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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玉宇高处不胜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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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断线的风筝也已经飞得无影无踪,可是放风筝的人却并没有如期回家。一切皆因刘奭总是心太软,难以拒绝未央的合理化要求,所以如今三人居然“铤而走险”地逛起了庙会。
三个人正信马由缰地左顾右盼,忽然听到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声“来了,来了”,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都争先恐后地从墙根儿蹦起来,“呼啦啦”地向同一个方向冲去。不知那边又有什么热闹好瞧,未央连连催促一起去看看,可是被杨彦一句“那边是庙门口,你想去找夫人吗”扫了兴,只好在高头大马上伸长脖子极目远眺。
费了半天劲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未央夸张地叹口长气,正要抱怨两句,却见两个妇人迎面走来,边走边高声大嗓地说得起劲儿:
“司马将军的夫人可真是大善人啊!就连他家小姐这么年轻的人都知道怜贫惜老,一个千金大小姐亲自给小叫花递馒头,啧啧啧,真难得!”
“谁说不是呢?像司马小姐这样人美心善的姑娘,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哦!唉,不知谁家有这个福气呐!”
“谁家有?除了皇家,谁还配得起她?别的不说,就凭她父亲和皇上的关系,她准定是当太子妃的,将来就是皇后娘娘!”
“太子妃吗?年龄倒是很相当,可真是郎才女貌,没说的!”
“这就叫做好人有好报!听我当家的说,司马将军那年升了候爷却不肯在京城享福,偏偏要当什么破羌将军,跑到金城郡去和那些蛮子打仗。按道理说刀枪无眼,司马将军打了好几年仗,该有点小伤小恙的吧?没有!你说怪不怪?可见这些神佛都是有的,司马夫人天天做善事,菩萨都看在眼里呢!”
“那是,那是,咱们虽然家底薄,做不了那么大的功德,心也是诚的,多磕上两个响头,菩萨照样看得见听得着,说不准能保佑俺家闺女进宫给太子做个美人!”
未央忙着听这些从没听过的趣话,生怕漏掉其中一字,压根儿没顾上把别人口中的“太子”和自己的“太子哥哥”挂上钩,忽听一句“走吧,这些疯言疯语有什么好听的”,惊讶侧首,却看到刘奭似窘还怒的面孔,这才恍然大悟这些道听途说原来与他有关。看到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神情,自己也跟着闷闷不乐起来。
郁闷地结束了愉悦开头的游乐,三人在临近未央宫处分手,各自回家。刘奭脑海里浮现起刚才的道听途说,依然没来由地情绪低落,想到今日原本是以祈福为名,告假一日,如今早早回宫,并无它事,只能随处走走,自遣郁衷。
随侍的内侍周怀义听闻太子回宫,早已毕恭毕敬地迎候在那里。刘奭信步进了甘泉苑,漫无目的地负手缓行,不想刚刚转到一座怪石崚嶒的假山前,突然听到“嗖”的一声异响从高处传来。在他条件反射地仰头去看时,周怀义已经眼疾手快地反手一抄,将那支扑面而来的凶器握在手里,同时将身体挡在他前面,厉声喝道:“什么人!焉敢行刺太子?”
在最初的惊慌过去,刘奭瞥见周怀义手中举着的不过是一支竹枝,不禁自嘲一笑道:“怀义不必紧张,想必是哪个皇弟在此戏耍,我们绕道好了!”
“皇兄且慢,和臣弟比试比试箭艺再走!”随着话音响起,在一片“殿下小心”的呼叫声中,一个精精壮壮的持弓少年从山石上轻捷跳下,冲着要转身离去的刘奭露齿一笑。
看到立在面前的又是二皇子刘钦,刘奭不禁苦笑道:“二弟箭艺高明,本宫哪里是你的对手?你还是找别的弟弟们比试吧!本宫还有事,先行一步!”
“盛情邀请” 被再次拒绝,羞恼的刘钦立即语气不敬地发牢骚道:“皇兄骗人!明明是不屑于和我较量,连借口都懒得去想第二个!每次都说有事,我就不相信你能有什么要事!”
“宪王殿下,不得对太子殿下无礼!”看宪王如此出言不逊,太子碍于身份,又是忍气吞声,周怀义护主心切,不及多想就出言制止道。
“礼”字还未出口,就听“啪”的一声,周怀义的脸上已经吃了结结实实的一掌,只见无处迁怒的刘钦满面通红地詈声骂道:“凭你一个下流的阉人,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来指摘本王的不是?莫非本王看到太子养的畜生也大礼参拜才算有礼?皇兄,恕臣弟无礼,打了你的人,待会儿亲自到父皇那里领罪,省得在这里听这些以下犯上的奴才们教导!”说完将弓箭狠狠砸在地上,但听靴声橐橐,很快人已走得没影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群宫人向自己匆匆忙忙行完礼,顷刻从园中消失殆尽,刘奭并不去看周怀义欲言又止的愧疚表情,语气平和地说声“回去吧”,若无其事地掉头回宫。
第五章稚子口角起事端
含丙殿各处放置的冰块解去了刘奭身体上的溽热,幽静清凉的气息也抹去他不少郁结。既然不再外出,他便除去身上的繁复锦裳,换上月白色的软绸常服,习惯性地坐在古琴前,轻挑君弦,淙淙水声转瞬流出琴弦。
一曲《高山流水》还未弹完,便听到大太监田德在殿门外传皇上口谕,叫太子速到甘泉宫,不得延迟。既然催得这样急,刘奭也就省去换衣的麻烦,闷闷地到了父皇的寝宫,不出意料地看到刘钦和其母张婕妤都在。
看到太子现身,垂首而立的刘钦并不循礼参拜,只是满脸不服气地将头扭向一边。与儿子的行为恰恰相反的是张婕妤,但见她珠泪涟涟,泣不成声地祈求太子原谅她的儿子年幼无知,无意冒犯了太子殿下,如果一定要惩治的话,就让她这个教子无方的母亲代子受过吧!
一位皇帝的嫔妃违反常规向身为晚辈的太子大礼参拜,直把刚刚站起的刘奭惊得手足无措,慌忙再次伏跪在地,急声道:“庶母快快请起,您这样叫刘奭如何受得起?再说二弟并无冲撞之事,何来惩治之说?”
“好了,既然奭儿这样说了,可见下午的事情不过是他们小兄弟之间的玩笑,无人当真,你又何必夸大其词?”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几个人的卖力表演,身兼一国之君和一家之主的刘询心里有说不出的悲哀——都道是自古皇家最无情,有谁知多情总被无情误!平君啊,朕是真的不知道立你的奭儿为太子,到底是为他好还是害了他?虽说他这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但像他这样温厚容让的性子,哪里是做一国之君的材料?倒是更像自己的次子……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刘询不由把将信将疑的目光投向那个最喜刑律经书、最为聪达有才的次子,正好看到他一脸鄙夷的神情和不满的小声嘟囔“谁稀罕你充好人”,忽然觉得身心疲惫,不愿再去纠缠宠妃的居心,挥手说一句“朕还有话要和太子说,你们先告退吧”,打发走今晚的闲杂人等,他觉得有必要和太子长谈一次了。
不提这对皇家父子说些什么,且回头看看庙会处的一段插曲。
就在一伙小乞丐蜂拥而起之时,一个同样立在墙角却头脸匀净的小丫头依然无动于衷地待在原地,仿佛对庙门口的施舍毫无兴趣,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人来人往。
当高头大马上的未央无意映入她的眼帘时,她神色稍显讶异,恍惚觉得这张面孔十分熟悉,可是在脑子里努力搜寻久远的记忆,却一时找不到可以重合的影像。正凝神思索时,“太子妃”三字轻轻飘来,她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十分专注地听着那些道听途说的同时,亮光在她眼中频频闪过。
低头思索片刻之后,她突然发足疾奔,快到庙门口时已是气喘吁吁,好似刚刚经过长途跋涉,踉踉跄跄地跌倒在那位身着豆绿绸衫的小姐脚下。
正忙着给无数黑脏的小手里递馒头的司马颜被突然摔在脚下的人吓了一跳,低头看时,恰好对上一双幽黑的眸子,那眸子里蕴含的悲苦好像有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使得她宛如被催眠一般柔声说道:“小妹妹,你饿坏了吧,这些东西都给你吃!”
小丫头却看都不看眼前朱红的篮子,只是就地长跪,叩头有声,直到额头青肿处渗出血珠才凄声求恳道:“奴婢本是金城人,去年羌贼打来了,父母都被杀了。奴婢举目无亲,流浪到了这里,因为人生地不熟,连饭都讨不到。人人都说小姐心地善良,求小姐看在菩萨的份上收留我吧!”
果然,“羌贼打来了”几字轻易触动了司马颜的心肠——五年未见的父亲可不正是平定西羌的主帅——不由她不追问道:“小妹妹既然是金城人氏,可曾听说过司马将军?他可一切安好?”
小丫头含在眼中的泪“扑簌簌”砸在青石板上,依然低着头泣道:“要不是司马将军及时赶走羌贼,奴婢早就死了,哪里还能和小姐在这里说上话?将军是我们金城人心中的天神,谁家不是每日烧高香为他祈祷,祝福他早一日打完仗回家团聚?所以小姐不必担心,将军一定会永远平安的!”
司马颜没能听到满意的答案,满怀的热望再次冷却,蹙眉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见一个服侍母亲的大丫鬟从那边跑来,边跑边笑道:“小姐,小姐,大喜了!听说老爷这两天就要回京了,夫人急着回府,叫你赶紧到车上去呢!”
好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司马颜不由将信将疑地追问道:“我爹爹真的凯旋而归了?”看到丫鬟拼命点头,她秀美的面孔顷现照人光彩,再回头时满腔的欣喜溢于言表,“小妹妹,谢谢你的吉言,以后乐陵候府就是你的家了!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小姐,奴婢叫阿忧!”小丫头低头叩首间,无人看见她嘴角处那志得意满的一笑——原来,天助我也并非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