并，仅坐了椅子的一个边缘，透出一种恭谨虔敬。司徒燕一凛，却见陆渐鸿施礼道：“师尊，司徒姑娘来了。”
纵已隐约猜到，司徒燕还忍不住瞪圆了眼，失声惊呼道：“你，你难道是……”
“老夫克敏，隐居了多年，难为小姑娘还记得。” 老者说着长身而起，走到司徒燕的身前。
司徒燕被他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只觉得一股暖流从他的目光中一直传入自己的心底，莫名其妙的对他生出一种敬意和信任。在他明如镜的双眼里，司徒燕见到了自己的哀伤，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重现。非但连日来所受的委屈格外清晰的浮现在脑中，甚至连很多几乎已经忘怀的陈年旧事都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司徒燕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她迟疑片刻，索性放开了胸怀。悲哀怨恨自伤自怜，努力压制着的感情汹涌而出，几乎比当日与杨清波裂帛断义之时还要猛烈！
晶莹的泪，夺眶而出。
克敏抬起手，轻轻拂去司徒燕的泪。动作就仿佛慈父在安慰受气而回的女儿，自然无比，全无初见面的陌生。而司徒燕竟也不觉突兀，这种本是来自敌对者的关怀，被克敏作来却仿佛天经地义。
克敏的眼光越来越温柔，声音带着悲悯：“可怜的孩子……”
司徒燕忍不住哽咽出声，越哭越响，最后竟真如同一个孩子一般！陆渐鸿和贝野看着司徒燕的泪，听着她的哭泣，却各自露出了微笑。
良久，司徒燕才渐渐收了声，忽然间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不觉尴尬无比！克敏目光还是那样明澈柔和，见了她突然的拘谨，忽而微笑。他的笑容带着一丝恰好可以觉察的宠溺，怜惜道：“人生在世，当哭则哭，当笑则笑。总是压抑着，连自己都不能敞开面对，又怎么能够开心？”
司徒燕避开他的眼，后退半步，恨恨道：“国师名垂天下数十载，对我一个后生小辈施用摄魂邪术，当真闻名不如见面！”
克敏莞尔：“所谓正邪，全在居心。少林的般若掌是正大光明，可要用来杀人，也未必就高尚到哪里去。你的心情好些了吗？”
司徒燕这才发觉大哭一场之后，原本铭心刻骨的爱恨情仇都淡了许多，而除此之外自己倒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驳的话到了唇边，她却又说不出口了。
克敏缓缓道：“你的变故，我也听了。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则聚，不和则分，一谈爱恨，就失了平常心，落了下乘。你何不把往日种种当作历练修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仔细想想你在变故中究竟失去了什么，而你得到的东西往往也就在你失去的当中。司徒姑娘，你说呢？”
司徒燕有些出神，听到末句陡然尖叫：“不要把我跟那个姓氏连在一起！司徒卓不认我，把我卖给了杨家，我也没那么厚的脸皮还顶着这个姓！”
克敏长眉一轩，谆谆道：“没有司徒卓，你何来今日武功才学？世间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施恩，司徒卓是丐帮帮主，你是可造之才，所以他收养你，给予你一切，他要你有所回报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该恨他！”
司徒燕斜着眼冷笑道：“你会为他说话？我为他卖命十年，难道连终身都要赔上？嘿嘿，你现在这样对我算不算施恩？你又要我如何回报？”
克敏失笑：“渐鸿救你，自然也是因为你有本事有才学。就事论事，司徒卓会要你嫁给杨家，也能不算错，因为在他的心里面，你留在丐帮的价值不如你嫁入杨家所能带来的好处。”他言辞锋利，声音却和暖如春风，司徒燕心痛之余，也不由生出了些许心动。
克敏缓声又道：“不过眼下你不再是他的义女，也确实不该再用他的姓氏了，那现下我该如何称呼姑娘呢？”
司徒燕心更软，却分明的感受到自己还保有着完全自主的思想，绝不似先前被他的双眼迷惑之时。听着克敏轻快的语气，司徒燕对自己的紧张有一点惭愧，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蓦然想到上一个问起自己原名的人还是清波，心一痛，黯然道：“我原姓韩，小名栖燕。”
“那么韩姑娘，”克敏的声音很平静：“务须讳言，老夫对你也是有所求的。”
司徒燕的目光立刻又尖锐起来：“你倒是坦白，没把自己看作普渡众生的菩萨！”
克敏正色道：“就像正道武功可以杀人，邪魔外道也可以救人，其实很多事情都是人们自己给自己定出来的条框。比如黑白正邪，再比如辽宋之分。”
司徒燕挑了挑眉，讥讽道：“怎么辽邦占我国土，杀我百姓，其实也是对的吗？”
克敏神色悲悯：“宋太祖陈桥兵变，转战天下，又灭了多少国家，杀了多少百姓？然而若不是他，神州大地四分五裂，各国战事不休，长此以往天下苍生只会更苦！功大于过，所以他算是明君！”克敏顿了顿，见司徒燕低头沉思，微笑接道：“而今辽主欲南征，固然为的是辽人，但也何尝不是为了宋人？如今的宋室王朝天子暗弱，群臣碌碌，民间富绅横行，礼教固化人心，想要内振朝纲，一统天下，无异痴人说梦。反之大辽朝气勃勃，纳新之气象而存旧之菁华，既能容纳宋之礼仪文章，兼有塞外之爽朗豪情，取宋而代之，水到渠成！夫天下事，大乱之后方有大治，战乱既生，必有它的天意，人力有岂能挡之？唯今之际，只应顺应天意，尽我等微末之力，以助辽皇早成大业，减免天下百姓之苦难，方为正道！”
克敏的眼中透出湛然的光华，却并不摄人。他舒了口气，缓和下来，笑了笑接道：“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看法。韩姑娘，我希望你能够抛去丐帮多年来强加给你的思想，或者也屏除我刚刚所说的一切，用自己的才智好好想想你自己的要走的路。人生七情六欲，都是魔障，惟有除去魔障，才能灵台清明。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我不用多说。”他忽然对着司徒燕眨了眨眼，低声笑道：“如果你想通了，还愿意加入玄武楼，我可是求之不得呢，算来天天看着鸿渐这些傻小子，没有意思！”
司徒燕正自沉思，冷不防听到这一句，不由轻笑出声，笑到了一半又觉得不好意思，僵在那里，微微咬着下唇，看在陆渐鸿和贝野的眼里，竟然觉得她满是小儿女撒娇的情态。
他们会心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先被摄魂梦瞳迷去心神，被探知了性格精神上的弱点并伏下对施术人特定的感应，再以戒魂天音循循引导，他们知道不论司徒燕原意如何，从此都会对大辽国师克敏尽忠！
当晚陆渐鸿拟定了一封调兵密令，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上京，找兰陵郡王萧达兰借用真正的印鉴，又召集玄鹰、贝野等一众属下，商议这场武林盛会当如何筹办。三日后，一切筹划妥当，定名“天下英雄会”，拟邀门派近百，于九九重阳，会聚金陵钟山头陀岭。玄鹰则更名为应玄，在名义上成为玄武楼新主。司徒燕则正式加入“玄武楼”，并被克敏收作了记名弟子。而此时浮云研习断情音谱有成，陆渐鸿命玄鹰依计议准备盛会，自己则遁入密室，闭关修习音诀。
嘈嘈切切的琴曲间，陆渐鸿只觉得内力血脉随着琴曲时而幽咽，时而汹涌，外界的一切渐成虚幻。琴曲仿佛织出了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而他则如坠入六道轮回，瞬息千里经历着世间一切爱恨情仇！
好像过了千百年，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息，猛一声霹雳，陆渐鸿骤然惊醒，睁目却见面前一个白发老妪，看那眉目依稀就是浮云。
她的脸上颈上的肌肤都已干枯萎缩，只有一双手莹白如玉，然而嫩白的手上却也被鲜血沾满，青葱般的尖尖十指更已变成赤褐色！
她的面前摆着当年陆渐鸿送她的定情信物，名琴“闲云”，然而琴上七弦尽断，琴身连带周围的墙壁上，布满深深浅浅暗红色斑点，透出别样的诡丽。鲜血不断从她的口中涌出，她却似乎毫无觉察，只一径痴痴的望着自己。
陆渐鸿深吸一口气，觉得脑中格外清明，四肢百骸舒展轻盈，犹如脱胎换骨一般。他走到浮云跟前，握住了那双残破而妖异的手，一股柔和的内力涌入了浮云的经脉。
浮云散漫的双瞳忽然现出了摄人的光彩，她的前胸急剧起伏，嘴唇翕动，喑哑的嗓音如同从浓稠的液体中，冒出来的气泡又破碎掉的声音。陆渐鸿把耳朵贴进她的唇，柔声道：“别急，慢慢说。”
“妾身……好开心……以前……我一直怕……公子……忘了我，但现在……现在，我的魂魄……已和公子……融为一体……永世相……随……”
浮云的眼渐渐合上，手无力的垂下。
陆渐鸿望着她，取下面具，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吻在那枯涩的唇上。
良久，良久……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十章 断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