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飞扬》雨墨墨墨

27、断耀

　　从未想过会在这个时候遇见断耀。

　　他就那么站在我的院子里，半月高悬，洒下些许微微的光，勾勒着他有些模糊的轮廓。长袍几乎要融入这黑暗之中。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看见这样的一个断耀，没有杀气，没有欲望，只有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我知道自己有多傻，这个样子的自己，只要他随便用哪一个招数，随便用那一样武器都可以在一瞬间杀了我。

　　他只是那样看着我，或者没看我。

　　我便陪着他，盯着那团模糊的影子。

　　“梦……蝶，你后悔救我吗？”

　　我不曾想过他竟然会开口，竟会又问我这个问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滚着的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我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错的从来都不是你，我为什么要恨。”

　　“你不该救我。当年我本就是求死，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放了我。所以，我恨你。我本该死了的。”断耀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低沉的如同陈年的闷鼓，闷声响起，又闷声沉寂。

　　我苦笑，当初便是真的想杀，怕是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吧。若不是枫舞拦着，便是还是个孩子的他，又何尝不能杀了我。

　　枫舞屡次救我，却是一步步把自己推上了绝路。

　　恨，悔，能怎么样呢？我能恨的，不过是我自己；悔的，也不过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这算是什么，是命，是缘，是劫？我能做什么，又能改变什么。

　　断耀不再说话，呆呆的站在那里，略着头，不甚清明的眸光里映着清浅的月光，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月渐西斜，树枝投下的阴影越发浓重。他原本就裹着黑袍的身形越发的不清晰。

　　半晌，他竟一言不发的离开。只一闪，他便从院子里消失，仿佛从来就没有来过一样。我动了动，胳膊已经有几分僵硬。指尖凉的吓人，衣襟被夜露沾染的有几分潮湿。

　　怎么了，我竟然陪着他站大半夜，只为听那两句话。

　　耳后闻得衣料簌簌的响了两声，我猛的回头，却是许岩。略显的有些单薄的白色衬衣，在黑夜中那般的刺眼。

　　“你，还好吧？”

　　我摇摇头，猛然间觉得许岩与这里是格格不入的。就如最初的自己。可是什么时候，我竟然与这里有了这样深的牵绊了呢？

　　又做梦了，又是我不想看见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被断耀影响，梦里那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记忆的情景全部都与断耀有关。

　　从当初那个冷漠却又有几分青涩的少年，到邪魅深沉的青年。曾经的他，也那样的同我们一起生活着，忘记了各自的身份，不在意彼此曾经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不在意那生来就注定了永远为敌的命运。

　　断耀总是对我有若有若无的敌意，我以为是因为当初我曾一剑刺入玄络的心脏，是他的杀父仇人。可他却告诉我，他恨我，是因为我没有杀他，没有把他变成一个死人。呵，多可笑，多可笑！我没有杀他，反而会让他恨我，而这一恨，却是害了枫舞。

　　天还未亮，穆音召集了我们又确认了一遍今天袭战断耀的具体过程，然而刚说了一半，却有士卒进殿来报，断耀竟然已经带了兵快到城下。

　　我们原想天初亮时偷袭火族大营，这样一来却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计划。

　　穆音沉吟半晌，才抬起头来：“列兵，迎战。梦蝶随我一同出城，羽痕带寒烟守在城头，防止敌军攻城，惜城茜雪留在城里，随时接应。”

　　穆音护着我驭着白泽出城，那个洁白的让人忍不住膜拜的圣兽

　　断耀傲然的站在火麒麟上，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火麒麟，遍体泛着红光若腾起的火焰般的巨兽。不过断耀并不是火族的王，为何这火族的圣兽竟会受他驾驭？

　　恍惚间竟猛然觉得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是我看不透的。

　　我有些诧然的看着那个眸色黯然的人，昨夜，他也是这样的状态吗？颓然的双眸，却硬生生要迸射出几分寒意。

　　断耀并不多言，那比普通的剑都宽上一倍通体漆黑的长剑缠绕吞吐着蓝黑色雾气，散发着凌厉的杀气，一股阴寒的气息透射而出。

　　“那魔剑原在九幽深潭之下，剑上聚了不知多少阴气寒毒，也不知曾经饮过多少血，戾气甚重。”穆音温和的声音自耳后响起，话音还未落，断耀忽的腾空而起，剑尖遥指着我的心口，而后只闻一声铮鸣，紫影不受控制的自脱鞘而出。我下意识地腾身去追，反应过来的时候紫影吞吐着紫光悬在我面前，而对面则赫然是手执黑魔剑的断耀。

　　我瞬间慌了阵脚。来到这里到现在，除了与枫舞那场玩笑般的缠斗还从来不曾真正与人对敌。虽然记忆中的经验丰富得很，可是总觉得有些奇怪，仿佛那并不是我自己一般。

　　“筱蝶，不要怕，他并没有那么可怕。”脑海里闪过一个声音，仿佛有人在我耳边极为轻柔的诉说，却又仿佛那便是我自己的想法。

　　来不及深究，黑魔剑已经递到我面前，我下意识地挥剑挡开，却不知他瞬间已经变换了好几个招式，我抵挡不及，便急忙退开，可是他更快，剑尖向前一递便没入我前胸，我提气猛退，魔剑剑尖挑起一串血珠。黑色的雾气如同得到极为美味的食物，舔舐着唇舌愈来愈浓，猛然散发开来的雾气几乎把我整个都罩进去。

　　一阵寒意泛起，耳边又响起一声清脆的剑鸣，寒魄剑上绽出的蓝光猛的在我面前撑起一道光屏，阻隔了蔓延而来的雾气，穆音腾起的身子挡在我的面前，飞舞的蓝发遮住了我的视线。

　　还不及我反应，穆音已经和断耀缠斗起来，黑雾愈浓，穆音持着寒魄于其中辗转腾挪，却也渐渐地处于下风。

　　黑魔剑上的魔力太强，穆音能够支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赶紧愈合了伤口，握着紫影的手心却已经汗湿。跃起身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感觉我已经不是我，莫名的有一股力量一直支撑着我，身体总会先一步思想而做出动作，也幸亏是这样，才能每次都险险避开锋利的剑锋。虽然身上还是被凌厉的剑气划出了无数细小的伤口，不过神经紧绷的时候，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什么疼痛。

　　饶是这样，不过二十几个回合就开始感觉到灵力仿佛被泵抽走一样干涸的难受。不知多抵挡了断耀那么久的穆音又如何呢？我完全没有精力去看他，神经紧绷的死死盯着那移动的几乎只能捕捉到一道残影的魔剑，这样下去，又有谁还能抵得了他，抵得了魔剑，抵得了那仿佛要把整片大陆都燃起来的火族呢？

　　不过是一个恍惚，锋利的剑尖就又一次的递进我的胸口。那一瞬间，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连血液，仿佛也都是凝固了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紫影就那样滑了下去。

　　直到一声轻微的，剑刃与沙石摩擦的声音传来时，我才明白过来眼前那个面若寒霜的人，已经用他的剑，穿透了我的身体。

　　断耀啊断耀，如此，你是否可以不再恨我？

　　黑气缠绕上我的身体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感觉到我是这样是要死了的。身体疲惫的厉害，心里仿佛被掏空了，当一阵柔和的白光亮起来，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的时候，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睡过去也不错。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在一片白茫茫里飘飘荡荡，看到了一个黑发紫眸的冷艳女子，那双眼睛啊，熟悉得很，却也陌生的很。她定定的看着我，张开嘴似是对我说着什么，后来又慢慢的消失了。

　　耳畔一阵嗡鸣，很久很久才隐隐约约听到了些什么。

　　“你不是说她没死么……身体都开始变凉了……脉搏也微弱的几乎都摸不到？”

　　“如果……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不愿意醒过来的话……那么她可能永远也不会醒……”

　　“怎么能？那……怎么办？……怎么办？”

　　“对不起，能不能请你们先别吵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会行吗？”

　　许岩，是许岩。

　　许岩……

　　颊边忽然感觉到些许湿热，低沉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呢喃。

　　他说：“筱蝶，没关系，你不愿意醒过来就睡吧。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胸口仿若窒息般的痛，我瞪大了眼睛，却看不见他，滚热的眼泪在眼眶里怎么都流不下去，我用力的呼吸，肺里却依旧是缺氧般热辣的疼痛，终于，一股微凉的空气涌进肺里，我猛的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只是乌色的房顶。

　　感觉有人半伏在我身上，手紧握着我的肩膀，头埋在我肩窝，有滴滴的水流进领口，湿了一片。

　　“许岩。”我试着去叫他，却发现我一丝声音也发不出，连双唇也不过微微的颤动。

　　过了好久许岩才闷闷的说：“你醒了。”抬起头来之后就背了过去，我动不了，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他有些僵直的背影。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忽然的泪水就流了下来，从眼角，滑进头发里，一滴接一滴，怎么也止不住。

　　我就这么无声的哭，他就那么无声的僵坐着。谁也不曾开口，不曾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