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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蘅芷阶通萝薜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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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边陲风景异,辽西于微山水奇。凤阁龙楼皆不见,玉树琼枝竞绮丽。
这是北国严冬的一个寻常清晨,蜿蜒的山道上正有一个青衣女子行走。只见她身形夭矫,步伐轻捷,臂挽一个柳编圆篮,边走边将手中捏着的细小谷粒撒在雪上,一边撮起樱唇,不断发出“啾啾”之声,像是在召唤小鸟来食。
这山道上的少女正是长大了两岁的未央。
去冬他们平安到达阳乐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于微山麓(今辽宁义县医巫闾山)找到外祖父的庄园。看起来杨恽当年奉送的那笔安置费帮了凌士安不少忙,使他得以在此地买下不少田产,租给当地山民耕种。老两口每年收些田租,倒是过得十分富足。
亲人难后见面,免不了先痛哭一番。不过虽说杨恽死了,好在其他人都能保全性命,即便暂时天各一方,说到底彼此还有个念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两口又看从未见过面的外孙女出落得娇花软玉一般,眉宇间又英气勃发,仿佛小女儿和女婿同时出现在眼前,不禁又是哭又是笑,搂抱着未央“心肝儿肉”地亲个不够。
未央初见长辈亲人,体会到那种真心实意的亲热,只觉得暖流在浑身上下循环往复,使她完全忘却了鞍马劳顿和伤心难过,也不再畏惧这北国的严寒。
认过亲后,凌士安老两口忙着指派下人给他们收拾住房,采买寝具。凌夫人害怕年迈之人过于激动和操劳伤着身体,奔前跑后地忙个不停。
未央既事事插不上手,索性和他们打声招呼,说是陪师父出去走走,师徒二人就相携上了于微山,想要登临山顶,一览本地风光。
登山途中,英千秋看到此山少有人迹,是个清静所在,便暗暗留意找一处平整之地,想着在山中搭建两间茅屋,省得叨扰凌家,也更合自己的心意。
两人兴尽回来已是酉时,凌家早已安排好接风酒宴,专等他们二人了。因除英千秋之外,其余的都是自家人,所以大家都公推客人坐首席。英千秋本不惯这些推推让让的俗礼,想着只需耐烦几日便可摆脱,就客随主便坐了上位。
酒至半酣,正好说到此地的风土人情,英千秋便将自己的意思言明,只说住在山中便于修行,还请主人体谅。
凌士安一听此言大惊失色,还以为什么地方招呼不周,怠慢了贵客,连忙致歉,希望他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未央和凌夫人却熟知英千秋的脾气,凌夫人自转向身旁的老母,向她细细解释。未央便走到外祖父身后,替他轻轻捏着肩膀,一边娇声软语地笑劝道:“祖父大人误会了!其实是我师父喜欢清静,一向住不惯高屋华舍,您就随他去吧!反正他选的地方也不远,祖父要是愿意的话,未央可以每日陪您去打扰他的清修,想必他也不能把您赶出去!未央说的可对,师父?”说完冲着英千秋调皮地挤挤眼。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凌士安便向英千秋一举杯,深表遗憾地说:“先生是世外之人,识见果然高明!既然如此,老朽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老朽明日就叫工匠上山,这几日只能委屈先生在舍下盘桓了。不到之处,请多担待,请!”
英千秋看到徒儿三言两语替自己解了围,不仅莞尔,又听主人说得这样客气,也便举杯笑道:“见笑了!多谢盛情,请!”
所谓有钱好办事,再加上此山木石俱多,尽可按需就地取材,故而半月之后,两间小小石屋就在山中落成,英千秋当晚就在此安顿下来。
未央既知先祖生前均是威名赫赫的人物,自己既为霍氏后人,一定不能碌碌无为,因此好似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开始认真研习武艺,不再做以前的小儿女之态了。
英千秋原本对这女弟子是怜惜在先,在湘园的几年里,说是教授她武艺,其实并不怎样当真,所以尽管常见她为了偷懒耍些小心眼,他也从未苛责于她,只盼着她能快乐平安地成长,就算告慰了她父母的在天之灵。如今既然不得已让她知道了身世,他又看她一心向学,少不得收起四处游历的心思,一心一意地长居于微山中了。
转眼严冬过去,山中百草复苏。师徒二人看春意盎然,静极思动,相携进入深山踏青。这一次出游收获不小,英千秋发现这山中奇花异草种类繁多,且都是京中万金难求的良药,只因长在深山,故乏人问津。
恰在此时,山下的阳乐县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时疫。说不大,是因染病的人最多就是上吐下泻,久病虚弱,却并不致死;说不小,是因其传染性极强,十室九病,吓得乡民们谈疫色变,家家闭户。恰恰正值春耕季节,田里不见有人干活,这一年之计眼见着就要泡汤了。
英千秋看各家医馆和生药铺子快要告急,便自己进山采些花茎草根,亲自用山中泉水熬制成汤药,由凌士安招呼几个精壮汉子用大桶挑下山去,免费施给病人饮用。
只因英千秋的汤药有药到病除之奇效,时疫过后,阳乐县的百姓口口相传,都称他是“活神仙”。
后来乡民们又听说他在山中独居,不问世事,更是对他奉若神明,但凡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恙小病,宁肯放着家门口的医馆不去,一定要翻山越岭地去找他看。
发展到最后,就连牲畜家禽受了伤、邻里之间伤和气、打墙动土看吉日、九代单传起名字这些琐事都要找他请教,直闹得狭窄的山道越趟越宽,道上的行人往来奔走——清修?做梦吧,如今是连一日清净都不可得了!
如此一月下去,英千秋实在不堪其扰。无奈之下,他索性在县城中租下两爿店面,挂起“千秋医馆”的牌匾,公告每日上午专门坐诊开方,下午只留两个学徒卖药,此间无论何种危重病人,一律不准到山中搅扰。
这样一来,问题迎刃而解。从此未央每日一早上山,在师父坐馆期间替他稍事整理内务,然后就独自在石屋近旁的溪水边练剑或是读书。等英千秋午时回来,师徒俩一起简单用些未央从家中带来的饭食,然后或是讨论兵法,或是对练剑术,有时也一起进山采药,倒是其乐融融。
随着时光流逝,两人都渐渐爱上这山中岁月的静谧安宁,几乎要忘却了山外的凡尘俗事。
却说这一日正是一年一度的冬至节,县城里的作坊商铺尽皆休市,家家户户要吃团圆饭。因英千秋早已说明不到凌家过节,众人了解他的脾气,也不勉强他,只让未央带上酒菜上山与他做伴。
因一早忙乱,未央出门时已是辰时。其时旭日东升,给白雪皑皑的于微山裹上一层薄薄的红帩,艳妆素裹,分外妖娆。她一路贪看风景,又忙着抛洒手中的谷粒,以飨觅食艰难的山鸟,不防脚下突然打滑,险些跌倒。
不过她这一低头,恰恰看到几滴可疑的颜色,映衬在未经踩踏的积雪上格外显眼。
未央好奇心起,当即循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寻过去,不觉来到一处巨石林立的所在,血迹突然在此消失不见。
她此时已判明这血迹绝非以往碰到的那些受伤小兽所遗,虽觉有些凶险,她却仗着有武艺在身,并不惊怕,只将手中篮子放下,小心翼翼踏进石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希望能找出端倪。
久寻无果。岂料就在未央将要转身离开的一刹那,她突然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在前面大石后一飘即逝,暗自思忖之下,那飘飞之物分明是一角衣袂。电光石火间,她已飞身猛冲过去,生怕叫那石后的人寻机遁去。
说是迟哪是快,就在她飞身欺近之时,一个白衣少年也从石后倏然闪出,向着她奔来的方向挥刀猛砍,刀势冷厉凶狠,仿佛要将来人碎尸万段,一边大叫道:“%﹠﹪﹡﹟﹩@﹫$*﹠&……”
这少年来势如此凶猛,若非未央早有防备,所以才得以及时跳开,肯定已经被他砍中。这样凌厉的一刀若砍在身上,哪里还有她的小命在?
未央看那少年面色惨白,头发散乱,长衣破损不堪,且有斑斑血迹,状极狼狈,偏偏出手狠辣,她便立即断定此人乃穷凶极恶之徒,不禁心中大怒,在他嘶声狂叫之时也高声叫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出手就要致我于死地?要不是我躲得快,早被你一刀砍死,难道你一向这样草菅人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