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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始信人间别离苦 ...

  •   他空悬在日光里的手和温柔的声音对未央的确有蛊惑般的力量,只一瞬间,那原本对他避之不及的女子已经扑进他的怀里,痉挛般抱紧他的腰,失声痛哭:“太子哥哥,我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我不想害人,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人,可是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要让噩运跟着我?为什么要让我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掉?”
      未央的身体怕冷似地哆嗦得厉害,刘奭又听她的哭诉十分蹊跷,一边极力将她抱得更紧,一边安慰地哄劝:“别胡说!你这样与世无争的人怎么会害人呢?虽然你说不在乎为后为妃,但你可知道,这个后位本来就是你的!除了你,我没想过让任何人与我平起平坐!只可惜造化弄人,让你和我都错过了!不过我这几日一直在想着要专门给你一个封号,既要与众不同,又要典雅尊贵。未央,你不知道,就在刚才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心里突然就想好了,我要将你的丰仪昭告天下,我要封你做我大汉朝的第一个昭仪,位比三公,爵同诸侯王,见到皇后只用行欠身礼,你可喜欢?”
      未央抬起涕泪横流的脸庞,眼泪后暗藏的绝望任谁看了都会心痛难忍。她定定地看着上方刘奭兴奋的双眼,好似要看进他的心灵,半晌才缓缓摇头:“你不信,可是这都是真的!我还没出生,我父亲就死了;我刚一出生,我母亲也死了;我姨妈好心收养我,没过几年,平通候府厄运临头,我姨父又死了;我在阳乐住的时候,你们在这里都过得好好的,可是我一来,你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我只不过在萧府住了两个多月,萧候爷就死了。我在宫里住了两天三夜,你妹妹也死了。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我就是被你父皇诛灭九族的霍家的余孽,姓霍也就罢了,偏偏还取名叫未央。霍未央,祸未央,也就是说,只要我活一日,祸事就会无休无止的!太子哥哥,难道你不怕吗?难道你还要我留在你身边吗?难道你还想让我做你的昭仪吗?难道你还想与我相伴终老吗?和我在一起,恐怕你都没有老去的那一天了!”
      这一番话,未央在心里憋了许多年,如今犹如决堤江水,倾泻而出。只因她情绪激动之下说得又急又快,一说完她便难以抑制地猛咳起来,只咳得心口剧痛,站立不稳。刘奭这边刚一愣神儿,她的双肩便从他手中滑脱,人已摔在地上。
      等刘奭惊觉地去扶她起来时,未央已摇摇晃晃地自己坐起,闭上眼睛养了一会神儿,再睁开时她的眸子里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清冷和疏远。看着刘奭的手伸到眼前,她突然毫无预警地俯跪下去,重重地一叩首,口称“罪臣之女愿顶替敬武公主前往乌桓和亲,叩请陛下恩准”!
      未央这粹不及防的一跪已让刘奭心惊,再听到“陛下”二字从她口中说出,他不由心如刀绞,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紧紧拥在怀里,大颗的泪珠奔涌而出,声音抖得像是随时都要哽噎:“我不许!我不许你跪我,我不许你叫我陛下,我不许你离开我半步!你不能去乌桓,除了我,谁也别想和你相伴终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要再提起。记着,如今你是凌未央,很快会成为我的昭仪,和霍家毫无关系!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不会怕。无论是天意还是巧合,我都不怕!如果你一定要说自己是厄运,那就让厄运与我不离不弃吧!哪怕只是一天、一个时辰、一盏茶的功夫,我也要你和我在一起!”
      成年男子的泪珠不断落下,温柔的抚慰变成了任性的表白,未央却坚决地从他的怀抱里退出,眸子里闪着悲欣交集的波光,面上的表情似苦似甜,娇糯的声音与往日并无二致:“太子哥哥,你若真心为我好,你就答应我的请求吧!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几年,喜欢你胜过我自己的生命。可我还是不喜欢住在永巷,我也不喜欢永巷的那些女人。我这样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识破,真到那个时候,我必然性命难保!我不想死,我只想好好地活着,长命百岁地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在远处静悄悄地看着你,陪着你活在世上,难道这样不是更好吗?难道你喜欢看到我们人鬼殊途吗?”
      这一番话直说得刘奭一会儿飘忽在云端,一会儿又遭烈焰炙烤。听到最后他才绝望地明白:所爱的女子主意既定,绝对难以挽回,自己怀中空空,偏偏酸痛填胸,虽有无尽痛苦,却再无言以对。
      未央看他心痛,却又于心不忍,只得强装笑颜宽慰他说:“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我自幼习武,何时何地都可自保;乌桓与阳乐的水土时气十分相近,我很快就能适应;我此去乌桓,无论对他们是福是祸,于我大汉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太子哥哥就放心回去吧,我在萧府等你的旨意!”
      数日后,朝廷昭告天下,大汉公主将于当年五月和亲乌桓,旨曰:
      初元二年夏季四月,皇帝诏曰:北地乌桓特表忠诚,固求姻好。虽言骨肉之爱,人情所钟,但上缘社稷,下为黎元,遂割爱中闱,将成万里之婚。今特赐皇妹惠平之号,意惠及四夷,平睦八方,称惠平长公主,即日起移居未央宫含章殿,择日长行。钦此。
      按照以往的惯例,和亲公主都会带两名宫女贴身随行,为的是在异域他乡有人说说家乡话,以慰思乡之苦。
      可未央却说公主远嫁乃是份内之事,何必强人他所难、离他人骨肉?故而就算小苗哭告求恳,刘奭苦苦劝说,她都坚持独自前往乌桓,谁也不能让她有少许动摇。
      到了出发前的那个晚上,未央在酉时便早早歇下,以便养足精神应付明日诸多繁文缛节。
      谁知她刚要朦胧睡着,便听外面禀报,说漪兰殿傅婕妤处有人来求见公主。
      未央一听说漪兰殿就满心不悦,待要不见,又想到她如今的身份与往昔不同,犯不着和小人斤斤计较,于是披衣起身,倚在榻上问来人何意。
      那宫女一进门就连连叩首说:“奴婢阿忧愿随长公主到乌桓,恳请公主成全!”
      未央一听是这样的请求,倒是出乎意料,奇道:“我看你时常跟在傅婕妤身边,可见她对你不薄,却为何要跟我去异地受苦?”
      阿忧面上稍有不自在,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回答说:“傅娘娘对奴婢是很好。但奴婢父母临终前有遗言,奴婢不敢不从!”
      未央听她说得郑重,难免好奇地问:“此话怎讲?”
      阿忧略微抬头,看看侍立一旁的两位宫女,为难地说:“这件事不方便为外人所知,只能说给长公主听!”
      未央用眼神示意,屏退其他宫女,直视阿忧:“好了,你说吧!”
      阿忧声音虽低,却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楚:“长公主您有所不知,其实奴婢的父母都是已故冠阳候府的家人,生前深受候爷大恩。他们临终时反复叮嘱奴婢,说无论霍小姐身在何处,都要阿忧生死相随,以报候爷对我一家的大恩大德。”说完妙目泪光盈盈,看去十分令人心酸。
      未央听她寥寥数语就道破了自己身世,不由心中大惊:没想到自己先前对刘奭那么随口一说,竟一语成谶!
      只是这宫女既然早已看穿,为何要隐瞒至今才说出?
      看来这宫中果然人心叵测,敌友难分。不过就算她的话不足为信,但若让她继续留在漪兰殿与傅瑶琴沆瀣一气,却是一个极大的隐患。自己倒不如卖个人情,将她带离汉宫,然后慢慢弄清她的意图,这样也许才算上策。
      西汉初元二年五月中,惠平长公主一行离开长安。汉帝刘奭亲执兄长之礼,骑马护轿,送出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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