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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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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正是六月初六的正日,杨府府内处处悬灯结彩,雕花巨烛红焰高燃。门前更是车马如龙,宾客如云,如少林武当这些离得较近门派固有弟子前来道贺,甚至连远在西域的昆仑派都派出掌门大弟子许封送来了一对龙凤玉珏。
杨氏夫妇以及柳靖各着华服,亲自与往来宾客招呼。却不曾想峨嵋派来的长老文华,一见杨云天便显得极是热忱,拉着他絮絮叨叨,好讲一顿杨大公子如何聪慧果敢,他日定然可将杨门发扬光大。杨云天暗自纳闷,从没听说过长子和峨嵋有什么交往,却怎么使得向以不露声色而著称的峨嵋派如许称赞。一旁收礼迎客的大总管杨明却不由得又说感叹又是好笑,原来以文华长老数十年来积攒孤高气节,竟也抵不过一个双十少女的温柔言语。想来他也听说过杨府两位公子不和的传闻,特地来为大少爷美言一二。
那厢司徒卓也被一众贺客围住恭维问候。丐帮虽然声势不如当年,但谁都知道这是因其常年驻扎边关抵抗辽寇而致。此时见司徒卓居然在中原露面,自谁也不愿错过结交之机,此中固有如少林明方大师之类真心景仰之人,更不乏被江南鱼米养得富态雍容的武林员外郎,盼着日后也好说起出自己曾为抵抗辽兵进过一番心力。而司徒燕今日盛装打扮起来,跟在义父身边,径与一众武林人士谈笑风生。
转眼,吉时已届。清流清波请杨氏夫妇、柳靖以及媒人升坐中堂,鼓乐丝竹,鞭炮噼啪,赞礼声中,两名凤冠霞帔,红缎罩面的新娘,由八名侍女簇拥着缓缓走出,对面身披吉服,头簪金花的清流清波慢慢迎来。
清流望着披着盖头的文堇,眼神里是少有的深切。而清波却不由自主的在宾客中搜寻着的司徒燕的身影,映入眼帘的一张爽然微笑的俏脸,却不相宜的配上了寒潭般深不见底的一双眼。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又重新显现出她那日断义的决绝,心头莫名笼罩上一层阴云。
不及多想,赞礼之声已然响起,两对新人并肩而立,听礼官高拖了长音,曼声唱道: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随着口令,清波木偶般的在红毡上拜倒,恍惚中,满目喜红竟错看成了从那狂猛的刀光剑影中飞溅出来的鲜血。
拜堂礼毕,由礼官分将四截彩缎交付新人。依照规矩,本当由喜娘上前,分别替两对新人绾成同心喜结。偏生二管事杨晋主意多,拜堂之前言道杨家是武林世家,不若婚宴时将软缎灌注内力抛出,在空中由两位公子和少妇人亲自结缘,图个喜庆。杨氏夫妇极是赞同,清流却皱眉说怕是文堇内力不济。杨云天难得一笑,说是儿子疼媳妇过了头,只要能文堇将彩缎抛出,有他执着另外半截在旁边,还怕打不成这个结。清流心中苦笑,另外的理由却说不出口,照清波眼下魂不守舍的模样,却不比文堇还要让人担心。
此刻,礼官唱一声“喜结同心”,但见软缎如虹,分由四名新人手中抛出。文堇明珠那端笔直夭矫,而杨家兄弟这头则如两条赤色小龙,分别绕着与彼此相配的彩缎飞舞穿梭,似嬉戏似爱怜,厅下登时一阵喝彩。杨氏夫妇和柳靖均不禁微笑,跟在司徒卓身后观礼的司徒燕脸色却蓦然青白,双唇紧抿,盯着空中的明眸里隐约笼上淡淡冰雾。
感觉到了司徒燕的视线,清波的手不由自主一颤,彩缎微偏,竟错过了回转之机。清流心一跳,才待相帮不就,却意外见到明珠手上的彩缎一软一垂,巧合回头卷住了清波的,随即昂扬而起,仿若被打动的女子,回应一般反缠过去,转瞬一个繁复而圆满的同心花结落在两人正中。
旁人不知就里,喝彩反而更盛,唯柳靖不经意似的扫了眼旁侧的司徒燕,眼底隐现一丝杀气。
佳礼既成,侍女分别扶着郑文堇、柳明珠回转洞房。珍馐美味,陈酒佳酿,流水价一般送上喜筵,一时大厅之中贺喜如潮,欢声不断。清流拉着兄弟,依次为群豪敬酒谢礼。而清波的眼睛,却总不由自主落到丐帮的席面上。眼见司徒燕酒到杯干,爽落异常,他心中不觉愈发苦涩。
昨日,当着父母和司徒帮主,她带着笑说她想明白了自己和她的感情,亲口答允了婚事,但自己却再也看不透那双明眸深处的表情。在那样决绝的断情断义之后,却不知她的义父究竟说了些什么,才能劝得她回头?是父女情重,是利益干系,还是丐帮帮主对她的命令?那样倔强的人儿会答应作杨府的深深庭院中作一个二少夫人,是否只因为自己已逼得她除了下嫁,再没有容身所在?自己所谓的深情,究竟能使她幸福,还是只给她带去了伤害?大哥说,他们之间原本情重,日子久了自能求得她心软,但、但岁月果真能够抚平一切吗?
又是一番无聊的恭维,抬腕、仰杯、喜酒入喉,生似吞下了一团团燃着烈焰。
清波不由一阵呛咳,咳得难受耳边却传入一声调侃似的关问:“清波兄的酒量怎么这么差?”他一呆,只见司徒燕含笑走到近前:“要不要我借你一块香帕擦嘴?”
清流闻声一皱眉,转回身,抬肘撞了下失魂落魄的兄弟,含笑道:“司徒姑娘说笑了。”
司徒燕嫣然一笑,却当真从怀里取出了块手帕向前递出。清波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哪知变生肘掖,蓦然一道寒光已自司徒燕的袖口激射而出,直取他的左胸!
瞥见刀光,清波的瞳孔骤然放大,直直的盯着司徒燕,满脸的不敢置信,根本忘了躲闪!
司徒燕肩头一动,清流已知不妙,袍袖挟满内力直卷过去,一招铁袖流云还赶在匕首飞出之先!但急切间,他却忘了自己的功力早已了大半,只听“兹”的一声微响,匕首已穿过衣袖,直抵清波的心口!
清流大惊,不假思索,右拳猛击,却见匕首则在刺破清波衣襟的刹那,侧刃生生被清流的指骨卡住。
鲜血飞溅,落了清波满身满脸!
司徒燕匕首出手,更不看后果,长啸一声,飞身便退。厅中群豪还未等反应,司徒燕已退至门口,眼看便要逸出喜堂!
便在此时,柳靖动了。他左袖轻挥,案上一只喜蜡连着烛台飞出,去势如电,直追司徒燕背心。与此同时,他身形平地飘起,便如一只大鹤,但见逸美,未觉迅急,却在司徒燕侧身躲闪烛台的瞬间,已拦在了她的身前。
司徒燕见他神色平和,轻举的右手,却毫不留情对着自己的百汇按下,与此同时左手抬至胸侧,掌心外翻,五指略张,随着他的身行角度微微晃动。她心中凛然,柳靖的招式丝毫不带杀气,却在出手刹那已把自己的全身罩住,无论如何闪避他当头一掌,也脱不出他左手的追击。
司徒燕干脆不闪,根本他不理会柳靖的右手,自己右掌轻飘飘挡向他的左手,全身功力却凝于左手中、食二指,□□柳靖的双目。柳靖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脚步一滑向右平移半步,右手五指拨划,轻描淡写已卸开了她凌厉的指劲,左腕一曲一折,轻飘飘的印向司徒燕前心。
清波感觉到血滴在脸上滑坠,由温热而冷却,恰一滴滚到了右眼的睫毛上,眨一下,血滑入眼,本来已充满了红色的大堂,更没有了其他的颜色。茫然扶住清流淌着血的右臂,正要拔出替他匕首,耳边却响起清流低低的怒喝:“救人!”
救人!
清波抬头,正见司徒燕被柳靖逼得步步后退,危在旦夕!他立时清醒了过来,口中高喝“岛主留情”,人已疯了似的扑上前过!
柳靖见他为司徒燕情急之态,又听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岛主,本就高涨的心火更蒸腾起来,脸上不动声色,双手一捻一按,脚步微错,把司徒燕向外带了半步,而他自己身子则恰巧挡住了清波来势。
十指微拢,运足了十成劲力向着司徒燕的顶门击下!
此式外人看来更觉柳靖飘逸若仙,司徒燕却黯然一叹,知他一击之间,自己已然全无生机!
清波人尚在空中,眼看将要触及司徒燕的刹那,身前的人忽然变作了柳靖!眼见司徒燕命在顷刻,他抬手撕裂吉服,灌注内力,竟以衣衫作剑,凌空刺向柳靖背心!
柳靖原本打算硬受清波一击,先毙司徒燕于掌下,却怎么也没想到手无寸铁的清波竟能发出如此凌厉的剑气!
受这一剑,他必死!
柳靖恨恨一咬牙,不得已放过司徒燕,避开之后才发现清波的“剑”居然是半片吉服!
司徒燕死中得活,刹那已明了眼前形势,心念电转,闪身退在清波身后。方一退,未及转身,她便觉后心一麻,已被制住了穴道。
见清波手裂吉服,柳靖怒哼,三式无极掌法接连而出,迫得清波侧开半步!再寻司徒燕,正见清流的左手从她的背心要穴移开。柳靖心中再怒,众目睽睽之下,却也无法另行出手击杀!他看了眼杨云天夫妇,冷冷的道:“亲家翁当真教得好儿子呀!”
从司徒燕骤然出手,到清流将她擒下,短短不过数个呼吸,莫说堂中一众贺客,就连杨夫人也惊得目瞪口呆,不及反应。而同坐杨云天虽然看个分明,却一时被清波的举动气得愣住,同样高坐未动。此时听了柳靖的讥讽,杨云天更恼,而杨夫人则一眼看到清流的右手下方已积了一滩血,而手上嵌着的匕首,还在闪着寒光!她倏的站起,刚要开口,却正收到清流投过来一个劝慰的微笑。
除了略显苍白,清流的脸上没有半点异样,他的声音稳定而平和,仿佛听不出讽刺的意味,对柳靖笑道:“柳伯父过奖了,错非伯父将这刺客拦住,今日只怕让她逃之夭夭了呢!又多亏了伯父挫她锐气再先,小侄才能偷巧将她擒住!”他又对愣在一旁的清波道:“二弟,我知你急着留她的活口审问。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放心,这样鲁莽出手对着你岳父出手,回头不怕弟妹不放你进门吗?还撤碎了吉服,虽说岁岁平安,但也没这样讨口彩的!”接着,伸出左手亲亲热热的拉住司徒卓的手臂,微笑道:“司徒帮主也不必难过,天下哪门哪派又能保证永远不出一个不肖子弟呢?丐帮和我们杨家的情谊决不会为此稍损!”
司徒卓早已呆若木鸡,闻言干涩一笑,默然无语。
杨云天神色缓和下来,朗生笑道:“好在没什么大的损伤,诸位不要为这点小事坏了兴致!流儿,你先下去包扎一下。波儿,还不继续给大家敬酒?”
清波望着司徒燕被家丁带下去的背影,只觉肝肠寸断,只恨不得当真被她一刀刺死!而此时此刻,却只能按照父亲的号令,木然端着酒,一杯一杯的敬将下去。堂上的气氛渐渐重新活络起来,半个时辰之后,清流又回到了堂上,单凭一只左手敬酒夹菜,略显笨拙,却毫不在意,谈笑言语间妙趣横生,多少遮掩了清波的窘迫。
有心之人看在眼里,自又传出“大公子处变无惊惶,杨庄主慧眼辨良才”等数个版本的流言。只是气氛再好,也带点粉饰太平的意味,杨云天夫妇更注意到清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多久便草草散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