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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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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明珠定亲的当夜,清波私下来到了在十几里外的城郊。清冷的月色和着昏黄的灯火,勾勒出不远处几座破旧木屋的轮廓,孤零零的带着几许萧瑟。故地重游,房舍依旧,却已是夜,已是近秋。此时却不知他的燕妹在房间里做什么呢?尤记当日她就在这房间里,那样轻描淡写的化解了两家的尴尬,尤记当日她那样神采飞扬的纵论武林;……
承受这赵志明鄙夷的目光,清波再次见到司徒燕。今夜的伊人也正如初见时候的灰布裤褂,或者沾染了情愁,便平添了几分柔婉。月色之下,脉脉田间,淡淡草香,司徒燕的声音也如月色般清冷幽寒:“我听说,今日你去找过无极岛主了,大约已订妥了婚期吧。”
清波望着她,藏在黑发衣领间的颈,依旧柔和而美好。犹记得当日自己便在此地嘱咐她保重自己,却那曾料到头来伤她负她的,却正是自己。背约负情,他是否真的还有资格求她宽恕?苦涩在心底散开,清波定定神,勉强开口:“燕妹,我要娶明珠也是迫不得已。我想……我想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共度此生,你……你,便当今后多了个闺中知己……”
司徒燕望着清波的一脸迫切,忽然冰凉彻骨。怒火蒸腾,转瞬又被悲哀盖过,漠然接道:“我知你有你的难处,但你也该知道我的心性。你心里对我要是还有一分尊重,就再不要提这种话!”
清波一僵,眼底浮现出掩不住的慌乱,哀声求道:“燕妹——”
司徒燕冷笑截断:“好了!我司徒燕没有以德报怨的肚量,也没本事接着跟你称兄道弟!我一生从不负人,但也绝不容忍他人负我!今日言尽于此,日后杨府丐帮难免还有公事往来,万一碰到,多少还留个相见余地。再说下去,却要我看不起你了!”
清波痛楚道:“你不明白……”
“我明白!”司徒燕的声音清而冷冽:“柳明珠情深似海不容你辜负,辽人势大不容你得罪无极岛!要是能再娶了我,连丐帮也摆平了,是不是?你放心,便算你我恩断义绝,只要你杨府行事无愧于国无愧于民,我以及丐帮上下都不会碍着你们!”
清波听她话中似乎别有所指,不觉一愣,才待细想,猛见她背转了身,双肩微震,竟要施展轻功离去。清波心中大乱,侧步拧身、出手如电扣住了她的肩,急切呼道:“燕妹,明珠她未经世事,天真纯善,你,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清波的声音已近乎卑微,但话语却让司徒燕浑身冷透!她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是呀,那柳明珠出身高贵,金枝玉叶,自是可以不理红尘俗物,清雅高贵宛似仙子,天真纯良一如白纸。而她呢,她在人间最鄙俗的地方打滚挣扎,早已染的没了原色。她浅浅一笑,沉肩卸力,反肘撞向身后,清波猝不及防,小腹吃痛,扣着司徒燕肩头的手不由自主加了三分力道,怎样也不肯放松。
司徒燕的脊背挺得笔直,佼好得下颌微微扬起,月光把她的双颊映得莹白如冰。清波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冷:自入江湖以来,人人皆以机变聪慧而评价他,而他对察言观色,揣测人心之道也颇为自许。但认识司徒燕以来,他却从未看懂过司徒燕。平日的司徒燕豪爽而落拓,对朋友的司徒燕顽皮而狡黠,纵论江湖的司徒燕精明而深沉,单独与自己相处时的司徒燕却又出人意料的娇柔而纯真。而此时,司徒燕孤零零的背影,却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欲逝的飘忽。清波越是急,越是慌,越是慌,越是急。不知不觉间搭在司徒燕肩上的手指越收越紧!
灼热从清波的指传到了司徒燕的肩,再流入她的心。肩头被他握得要碎了一般,好痛——痛彻心肺,痛得连眼底的冰壁都一点一点的碎裂,沁出一颗水珠。水珠顺着面颊滑落,滴在清波的手上,司徒燕凄然一笑,低沉下来的语声哀婉无限:“你真的要娶明珠了吗?你真的不顾我们的白首之约了吗?”
手背仿佛被泪珠穿透一般得痛颓然松开,清波心如刀绞,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已负盟约,我明知不配求你原谅,但我,我却无法不求!相见时难别亦难,我只是当真无法想象和你分别!燕妹,既然执子之手,我便永远都不会放开!”
司徒燕的脸上笼罩上毅然决然的疯狂,只听她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既然这样,你肯不肯和我一起走?我们暂时不理无极岛,也不理江湖纷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无极岛主不会不明白。我们走了,他也没有了推脱的借口。大乱既生,即使他袖手不管,战乱也会自己找上他,当初柳明珠被掳就是一例!清波,我只问一句,你肯不肯和我一起走?”
一个“肯”字卡在清波的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严父的寄望,慈母的关切,兄长的嘱托,明珠的深情,还有悬在杨府门前,其重如山的五个大字“天下第一庄”,合起来拧成了一股粗厚的绳索,紧紧的勒住了他,让他发不出声音。
司徒燕直直的盯着清波,等了半晌却没有等到清波的只言片语。她微笑,笑如冰雪:“算了。”说着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在衣襟处一划,一段灰色的土布轻飘飘的落在深绿色的草地上。
冷冷的声音,如刀如剑,割在了清波的心头:“今日我与你割袍断义,从此再无瓜葛,你走吧!”跟着再不理会清波,决然而去!
清波呆呆的站立着,望着的那抹淡色的倩影,一点一点的远去,一点一点的消失。月色清寒,物华如故,只是自己的新婚了,那人也真的远去了……
婚期日近,杨府上下喜气洋洋,宾客如云,贺礼如潮。武林菁英济济一堂。清波勉强打起精神,接受各门各派贺喜,却是失魂落魄,接人待物间颠三倒四,屡出差错。杨云天心中不悦,这当口却也不好责骂清波,只好叫清流上上下下注意些帮他遮掩。却不料漏屋偏逢连夜雨,次日长沙府传来急讯,言道一神秘高手,专门对杨府的产业,已连作数桩血案,事在紧急。杨云天无奈只好按着清流的提议,将总管杨明派出,临别言到,此行务必谨慎行事,纵然忍一时之气,也不可坏了婚礼的喜气!那料才过五日,杨明已骑了快马匆匆赶回,虽是一身风尘,古朴却透出了难得的笑意。一进庄中,他未见杨云天复令,却先找到了清流。两人商谈片刻后,清流命杨明去请杨夫人,自己则到了父亲的书房。
见了父亲,他一言未发便直挺挺的跪下,叩首请罪。杨云天大觉诧异,奇道:“出什么事了?你先起来。”清流不敢起身,恭谨道:“杨明已经回来了!”杨云天挑了挑眉:“他怎么不来见我?事情办砸了吗?这也不是你的错,起来!”
清流低声道:“其实长沙根那边根本没有事情,是孩儿不孝假传警报,并以爹爹的名义给丐帮的司徒帮主写了封信,求他许得玉丐司徒燕姑娘下嫁二弟,与明珠共事一夫。杨明此去,只是送信求亲,现下司徒帮主已然允婚了!”
杨云天腾的站了起来,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未等他说完,一个耳光便把清流扇倒在地,紧跟着一脚踢过去,指着他的手指剧烈的抖动着,半晌说不出话!
正在此时,杨夫人跟着杨明匆匆赶来。她眼见着杨云天又是一脚踢向清流,惊叫一声,死命把他拦住,怒道:“你又抽什么疯?流儿一向稳重,偶尔有什么错处,你也不能下这样的狠手?你知不知道你一脚的劲力有多大?”
杨明心明肚知事情原委,连忙抢步上前,在清流和杨云天之间跪下,叩头如捣:“禀庄主,属下不忍看着二公子伤心,才给大公子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请庄主惩戒!”
杨云天怒极反笑,道:“你的主意?哼!流儿,是你叫他这样说的?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
清流蜷在地上,杨云天这一脚,却让他尝到了失去大半内力后的苦头,劲力自腰间蔓延开来,痛得他一时间说不出话,隔了片刻才道:“这是孩儿设下的局,杨明只是受命行事。娘,孩儿罪有应得,是我假冒爹爹的名义,向丐帮的司徒帮主为二弟求亲,司徒帮主已经答允了!”
杨云天狠狠的瞪了眼杨明,怒道:“叫你跟着流儿办事,你就跟着他荒唐?你先下去,自领家法二十!”
杨夫人看着清流早呆了,直到杨明退了出去,“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埋怨道:“司徒姑娘本人未曾应允,你,你怎么就把脑筋动到司徒帮主的身上去了?你叫人家司徒姑娘怎么想,这不是成了仗势欺人了吗?”
杨云天更怒,道:“仗势欺人?我们家肯娶她,就是给她天大的面子,她还不允,还要叫强迫?怎么,你们竟然已跟她本人提过了?是谁?”
杨夫人哼了一声:“我提的,怎样?答允波儿娶司徒姑娘燕,就是我作得主”她又瞪了眼清流,声音低了下来:“不过我可没让你做的如此过分!”
杨云天气得暴跳如雷,大叫“反了”。然事已如此,他除了痛斥清流大胆,清波荒唐,也无可奈何。又见杨夫人口口声声护着他们兄弟,值得怒喝一声,“留下句婚期过后,加倍责罚”,便拂袖而出!杨夫人见丈夫走了,忙过去扶起清流,一面查看他有无受伤,一面埋怨他莽撞,又见他左颊高高肿起,更担心他后日如何出席婚礼!
清流捂着脸,忍着腰间一阵阵的余痛,抽着冷气笑道:“无论怎样,反正是让二弟尝了心愿。娘,我把二弟和司徒姑娘的婚期定在了下月十八,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呢!”
杨夫人看着他无奈摇头,道:“好了好了,看看你这付模样,还得意!”跟着轻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流儿,生在杨家是你和波儿的幸运,但不是人人都有这种福气。你呀,你一心为了这个家,是好事,但不能不把杨家以外的人当人看,否则早晚要遭报应的!”
清流笑道:“娘,我那有,说的我多冷血似的!走,娘,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信跟二弟说呢。这一掌一脚,我定要在他的喜酒上讨回来!”
杨夫人见他根本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又是担心又是骄傲,待得看他走路一拐一拐的姿势,又觉得滑稽,扑哧一笑,顿把烦恼抛却,拉着他一起去找清波报喜!
清波刚刚答对过一批客人,只觉头晕脑胀,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听泉小榭的门口。门楹窗框已被粉刷一新,不复司徒燕住在此地时候的清幽。喧哗的行酒令不绝于耳,池塘里泉水的叮咚声几乎不可听闻,风中也充斥着酒肉的香气,掩尽了草木的芬芳。他模模糊糊的记起,此时住在这里的人,已经换成了崆峒派的高手。而他的燕妹,此时大概正独自品味着寂寞与伤痛吧……
他的手中紧紧的攥着那块从司徒燕割下来的布帛,呆呆的望着假山泉水,仿佛想从山水间找到一丝伊人的影子,仿佛着便是两人最后的一点连接。后天就是他和明珠的婚礼了,两天之后,他就有了他的责任,他就不能也不该再想司徒燕了,往事便真真正正成了往事。
还是忘了她吧,否则要负的人就又多了明珠,多了父母兄长,还有那素来孤高的柳岛主;忘了她,反正今生已经负定了她,只是……他苦涩的想,只是忘却了她,自己的心中,究竟还能剩下些什么?
杨夫人和清流绕了一大圈,才再听泉小榭的院门口找到清波,见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墙影里,人都贴到了他的身后,居然都没有丝毫警觉,均是又怜又气。清流拖着长音,低声笑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好个多情的逍遥公子哟!要是被崆峒的人撞见了你在这傻站着,我看你怎么解释!”杨夫人白了眼大儿子,柔声道:“走,你哥有要紧的事情要跟你说!”
清波闻言一抬头,便见大哥左颊高肿,满身尘土,不由变色惊呼。清流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把他的呼声关在了嗓子里,低声恼道:“我的二少爷,别人的大门口,请您嘴下留德!还不赶快带路,回屋里详谈?”
清波满心疑惑,一进房门,顾不得招呼母亲,先惊问道:“你怎么了?谁伤了你?”
清流苦笑:“在家里,除了被爹爹罚,还能有什么事?”
“被爹爹罚?大哥你?”清波脸上的担心去了,诧异之色却更浓。
清流重重哼了一声:“还不是为了你这不成材的兄弟?说吧,你要怎样谢我?”
清波看了眼母亲,见她含笑不语,更摸不着头脑,却也实在没有心情玩笑,只问道:“你就说事吧。”
清流不再捉弄他,笑道:“下月十八,我让你再办一场婚礼,你看怎样?”
清波一下子惊跳起来,一把拉住他,道:“你说什么?”
清流微笑,详详细细的把自己的谋划和杨明的丐帮之行讲述一遍。出乎意料,清波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喜,两道英挺的眉反而皱得更紧。却听他迟疑道:“我,我已和她提起过婚事,但却被她……拒绝了。哥,她性子很烈,我、我只怕到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
清流面色微变,冷然道:“是吗?那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清波紧抿着下唇,道歉的话却被司徒燕决绝的背影堵在了嗓子里,一时间屋子里寂静如死!
杨夫人轻咳一声拉着清波,微叹道:“就算你大哥这次过分了些,不过他辛苦筹划,被你爹又打又骂,还不是因为看不得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波儿,谁都能说他,就你不行!”
清流的脸上忽然挂出了淡然的微笑:“没跟大家商量就贸然行事,这次原是我太鲁莽了,也难怪二弟不快。”
“哥!”见了清流这样的微笑,清波只觉的心被刀扎了一下似的,刚要开口却已被清波截断:“我做错的事情,也不要你为难。要不要娶司徒燕,你自己决定就好。不过还希望你能尽早告诉我结果,这样是退婚还是准备聘礼,也好有个安排。后日的婚礼还有不少要准备的东西,我先告个罪,就不多打扰了。”话音一落,他已带着微笑转身而出,留下清波和杨夫人面面相觑,半晌没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