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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会从平地起风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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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白日的确累了,刘奭睡得很沉,早朝时辰已到,他还没有像往常一样自然醒来。倒是傅瑶琴听得殿外尽量压低的吵杂声与往日有些不同,就先打发个宫女出去问明情况,自己柔声唤刘奭起来。
刘奭浓睡初醒,正在怔忪,却见那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急赤白脸地禀告说:敬武长公主薨逝了!
却说这位敬武长公主乃是刘奭一母同胞的亲妹,生母许皇后正是在生下她之后没几日便被女侍医淳于衍鸩杀,故而她还在襁褓中就被交给后来入主椒房殿的王皇后负责抚养。
这位从未见过亲母真容的公主虽然身份贵重,然则禀性柔弱,在宫中一向安分守拙,少言寡语。刘奭身为她唯一的嫡亲长兄,怜她胆小怯懦,对她一向疼爱有加,正想着忙完这一阵子好好替她物色一位合适的驸马,谁知她竟然这么静悄悄地吞金而逝了!
榻上单薄的尸身早已冰凉,可刘奭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她芳魂已远。那与她生前毫无二致的面色更是让刘奭痛心疾首:说到底都怪他这个做皇兄的无能,竟逼得深宫的弱妹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来抗议命运的不公!
痛定思痛,刘奭突然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劈手拖过跪在最近旁的一个宫女,红着眼睛吼道:“你说,是谁把和亲的消息传到含章殿的?”
那宫女被他提在手里,动也不敢动,浑身抖得筛糠一般,连话都说不清,含糊一声“奴婢不知道”,再无下文。刘奭低头看时,原来她已经被吓得晕死过去了。
刘奭将宫女丢在地上,又要故技重施,却听到闻讯赶来的中书令弘恭插言:“陛下,像您这样追问问题,是不可能找到答案的。宫中人多嘴杂,谁能说得清究竟是哪一个?就算勉强指正,也难辨真伪,未免又出冤狱。”
刘奭怒道:“依你之见,为了避免冤狱就该息事宁人,让恶人逍遥法外才好?你既有这样的说法,倒让朕怀疑你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弘恭一看火要烧着自身,直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小臣与此事绝无干系!先前那样说,绝非为自己开脱之意,只是为了找出真正的罪魁祸首,而不至于牵连无辜之人!”
刘奭强压怒火,沉声问道:“那你倒说说看,究竟谁是罪魁祸首?”
弘恭刻意压低声音:“皇上请想,难道力主和亲的人和这件祸事毫无关系吗?”
刘奭略微一想,马上摇头:“这扯不到一起去。就算君候认为应以仁义抚四夷,道理也没错!”
“可是如今出了这样的惨事,他也不能跟没事儿人一样吧?陛下也知道的,开始若非他牵头,大臣们也不会这么一边倒地提到长公主!” 弘恭看到刘奭双眉紧锁,显见得十分为难,在心中暗暗一笑,继续说,“其实小臣并无他意,只是恳请皇上派个人,叫萧君候到衙门里问几句话(谒者召致廷尉),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最多委屈他在诏狱清净几天,也害不着他什么!”
刘奭此时又伤心又头痛,且平日最为赏识这位弘中书的忠直无私,所以不再多想,一挥手说:“那就依你之意去办吧,不过切记要对君候十分礼遇!”看到弘恭起身要走,他又加上一句,“朕今日身子不爽,罢朝一日。你先去传朕口谕,让他们都回去吧!”
刘奭托病不朝,只说心情烦燥,独自一人在甘泉宫抚琴解闷,也无人敢去打扰他。
午膳后,他照例要休息一个时辰。可是躺在榻上,他却毫无睡意,一直觉得有哪件事办得不妥,绞尽脑汁想去,由公主之死想到和亲,由和亲想到立储,由立储想到未央,又由未央想到萧府,突然之间恍然大悟:不妥之处原来就在这里!
想师傅萧望之一贯洁身自爱,傲骨铮铮,如今年事已高,又怎会甘心无端受辱?若他来个宁折不弯,岂不是第二场大祸?
刘奭想到此,浑身上下已是冷汗淋漓,赶紧翻身坐起,叫周怀义速到萧府,急召弘恭回宫。
等周怀义走后,他到底为心有愧,又另派人去传诏,加封萧望之为关内侯,每月朔望上朝即可,其余时间只管在府中安享晚年。
可惜的是,等到周怀义快马加鞭到了萧府,老远便听到府中哭声震天,临到了近处看到府门上挂着白汪汪的孝幔,就知道一切都晚了。
萧望之,这位空有宰相之才、却无宰相之量的一代名臣,已因拒污服毒自尽了!
短短两日之间,刘奭接连痛失弱妹良师,且都死得如此惨烈,再加一个死于他的无能,另一个则死于他的昏聩,叫他这一国之君千百次想呼天抢地,却不能恣意癫狂,几乎五内俱焚、痛不欲生。
只因乌桓特使尚未离京,敬武长公主之死不便声张,只得秘不发丧,草草归葬。
可是萧望之在朝数十年,门生故旧数不胜数,又兼具治世与文学之才,是当时朝野文人推崇的领袖,所以他的丧事操办得轰轰烈烈,与当年司马高的丧事盛况不相上下。
因萧望之曾做了八年当朝天子的师傅,又是先皇的托孤重臣,汉朝最重孝义,因此他的丧事刘奭自然不能缺席。而天子单独为老师送祭的日子就定在停灵的最后一天。
虽说是人死不能复生,在祭拜完毕后,刘奭还是坚持将爵位追封给萧望之,同时加封萧夫人为护国夫人,领诸侯王俸;长子萧育继承关内侯爵,加封御史中丞;三子萧毅为奋威将军,同领侯爵俸。
萧府诸人知道皇帝必然有话和未央说,故而在封赏过后皆谢恩离去。身着轻孝的未央却从头至尾不曾看过刘奭一眼,等诸人纷纷离去,自己也悄无声息地出了灵堂。
刘奭看她容颜憔悴,面如死灰,与几日前判若两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不由又心疼又纳闷,看她默默离开,忙跟出来唤道:“未央,你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未央听他跟了出来,不仅不停下来等他,反倒一言不发地加快步伐,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刘奭看她行为反常,揣测她是为那晚的事情和他生气,赶忙紧追几步,拉住她的衣袖求恳:“未央,你别跑,你先听我解释好不好?那晚……”
没等他的解释出口,未央已经猛然扯过自己的袖子,恨恨地说:“你要说什么只管站在那边说,休要走近拉拉扯扯!
刘奭看她满脸忿恨与戒备的神色,只好后退一步:“好,只要你不跑,我保证不碰你一下!其实那晚……”
“那晚什么事都没有!那晚你就是做了个梦,我不许你再提那晚的事,听到没有?”吼完这句话,未央苍白黯淡的脸上腾起一抹羞怒的红云,双眼中却刹那间蓄满泪花,映着初升的太阳,反射出一片华光。
刘奭却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一时竟有些怀疑那晚的事情是真是幻:若非做梦的话,怎么过了数日,怀中那个乖顺娇柔的女子就变得如此怒目相向了呢?可是梦中的记忆又怎会如此鲜活如真、触手可及?
百思不得其解,刘奭的心再次被那晶莹剔透的泪光濡湿,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柔声轻唤:“未央,你到底怎么了?来,到太子哥哥这里来,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