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金戈 之 江南篇》方晓然

14、第二章 救美

　　清流和杨明默默地走在□□上，小径尽头是杨明的房间。推门而入，杨明在四面墙的各自按了一按，咯嚓一声轻响，地板倏地向左滑开，露出了一条黑黝黝的秘道。
　　杨明举灯在前，清流顺阶而下，片刻便见到了那个已该“死去”的玄武楼主。杨明把灯放在陆渐鸿的面前，默默的退出了地道，又是一声轻响，外面的门已经合上。
　　与地牢不同，这间密室里只有一盏灯一张床，虽然单调，却甚为整洁。若非加着锁链的粗大铁栅，几乎就是寻常人家卧房。眼下床是空的，原该死去的玄武楼主陆渐鸿却倚着墙角瘫软在地上，脸孔被烛火照得纤毫毕露。
　　清流站在暗影里，见他双颊惨白，只半日间便衰弱的不成人形，与白日的英武判若两人。只有那双紧紧瞪着清流的眸子中，倒映着烛光，倒像是整个眼眸都在被恨意燃烧着。
　　清流右袖轻拂，烛火折了一折，陆渐鸿觉得一直赌在胸口的那股阴寒之气忽的散了，嗓子里也能发出声音来。他冲口想骂，但一见那模模糊糊的暗影，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楼主，白日里多有得罪了！”清流柔和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不过，在下对楼主的真正身份，还是很好奇，不知楼主可否为在下解惑？”
　　陆渐鸿冷哼一声：“你不是认定了我是辽人吗？”
　　清流笑道：“楼主当然是契丹人，不过契丹人的身份也分很多不同。比如在下以为代表辽邦坐镇中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关键，才略武功故然重要，能在中原的花花世界中始终保持对辽室的忠心，却更为难得！想来楼主必然是极尊贵的人物了。”
　　清流顿了顿，看了眼陆渐鸿，却见他索性连眼睛也闭上，对自己的话恍若不闻。清流慢条斯理接到：“不过若当真是身份尊贵的人又具才华的人，又怎么会放弃堂堂正正统领雄兵驰骋疆场；在庙堂之上运筹帷幄尽展胸中所学，安邦治国的时机，万里迢迢远离故土来到中原作个武林帮会的头目？除非是他被人逼得在自己国中呆不下去！不知我猜得可对否？”
　　陆渐鸿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颤着，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
　　清流的笑容更深，声音波澜不起：“我听说，辽先帝耶律贤曾有个宠信过一个汉家歌女，并使其产下过一个皇子。可惜红颜薄命，未等分封这名女子就‘病逝’了。未过多久，辽帝病重，便把这孩子托付国师克敏，带入云蒙山抚养。”他一面说一面看着陆渐鸿，见他全身上下都在不自觉的抽搐着，微微一笑，继续接道：“此外辽邦皇室复姓耶律，陆律音近。但不知在下是否可以称呼阁下为耶律楼主？”
　　陆渐鸿眼睛猛地张开。耶律！二十年了，自跟了师父之后，就再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这个名字甚至连辽室的族谱，也没有进入。而杨清流，这个无官无职的宋国武林人，却居然知道这段封尘了的往事！他心底已完全被恐惧笼罩，微弱而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谁？”
　　清流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里是杨府，我是杨府的少主杨清流。陆楼主，喔，耶律皇子不会忘了吧？”
　　陆渐鸿的手指深深扣入了地面，清流含笑接道：“对了，在下听说无极岛的柳明珠姑娘正在贵府作客，我让二弟把她也请到杨府来如何？”
　　陆渐鸿身子一颤，瞪着清流，自嘲道：“想不到我一番辛苦，竟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清流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拱手笑道：“皇子劳累数日，想必是倦了，在下先告退了，请您歇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说罢一挥袖，一道劲气凌空重新封了陆渐鸿的穴道，转身出了地道。

　　见到杨明，清流笑道：“想不到陆渐鸿竟真的是辽室的皇子！”杨明喜道：“这样说来，一旦传出陆渐鸿被擒的消息，玄武楼的十二分楼主必然会来营救了！”清流想了想，略带遗憾道：“可惜从他身上没搜到什么可证明他王子身份的证物，否则公诸天下，立时便可召集整个武林围剿玄武楼。”杨明道：“即使现在我们也可以发出武林令……”清流打断他道：“我们那个‘证物’给这今日来的这些人看看无妨，有要真落到行家眼里岂不是自找麻烦？”杨明点头成是。
　　清流沉吟一下又道：“刚刚陆渐鸿证实了大静所言不虚，无极岛的千金果然落在了玄武楼的手中，如果玄武楼的人以此为质，要求兑换陆渐鸿就难办了。嗯，好在现在请来的宾客还都没有离开，陆渐鸿的事情外人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搜得了玄武楼的信物，就让二弟带着，再跑一趟金陵营救柳小姐好了。”
　　杨明道：“还是公子想得周全。但——”他张着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清流的脸上的微笑倏的消失了，他幽幽道：“现下屡有小股契丹军队骚扰边关，也许在一两天内，玉丐就要北归了。”他看着杨明低下了头，轻叹道：“郑家的人也快到了，该准备的事情，也准备一下吧。”
　　果然次日晌午，丐帮便使人来找司徒燕，言到边关战事又起，要她速回。清波觉得依依，原以为怎么也还有几天留，那知这样快就要分别了。他望着司徒燕，觉得又万语千言要讲，一时却又什么也说不出。
　　司徒燕看着他，也不由生出了满心离愁，再不复往日挥手万里，笑看生死的潇洒。她有些自嘲有些好笑：这便是儿女情长吗？
　　清波默默的送了她一程，临至分别，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全然不顾随行的丐帮弟子，深切道：“你，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别忘了，还有我在等你……”
　　司徒燕的脸上升起薄薄的红晕，她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而微带哽咽：“你也一样，‘玄武楼’余孽众多，切不可大意了！”
　　又过了良久，两人才挥手作别。清波凝望司徒燕渐远的背影，呆立片刻，转身回庄，却不想正撞上清流安排下的任务，哀叹一声，装好陆渐鸿的令箭，带着四名教师，辞别父母兄长，再赴金陵，解救无极岛主的掌上明珠：柳明珠。

　　金陵城里繁华如昔，英雄坊内热闹依旧。
　　但这冠盖如云的地方，却有两个人是寂寞的。一个是锦楼之上的云娘，还有一个就是地牢之中的柳明珠。
　　带着面具玄鹰怔怔的看着地牢的入口出神。主人已经离开五天了。如果情形顺利的话，这两天也该回来了。柳明珠这几日也不似先前的倔强了，她已会在自己面前落泪，也会在鞭子面前流露出惊恐的神色。这时她少了几分倔强与明艳，添了憔悴柔弱却更加楚楚动人。她的泪那般晶莹，直叫人不敢相见，不忍相离！而这样的她，也是主人要的吧。这样的她，才会把来救她的主人视做天神吧，而他自己，这存于黑暗的人，大概便再不能见她的面了。
　　一阵脚步声唤回了他的思绪，抬眼却见和主人同去杭州的杨清波带着四人随从走过来。玄鹰心一沉，眼里却没有一丝波澜。带路的守卫跪下禀道：“大人，杨少庄主持楼主令箭，说有要事求见大人。”
　　玄鹰抬头，灰蒙蒙的眸子冷冷的扫过着清波。清波一见他，心里就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但搜遍了脑子也想不出何时见到过这样死寂的眼神。
　　“令箭！”
　　不待清波细想，冰块磨擦似的声音已自面具后传出。清波暗自加了十二分的戒备，一面双手递上令箭，一面笑道：“不才杨清波，奉陆大哥之命，来请柳姑娘去寒舍小住！这位就是玄鹰兄吧。”
　　玄鹰不答，举起令箭对着阳光翻看良久。
　　逆光仰首，这般角度下清波只觉那黑铁面具上雄鹰仿佛正择人而噬一般，明知令箭不假却总是惴惴，莫名其妙生出了几分紧张。
　　玄鹰一言不发，交还了令箭，转回头，扫了清波一眼，举步向地牢走去。
　　清波等人疾步跟上，边走清波边搭讪道：“玄鹰兄这些日子辛苦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要多亲多近才好！”
　　玄鹰看了看清波，并不答话，眼里却显出一丝呆板的笑意。他打开机关，当先顺着黑黝黝的地道走下。清波朝身后打了个眼色，余者会意，两人跟随，另两人留守在外面。穿过短短的甬道，清波看见正前方一间铁笼，笼中委坐一名少女，憔悴之中尤自不掩清丽。虽然没见过面，但他一眼就确定眼前正是真正的凌波仙子柳明珠。直到此时，他才略松了口气。
　　玄鹰转过身，从怀中取出钥匙，右手递到清波近前。清波含笑双手接过。
　　不料就在交接的一刹那，那钥匙突然迸裂，化做九枚飞针射向着清波。与此同时，一柄匕首从袖中滑至玄鹰左手，猝然刺向清波肋下！
　　清波虽惊不乱，腰眼运劲，整个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折去，避过两招。死寂的眼底骤然射出狰狞而凄厉的光芒，玄鹰左手匕首光华大盛，凌厉如电，顺着清波的后折的势子，对准清波心脏刺下！
　　清波勉强向后挪了半步，避过前心要害，匕首正没入左肋！
　　趁着匕首入肉瞬间，清波左掌接下玄鹰下劈的右掌，右手成爪，点中玄鹰丹田。两人同时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一合乍分！
　　这两人交手全出意料，如电光火石，快捷无伦。直到分别跌开，清波身后的两名教师才反应过来，怒喝一声，飞身上前，扶住清波！
　　玄鹰借着退势撞向铁笼，左手一挥，发动机关，开启笼门，右手已按住了柳明珠背心的灵台重穴！

　　清波借着两人扶持勉强站立，深吸了口气，朗声大笑：“我说也不该这么容易就救了人。玄鹰果然没让人失望。”
　　玄鹰的声音苍凉：“主人现在怎样了？”
　　清波轻蔑一撇嘴，调侃道：“主人？怎么，他不是你一心要害的兄长吗？他死了，不正趁了你的心意？”
　　玄鹰长声悲啸，缓缓摘下面具，显出与陆渐鸿相似的面孔，正是当日挟持浮云的“陆渐风”。
　　柳明珠还没有完全明白眼前情形，但也知道生死荣辱就在眼前了。她的手脚皆被厚重的铁链栓住，内力也被药物封死。她不敢妄动，觉得按在背心的手掌轻轻在颤。
　　被囚月余以来，她一直由这个叫“玄鹰大人”的人看管。她敏感的觉察到，他对自己怀有一份特殊的感觉，所以她平时的恐慌也就更深。而现在，她却在暗思量，这份感觉究竟能不能使他在杀死自己的瞬间，有一丝迟疑？
　　借着昏暗的烛火明珠细细打量清波，见他脸色惨白，唇边还渗着血，肋下更是腥红一片，而人却依旧站的笔挺，浑身上下竟还透出潇洒豪爽的意味。听他的笑，清朗悦耳，虽中气不足带了虚弱，但让人听来仍觉温暖。

　　清波笑问道：“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们哪里露了破绽？”
　　玄鹰暗暗催动真气流转，脸上却显出了种古怪的笑，冷涩的声音缓缓陈述：“你知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要关柳明珠？”
　　清波连忙点头：“知道，不就是想要挟东海无极岛的柳岛主吗？”
　　玄鹰的喉咙里滚出一阵低哑的笑声，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恢复成了当日那个阴狠毒辣的陆渐风：“主人怎会用那么低俗的办法？他要把柳明珠在最落魄的时候从地牢救出，再要她倾心而待，以身相许！这岂不是人财两得，风光旖旎？你说主人会不会让你来提柳明珠？”
　　柳明珠听到此处，忽然羞辱的低低抽泣起来。清波恼恨，顾不得中气虚弱，破口骂道：“卑鄙无耻！居然使出这等手段对付一个女孩子！哼！陆渐鸿，我们当真是没有抓错！”
　　玄鹰冷哼一声，反问清波道：“我却奇怪你怎会认出我来？”
　　清波笑道：“身材体态不变，带一个面具就装陌生人，也未免把别人都当傻子！要不是你刚刚那副死人扮相，第一眼……我就能把你认出来！”他口中虽然玩笑，但语音已渐渐弱下来，青白中透出灰死之气，身子已完全挂在了两位教头的身上。
　　玄鹰看出他已撑不住了，阴恻恻一笑，嘲讽道：“瞒你一刻已足够！只叹主人费心费力，到头来却便宜了你来做这个救美的英雄！可惜，就算你能得了美人的心，也功亏一篑、得不到人！”他推搡了下柳明珠，厉声喝道：“你们还不闪开，真要她香消玉陨吗？停住，杨清波你站在前面！”
　　一直默默抽泣的柳明珠忽然喊了出声：“你，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受此屈辱，我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她的声音娇弱而动听，犹着泪的眼却明亮无比，甚至还对着清波眨了一眨！
　　清波面上露出烦躁之色，喘着气低喝道：“听他的！”两位教头互望一眼，拖着清波向后退了半步，把窄窄的甬道让出一半。
　　柳明珠崩溃似的的哭喊让玄鹰的心中有些乱。他暗叹一声，押着明珠向外走去。
　　就在双方相错的一刹那，清波猛把全身的重量交给身子左后之人，双腿凌空飞起，右脚踢玄鹰的按在明珠背心的右手，左脚踹他的前心！他右后之人飞身扑出，一招灵猿献桃，明攻玄鹰后心，实则护住清波全身！玄鹰骤然受袭，心中大惊，按着柳明珠右掌劲力将吐未吐，略一迟疑间，柳明珠已然倾力前倾，就势一跃，丝毫未伤，脱开了险境。
　　玄鹰心中大恨，接下清波两招，见他出手凌厉如昔。已知他的伤只怕并不如所现露出来的厉害，更见那教头的身手亦是不凡，而门外喧哗大盛，谷中守卫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他不敢恋战，狠狠一咬牙，身行似电，直窜而出，地下众人听上面两声断喝，紧接着那两名留守的教师走了下来，显见玄鹰已然逸去。
　　这两人一见清波重伤，立刻惊呼出声，而清波见他们无恙，倒是放下心来，对着明珠一笑，身子一软，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