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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一章 静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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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静夜
当夜,清波果不其然被父亲和大哥一顿训斥。清波垂手聆听,一份深自悔过的模样。事实上他却像以往那样,把父兄的谆谆教诲当作了耳旁风。
此时清波心中挂念的是司徒燕。分别才几日,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忘不了那个时而娇嗔,时而豪爽的女孩子了。分别的这几日,她的一言一笑时时在不经意间闯入自己的思绪,活了二十年,似乎才真正了解到什么叫作“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清波忽然觉得父亲今天的训话尤其漫长:今天自己好不容易又见到了他的燕妹,但直到现在却连一句话也没说上!他灵机一动,神情由恭顺变的昏昏然,把全身的疲倦夸张的全摆在脸上,刹时间,整个人显出风吹即倒般的虚弱。
清流看他这般疲倦,想起他连日来的奔波和日间的巨斗,多少有些担心,对父亲言道:“爹,天色已晚,二弟这些天来也没真个歇息过,怕也倦了,不如让他早点歇息去吧!”
杨云天看清波的脸色,也暗自怜惜,又觉这次他小处虽有不当,却终归是立了大功。他脸色稍缓,温和道:“累了就回去歇着吧,明早也不用过来请安。你今日内力亏损本不是大事,但若不能及时调息就不好了。习武之人,最忌讳仗着年轻体壮,锋芒必露,又不知固本培源,到时不能在武功上面更上层楼还是小事,临到晚景伤病缠身,凄凉无比,怕更不如寻常之人!”
清波唯唯诺诺一脸感动,满身心思却早都飞到的司徒燕身边。
出了父亲的房间,他直奔听泉小榭,去寻司徒燕。是夜月华如洗,一座假山喷泉,丁冬作响,宛如清泠而欢快的歌。池边一人负手望月,正是司徒燕!
今夜的司徒燕难得的着了件翠色的女衫,一带鹅黄的丝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沐在银白的月色里,平添一分朦胧,两丝柔和,正人美如花!
司徒燕看的其实是星,不是月。
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看星。那时她觉得月亮很美,很柔,就像母亲的眼波,星星却总一眨一眨的,好象自己期盼了许久,但还始终没有盼到的妹子的眼睛。那时候母亲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总是拿着她的手放在上面,温柔的自己说,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她相信那是一个女娃,她总在睡前偷偷趴在窗台看着星星,仿佛那就是妹妹的眼睛。但,她终于还是没有见到妹妹。那一夜的星,被云遮住了许多,那一夜的家中混了而嘈杂。从之后她就再没听过父母的笑,再没看过天上的星。
已过了多久了?
自己居然又在看上了星,那一眨一眨的星,依旧在对着自己笑,这回它又是谁的眸?
泉水在丁丁冬冬的唱,旋律中忽然加入了轻轻的脚步,她蓦然回首,却见清波的眼清澈见底,闪亮如星。
清波的声音轻轻的响起:“还没睡?”
司徒燕眨了眨眼:“睡了,我在梦游!”
清波漾出低低的笑:“终于又见面了,白天忙忙碌碌,都没有机会说话。”
月下,司徒燕的脸多少有些模糊,她的声音平平淡淡的:“是呀,你是杨家的二少爷,今天的主人嘛,当然会很忙。”
清波觉得有些刺耳:“这和我是杨家的子弟又有何关系?”
司徒燕依旧淡然:“既是杨家的子弟,就自有你的身份和责任,容不得任性的!夜已深,被人看见你在这,只怕不好。”
清波心中一痛:“难道一回到这里,我们就不再是朋友?难道这一段日子的相知相契就一笔抹杀?”
司徒燕笑了,带了几分无奈:“朋友!我们当然还是朋友!但纵使朋友,此时也不相宜。”
清波看着身前的司徒燕,竟有一种离别的感觉,仿佛过了今宵,就再难相见了。他微微疑惑:朋友!那时时在脑中浮动的倩影,那见面而无言的心焦,那不惜撒赖得来的眼前一晤。这些,当真只是朋友吗?
他的神情有些失落,喃喃道:“原来我们还只是朋友吗?在你心目中,我依旧不过是和你的那些丐帮的兄弟们是一样的朋友吗?”
司徒燕别过脸,银白的月色下,她原本微黑的皮肤,竟晶莹如玉。
清波等了许久,不见她答声,不禁有些气苦,声音带了几分沮丧:“今宵簧夜前来,是我冒昧了,还望司徒堂主恕罪呀!”
司徒燕听他把堂主二字咬的重重的,柔柔的叹了声,仿佛带了点幽怨,又带了些自怜:“那我就不远送了。”
清波震了震,脸上全然是不可置信。他望着司徒燕又背了过去的身子,望着她在晚风中微微摆动的衣袂,又失神了片刻,才落寞的走向院门。
短短几步,他却走的前所未有的艰难,仿佛每迈一步,他的心就多空了一分。临临跨出的一瞬,他忍不住悄悄回了下头,只想在留恋一下那抹月下的倩影,却猛然视线的那端竟赫然还有一双盈盈的眼!眼波如水,竟是盛下了如许之多的依依!
清波方自抬起的脚,自己会思索似的,轻轻巧巧的一旋,迎着那双星般的眸掠去。眨眼便回到了她的身侧。
他身形带起的微风惊碎那道梦幻般的眸光,司徒燕低头,急急向这屋内奔去。却被一双大手轻轻撤住了衣襟。
清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略带激动,听来有如魔咒:“燕妹,此番行程,我以为我们已不仅仅是生死与共的兄妹朋友了呢。我也晓得今夜来此是逾越,但,就是忍不住来了。”
他微微顿了顿,拉着她衣襟的手略略向前探了探,碰到了她的肘,语调熏熏然的:“燕妹,你知道吗?与你分手这短短几日里,我才忽然真的明白了那句古诗:‘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司徒燕的身子颤了颤,清波觉得就仿佛一朵初绽的花,在春风中摇了摇,竟是那样细致的风姿。
司徒燕的声音也不同已往,伴着丁冬的泉水声,听来也是柔柔的带了一点点的无奈:“那,又能怎样呢?我不过是丐帮寻寻常常的一个女弟子,而你……”
清波声音坚定而稍稍有点急迫:“燕妹,你怎会是寻常的呢?你的聪慧,你的倔强,你的活泼,你的沉毅,那一点又寻常了?”他的手不能自已的抓住了她的,轻轻的覆上了自己的胸口:“燕妹,最不寻常的,是你在这里刻下了你的一切一切!”
司徒燕的手被他抓着,觉得温温暖暖的。她的眼,闪亮的像星,明澈而不染纤尘。眸中闪闪点点的,璀璨异常,是惊喜,是希冀,亦是情谊!
她的声音低如蚊蚋,但毕竟是传入了清波的耳:“我,我其实也惦念着你。在厅上见你便觉得欣喜,待看到你情急来救我,更是、更是感动。后来你战玄武八使出招那么险,又暗自替你找你。而你那样潇潇洒洒得胜了之后,看见众人钦敬,我,我又觉得……”
她说不下去,清波却觉得自己醉了,微笑道:“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被刺上几个窟窿。”
司徒燕另只手急匆匆盖住了他的唇,嗔道:“不要胡说!”
清波把她的这只手也捉住了,笑意更浓:“那便许你胡思乱想吗?”
司徒燕也笑了,笑容中带着羞涩,娇艳胜春花。
清波看得有些痴,他忽然止住了笑,望着司徒燕,一字一句,声音真挚而坚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燕妹,今生今世,只愿与卿不弃不离!”
司徒燕的眼似乎笼罩了淡淡水气,低低的反复吟着:“不弃不离……”
就在清波和司徒燕花前月下的同时,清流也没有睡。他正在地牢里审问“玄武楼”的那三个护法。清流的身后立着四名庄丁打扮的大汉,同在的还有杨明。
各种奇形怪状的铁器被昏暗的火把拖出更为奇形怪状的影子,投在暗褐色的墙壁不住跳动。奇诡压抑的场景里,清流的神情仍然温和。他微笑着先对西门伟道:“西门兄,你早年虽然为盗,行事间尚不失豪气。待得中年归隐,更是大悟之举,怎么到了晚年,竟会成了辽邦的奸细?实在让在下心痛,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西门伟大笑:“爷爷倒霉,被你抓了,还有什么好说?要杀就杀,还有什么可说?”
清流道:“你若真有什么难处,不妨讲出,我定当视情形斟酌而定!”
西门伟乜笑道:“你少给我来这套假仁假义,爷爷早看透你们这些伪君子的嘴脸!我没什么难言之隐,就是缺那白花花,黄澄澄的金子银子!我们□□人物没你们的手段,没有各地的孝子贤孙一批一批的宝贝往上贡,只能真刀真枪的豁命赚!哼,我归隐,那不是彻悟,是给陇西李家逼的!他们为名不肯杀我,口里说的好听,叫我归隐。归隐!难道让爷爷喝西北风,那还不如杀了我痛快!你也少在这跟我瞎耗,‘玄武楼’的事我也不知道什么,陆渐鸿出钱,他就是大爷!”
清流不愠不火:“这么说,你是真没什么可说的了,无论关于‘玄武楼’,还是你自己?”
西门伟大咧咧的扬首而立。
火花“兹啦”一暴,跳长出来焰苗骤然把清流的侧脸晃得一亮。他淡淡的叹了口气,转头问杨明:“这样的人,该是什么罪呢?”
杨明的脸上毫无表情:“叛国投敌,千刀万剐!”
清波一挥手,声音略带惋惜:“那就剐了吧。”
一张巨大的铜丝网被从墙上摘下,淡淡的血腥气味立刻浮现在周围空气里。网被两名大汉一左一右执在手中,一兜、一绕,便把西门伟紧紧困在网中央。铜丝深深的陷入的皮肤,勒得肌肉发青发紫、一块一块的突起。第三个壮汉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刃,在儿臂粗的蜡烛上反复翻烤,待锋刃显出暗赤之色,蓦然一扬、切下,凸起的皮肉落地,网一收缩,模糊的血肉再次被挤入网眼。只瞬间,再看西门伟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西门伟的双眼瞪得几乎掉落出来,压抑着喉咙深出翻滚得低吼厉声喝骂:“杨清流,你妄称侠义,如此逼供和□□又有什么分别?爷爷在江湖上称霸的时候,你还没断奶呢!老子什么没见过,有种你一刀把我杀了——”
火光又一跳,眼看清流带着笑走过来,童护法不由打了个哆嗦。衬着西门伟的凄厉呼喝,清流的声音显得越发温雅:“不知这位童护法和昔年的粉狼吴同如何称呼?”
童护法笑的有些免强:“吴同?老夫童长生,没听说过这人。”
清流点点头,道:“童兄的武功和那人略有相通相像,但样貌不大同,只是听说他精于易容,童兄是否也会此道?”
童长生干笑道:“哈哈,少庄主真会说笑!”
正此时,却听西门伟的怒骂转为了哀号:“姓杨的算你狠,你叫他们停手,我就把‘玄武楼’的内情说出——停手——我说——”
清流恍若不闻,只对着童长生道:“只要不是那采花淫贼就好。童兄叛国投敌,可是受了什么胁迫委屈?”
童长生看了眼行刑的那边,只见腥腥红红的一团血肉中,隐隐露出几点白森森的骨,虽然其中有惨呼传出,却怎么也看不出是个人。他心胆俱寒,声音抖得厉害:“少庄主明鉴,陆渐鸿这个王八蛋对我威逼胁迫,我是不得不从,心中无时不盼他早日灭亡,今天少庄主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是我的大恩人那!”
清流略带了丝诧异:“是吗?那到好,现在陆渐鸿虽亡,‘玄武楼’余孽仍在,童兄可其中详情吗?”
童长生听他这么问,心又稍稍安了些。他道:“这个小老儿倒是略知一二。就不知已在下的情况,是否能得从宽相待,留条残命?”
清流温和一笑,道:“这得问问我的管家,他是管刑罚的。”
杨明冷冷道:“为虎作伥,斩立决!”
清流听了,看着童长生的神情显得有些无奈,歉然道:“恐怕是不能的。”
童长生神情立刻僵硬:“少庄主,你可不太会做人那!既然说也是死,不说也是,哼哼,我又何必多费唇舌?”
清流面上显出迷惑之色:“童兄不是很恨‘玄武楼’吗?你把他们的内情都说清楚了,我才好替你报仇呀!”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首问杨明:“对了,如是采花淫贼,又该怎么处置?”
杨明答道:“辱人妻女,炮烙为戒。”
清流点点头,不经意似的向墙边的一根铜柱扫了眼,轻叹一声道:“童兄不想说就算了。对了,我看你的脸上的表情总不太自然,是不是以前脸上受过什么伤,要不要给我瞧瞧?”
赤黄色的铜柱闪着幽暗的光,一块块褐色辩驳仿佛幻化成一张张惊怖的脸。耳边还响着西门伟的凄厉的呼号,只是比先前略略弱了些,细辨语义,时而诅咒,时而哀怜,却无非都是在恳请一个速死。童长生从心底升出巨大的恐惧,转眼看向清流,见那张和善温文的面庞,正含笑等自己的回答。
童长生心底深深叹息一声,觉得当真是无可奈何!他颤声答道:“我是五年前进的‘玄武楼’。整个组织分一个总楼和十二分楼。总楼设四个护法,八个使者。今日除大护法外,已尽数毁了。每个分楼又有分楼护法,分楼使者,数目不定。不过既然陆渐鸿已死,余者已是一盘散沙,不足为虑,有少庄主运筹帷幄,不日定可全数剿灭!”
那第三个护法,峨嵋名宿江练航,甚是乖觉,知道面对着眼前这个杨清流,身为阶下囚的自己恐怕是半点筹码也无。但想来自己终归是白道出身,峨嵋素来也与杨府交好,觉得若是顺他顺到底,他怕也不能好意思下毒手。
这时他见童长生所说多有遗漏,觉得将功赎罪的机会来了,连忙抢道:“少庄主,这人不老实,须知陆渐鸿虽已然伏法,然十二分楼潜力仍是极大,分楼楼主的武功大致与护法相当,但权威远在我们之上。而总楼中的大护法,此人武功与我们三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且整日价以黑巾覆面,神秘的紧,连我们也不知其真正身份!据说此人眼下去了辽邦,至今未归,所以这次没有露面。楼中还有一个密使玄鹰,他很少露面,脸上带着一个黑铁的鹰形面具,据说武功不在楼主之下。另外,似乎陆渐鸿的身后还有一个更高的人物。有次我回禀的时候,正听那个他和玄鹰说到什么家师吩咐,我一进门,他们就止了声,当时陆渐鸿很是不高兴,狠狠的训斥了我一顿,再不许我不通报而擅入。少庄主,这姓童的心怀叵测,怕是存心想陷害您呢!我看他就是那个淫贼吴同,不过是带了张人皮面具!”
童长生听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他恨声到:“江练航,你以为你出身好就能逃命吗?你以为以我们今日在此地所见,他还会留我们活口吗?”
江练航心中打了个突。清流不作理会,接着问道:“陆渐鸿的那个兄弟,怎么不见你提起?”
江练航苦笑道:“他哪有什么兄弟,只不过是为骗二公子找来的个替身而已。”
“那丐帮的叛徒周同和呢?他是不是躲在了玄武楼内?”
“周同和早死了,是大护法亲自动的手。他去辽邦也是为了这事。”
“嗯,周同和身上的那封信呢?”
江练航头上淌一串冷汗,汗颜道:“这,我从没听说过,真的没有听说过!”
清流一笑道:“没什么,这种机密的事情他不告诉你们也是正常。”
江练航松了口气,涎着脸笑道:“少庄主,我糊涂,我悔不该受了陆渐鸿的威逼,求您看在我两家世代的交情上,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为剿灭‘玄武楼’我定当全力以赴!”
清流依旧是笑吟吟的,只是眸中透出了厌恶与不耐。他看了眼杨明,略一点头。杨明平板的声音响起:“悖逆师门,斩!”
另有两个大汉上前,手起刀落,两颗人头落地。
清流又看了眼只剩呻吟的西门伟,叹道:“也给他个痛快吧。”
他长身而起,神情忽然显得说不出的疲倦落寞,看了眼满地地血肉,黯然叹道:“剩下的人都给个痛快吧,咱们也该去看看陆渐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