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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八章 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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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白影飘落到了秋林禅院中,正是清流。此刻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焦虑,站在月下清清雅雅的。他的对面是大静禅师,广袖宽袍,手执念珠,更是悲天悯人的模样。
清流仿佛不经意的问道:“听说西域雪山绝顶有一种很特别的雪莲,色呈血红,形若火焰,生在极寒之地,却是烈热的性子,是治疗寒毒的圣品。此花十年成形,百年成熟,天下间只有大夏皇室曾有珍藏,不知是真是假?”
大静禅师一派慈和,笑道:“公子前面说的都不错,只是除了大夏皇室,老衲这禅院里也碰巧有一株!”
“哦?”清流略现惊喜道:“怎么大师这里也有吗?舍弟正巧受了风寒,还恳请大师割爱!”
大静禅师笑道:“此花虽然万金难换,但人命更重,即是公子开了口,怎样也好商量!”
清流淡然道:“丝帛,药材,茶粮。只要大师开口,在下定当全力筹措!”
大静摇头道:“此花非是凡品,谈这些岂不辱没了它?要是公子当真有心,不如给主上写一封信,表明效忠之心,也便罢了!”
清流面色微变,倏的站起,冷笑一声:“我两家素来相处不差,大师此话何意?难不成还有疑我之心吗?即是如此,日后我们也不必往来!”
大静纹丝不动,笑道:“既已通好多年,公子写一封信又有何难?此事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何必动了肝火?”
清流断然道:“五万绸缎,已近余杭半岁所得总和。照理换一朵花已绰绰有余,大师要是还不肯同意,在下也只好告辞。”
大静悠然道:“换一朵花是不少了,但要是亲人的一条性命,又怎能以金帛计数?不过要公子当真有意独占杨门,老衲也无话可说!”跟着向门外一摆手道:“请——”
清流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大静半晌,才冷哼一声,移步便要往门外走。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道黯淡的银线陡然从他的袖底飞出,大静刚想退,却觉脖子凉飕飕的,已被一柄软剑抵住喉头!
清流的温润眼神刹那变得比冰还寒,比火还烈,充斥着毁天灭地般的煞气!
大静控制不住自己双膝的颤抖,煞气!
这人眼中的煞气,竟然比抵在自己喉头的剑锋的还要浓烈百倍!
一股臊臭味道,混入了桂子香中,大静抖如筛糠,半点高僧的风度也维持不住!
清流的语调还是淡淡的,听在大静的耳朵里却只觉得阴森:“那用禅师的命,换舍弟的命呢?”
“如果这花是他自己的,当然没有问题,可惜呀!”笑呵呵的声音的从禅房里面传出,窗棂推开,却见一抹血红怒放在窗边,艳得突兀,艳得嚣张,却又艳得那般无可抗拒!
“这就是火焰血莲了,大公子是明眼人,想必已经辨出真假。唉,可惜了这朵名花!”声音很耳熟,却不容清流回想。听到这声音的同时,清流看见一朵昏黄的火焰掺杂艳红中燃烧起来,火焰很淡很小,在那耀眼的红色中,几乎不可分辨!但这微小的火焰,却刺得清流的瞳孔急剧收缩。
沉默只在片刻!
大静忽听得一声清笑,刹那间漫天的压迫感全部消散了,带着柔和笑容的清流,亲切的拍拍他的肩膀。大静一震,才发现颈间的剑已不知何时消失了。一如既往温润平和的声音传入耳中:“开了个玩笑,大师吓了一跳吧!我们两家交好了这么多年,通通信,联络联络也是应该的,笔墨呢?”
大静的面上还残留着惊惧,讪讪取过笔墨,清流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大静接过仔细看了看,但见行文古雅恭谦,觉得甚为满意,笑道:“施主果然笔力不凡,不过署名的日期,是不是可以提前一年呢?”
清流淡然一笑,撕了先前那份挥笔重新写过,大静又反复读了三遍,才揣了信跑到后院,半晌重新回转,一声招呼,禅房正门洞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捧着血莲走了出来,竟是本应死去了多日的玄武楼大掌柜王利通!
清流却并无意外之色,只笑道:“王掌柜可好呀!当日你暗中照拂舍弟他们,在下还没有道谢呢!”
王掌柜双手捧上血莲,也笑道:“都是托大公子的福!现下我们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小的谨祝二公子早日康复!”清流含笑拍了拍他的肩,接过血莲,清俊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一去一回不过顿饭功夫,清流静静的站在乃弟床前,听着他轻浅急促的呼吸,看着他枯槁憔悴的面容,一切都没改变,恍惚他自己也从未离开过。
清流握着血莲的骤然收紧,青白如玉的手上浮现出一根根淡青的血管。他把花举到了眼前,怔怔的望,却见红花鲜艳如旧,只是其中一瓣变得枯焦,好似繁华下的一点暗影。
他忽然想到,这花明明是鲜花,又哪里会烧的那么快,如果当时直接冲进禅房抢花,多半也就成了。他嘲弄的苦笑一声,自己真是昏了头!捧着花,觉得那片枯旧的颜色格外刺眼,伸手揪了下来,抛到了窗外。
小心翼翼将血莲熬成了药汁,点了灯,又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清波叫醒。
望着清波朦胧的睡眼,清流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他实在不明白,那张已经憔悴得脱了形的脸上,怎么还能真切的显示出如此丰富的表情!尽管现在清波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但清流就是能感觉的到他在抱怨:好不容易受了伤,还不让他睡个安稳觉!
清流轻柔的将枕头垫高,拿着药勺,半哄半骗:“来,乖,吃了药就让你接着睡!”
清波眨了眨眼,清楚的显示着:今日虎落平阳,任你欺负,改天咱们再算帐!跟着不情愿的张开了嘴。清流一个劲的笑,手下不缓,一滴不洒,整碗灌入。
清波服了血莲,忽然觉得丹田间生出了一个暖暖的小漩涡,散落在四肢百骸的真气一点一点的被收拢过去,随着真气聚拢,漩涡渐渐扩大,暖流也越来越盛,蒸发着那缠入骨髓的冰寒。
他立刻意识到刚刚服下的不是普通的药,才想发问,耳边却听清流沉声喝道:“静心凝神,无我无物!”跟着背心处涌入了一股柔和之极的内劲。他不敢玩笑,连忙按着清流所言,运起了杨门秘传的烈阳心诀,借着源源不绝从背心注入的内息,竭力驾御着丹田里面聚集的少许真气,把气旋推进到经脉之中。
冰火短刃相接,不同于先前在丹田内温和的化解,迸发出极大的压力。清波甚至能感觉得到他的骨骼经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尖锐的痛戳戮着敏感的神经,恨不得将那冲出来的气旋重新放回丹田,却碍于清流托着气旋的内劲,紧紧的卡断了归途。巨大的痛楚让他的神智渐渐模糊,咬牙死守着灵台一线清明,反复告诉自己绝不能和那股内劲对抗:那是他血脉相连的大哥,他的大哥绝对不会害他!
清波挣扎的同时,清流却更不好受!
与清波体内的气旋略一接触,他便知道终是上了大当!他只听说火焰血莲是治疗寒毒的圣品,却从不晓得这奇花还有吸聚内力的特性!
他放出的内力不断的被那团漩涡吸走,更可怕的是他一直暗自深藏的那股阴寒内劲毫不留情的被血莲一同化去!
放手,还是继续为清波疗伤?
他知道趁着血莲的效应还未完全发挥,清波体内的气旋不成气候之时放手还来得及,但他更明白要是就此放手,仅靠着这不成气候的气旋的微弱吸力,聚拢真力,化解寒毒,纵使能保住清波性命,他这一辈子怕也是废了!
过往种种,一起涌上心头,一时想着即使清波成了废人,有杨家的庇护也足可保他安乐一生;时而又想到他剑游江湖时的飞扬,一旦去了这份神采,清波还算是清波吗?
但要是他自己失了功力又当如何?
清流不禁从心底打了个寒战!
放手!
一千一万个声音催促着他,清波灿烂的笑容却始终盘旋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不能决断!
放手!
自幼就梦想着的画卷,一副一副的从眼前闪过,他的人生难道就活该被着傻弟弟的“侠义”牺牲掉吗?
他的内力徐徐收回,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察到,那气旋对自己生出了微微的抗拒,他的内力回流的更快!
他一震!
清波竟然会如此体贴?清波竟然肯放弃唯一的生机?
他的眼眶中忽然涌出了泪,轻骂了一句“傻子!”索性放任体内的阴劲任意流荡,本身的烈阳内力毫无保留的继续推出,苦苦的托着那气旋在清波的经脉内游走!
窗渐渐的被东方染白,当血莲化成的气旋终于冲破十二重楼,再次回归清波的丹田的时候,清流只觉得一阵晕眩,软软的瘫在了椅子上,再难动弹半分!
而清波却觉得浑身上下是前所未有的舒坦,非但缠绵入骨的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七经八脉中活泼泼的充溢着沛然的真气,仿佛比受伤之前还要强上数倍。他沉浸在气脉的循环中,浑然忘却了一切,生平第一次领略到了杨家心诀中,所记载的无我无物的境界。
清流怔怔的望着乃弟唇边那丝宛如天成的微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略一审查,便知性命交修了多年的烈阳内力已平白的失了大半,自己私下苦修的阴劲更付诸流水。
罢了!
他苦笑一声挣扎的站起来,毕竟兄弟两人有一个失了半数功力,总比一个全成废人要强的多!他强打着精神安慰着自己,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清波的微笑刺眼,再叹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门外旭日东升,红霞漫天。
他莫名的联想起昨日的血莲,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晨风拂过,吹落了树梢的几片叶,吹散了枝头的几朵花。
他恍然察觉,已是暮夏。
落花中夹了一片残叶,清流下意识的捡了起来,却恰巧是那瓣历经火灼的枯残血莲……
“哥!”一声清朗的呼唤,从房间里传出。
清流随手把那瓣残莲放入怀中,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挂上柔和的微笑,走回房中。
见清波撑着床栏正要起坐,连忙扶住了他,笑道:“刚醒就这么不老实?就算寒毒已除,离痊愈也还远着呢!失血这么多,伤口又化了脓,你命还真大!”
清波“嘿嘿”一笑,兴奋的问道:“大哥,你昨天给我服的是到底什么神仙药?现在我觉得不仅真气凝聚而且……”
他忽然发觉清流的脸色极为难看,愣了一愣,回想起昨夜真气行走的情形,又想起自己功力莫名大增,脸色也变了,猛地伸手扣向清流的脉门,清流见他来势欲躲,却稍慢一步,被他抓了个正着,神情立时阴沉下来。
清波的脸色却变还要更厉害,嘴唇颤抖,似哭非哭。
清流冷哼一声,翻腕脱出,片刻才淡然道:“也没什么,碰巧查到一个古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件事我不想提,也不想让爹娘知道了烦心。你用不着多想,安心养伤!”
清波静静的躺着,沉默了良久,才叹道:“哥,你这样还怎么叫我向你了结旧怨?”
清流的笑道:“你倒是好记性!别胡闹了,爹娘还有柳小姐都担着心呢,我去告诉他们一声。”
清波忙道:“明珠?对了哥,我怎么回到家里的?昏了多久?”
清流斜他一眼道:“才想起来?”跟着说了明珠抱他逃走,巧遇文堇,之后又见到自己一起回到府中。
他讲得简略,清波却听得惊心,尤其听得明珠抱着他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丝茫然。
清流话音刚落,才要出门,杨氏夫妇就已进了门。见清波脸色虽仍是苍白憔悴,却已远不是昨日透着死气的青灰。杨夫人喜极而泣,杨云天的喜色中又多了一点的疑。
清波看着杨夫人的眼泪,夸张的叹气道:“娘,我的伤真的没什么!您再哭,西湖都要泛滥了!”
医师再次替清波把了脉,细察伤口,确无大碍之后,才请来了明珠,又替他引见了文堇。明珠再见清波,恍如隔世,泪水潸潸而下,楚楚动人与先前杨夫人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清波不耐见这许多伤感,奈何当着这么多人,却怎么也没胆子打破着感人的气氛。
有了心情,数不清的客套礼节层层不断,滔滔不绝,而拽起文来,无论明珠还是文堇,都堪为绝顶高手。清波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玩的津津有味,干脆打个哈欠,借口伤病,约会周公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