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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16回:针芒闪灼避穴探动奇伤,俗不可医实乃别有思量 ...

  •   剔了剔小指处的长指甲,蓝诸慢条斯理道:“我的用意是,往后在谷里的日子,你二人只得一张罗汉床,晚间给谁睡,怎么睡,你们自己商量。”
      不待黄芩反应,韩若壁已坐起身,微微皱眉,苦笑道:“在这张床上过夜,我要如何才得好睡?”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嫌弃这张床不够称心,不过,若只得这一张,好与不好也是当仁不让,不必与黄芩商量,非他莫属了。
      蓝诸明知故问道:“这张床,有哪里不好?”
      韩若壁不以为然,反问道:“这张床,有哪里好?”
      ‘咦’了声,蓝诸佯作不解,讶异道:“刚才你不是还说‘挺舒服’吗?”
      其实,这张罗汉床实在不大,别说供两个大男人睡,就是仅容韩若壁一人也颇为局促,临时在上面躺一躺是挺舒服,可真要睡上一整夜,既伸不了腿,又翻不得身,实在难受得紧。
      韩若壁道:“你当真的?”
      他以为蓝诸是开玩笑。
      蓝诸煞有介事道:“自然是当真的。”
      明显心有不快,韩若壁道:“莫非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连一间客房也不给预备?”
      蓝诸抱负双手,理所当然道:“别说你们根本不能算是客人,就算是客人,也并非是我客来主不顾,而是建造这座庄园时就没指望会有客人,当然不必预备客房。”瞥了二人一眼,他又微笑道:“实际上,这么多年了,从外面来的,除了你和他二人,我连个喘气的也不曾见过。”
      指了指药房外,韩若壁道:“我瞧你这庄园里足有十余间大屋,腾出一间来,不就成了吗?”
      吸了吸鼻子,抚了抚长须,蓝诸掰着指头,夸大其词道:“我数给你看啊,我和我那五个婆娘须得一人住一间屋,这就要六间了,还有客厅、伙房、柴房,织房、碾房、药房,当然还有茅房等等缺一不可。而且,我家女人多,事也多,伙房要两间,织房也要两间,你说说,哪里还有富裕的屋子可以腾出来?你以为我喜欢让你们睡我的药房吗?要不是那些伙房、柴房摆满了东西,没甚空地,我早把你们撵去了。”
      见他一副振振有辞的模样,韩若壁一时啼笑皆非。
      这时,黄芩道:“如此,还烦蓝老先生随便拿两床被褥出来,他睡床,我一边打个地铺即可。”
      蓝诸摊手,哀叹一声,道:“不瞒你说,我家的被褥也紧张得很,能匀出一床给你们已是东拼西凑来的了。”
      头次碰上这样的事,黄芩也不知该说什么。
      忽尔,韩若壁拍了拍身下的罗汉床,很有几分挑衅地邪笑道:“蓝老先生,你如此亏待我们,就不怕我们晚上睡得不踏实,跑出去满庄园溜达,回来时进错了屋子,上错了床?”
      蓝诸‘哼’了声,冷笑不止,道:“你若是上错了床,我不过绿巾裹头;我若是扎错了针,你就得两眼一翻,双腿挺直,抱着阎王爷的脚脖子睡了。”转脸,他一瞧黄芩,摇了摇头道:“至于他嘛......我看可靠得很,不似你这般油滑。”
      韩若壁嘻嘻一笑,自罗汉床上悠然站起,边缓步向黄芩这边踱来,边道:“你切莫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了,似他这样的,是不是真‘可靠’,待我靠上一靠,才有分晓。”
      转眼,他就要往黄芩身上依靠过去。
      见他欲在外人面前作怪,戏耍自己,黄芩感觉脊背微微发凉,连忙躲开几步,厌声道:“靠什么靠,闪开!”
      韩若壁斜眼瞧他,啧啧几声,憋住笑,怪里怪气道:“他不让我靠,可见心虚胆怯,底气不足,是个‘不可靠’的。蓝老先生,这一回,你可是看走眼了。”
      蓝诸哈哈大笑,行至韩若壁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日,我可是比往常开心多了。我从没见过似你这般有趣的小子,真有你的,挺对我的脾气啊。投缘投缘。”
      原来,他年轻时十分喜欢捉弄别人,眼下见了韩若壁一有机会就戏弄黄芩,不由得生出一种认同感来。
      韩若壁躬身一礼,得意笑道:“过奖过奖。”
      蓝诸不禁赞叹道:“你明明重伤在身,不但没有愁云惨雾,还能如此谈笑风生,想来在江湖上定是一号人物。我医过之人极多,但似你这般的,却是不多。”
      韩若壁也赞叹道:“未曾出手诊断,已知我重伤在身,可见蓝老先生的一双医眼明察秋毫,果真厉害。”
      黄芩瞧他二人一吹一唱,互相夸捧得来劲,心道:他们倒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蓝诸慰然笑道:“光是靠眼睛瞧,只能瞧出你身上有伤,至于伤势轻重,却是瞧不出来的。不过,我以为,会想方设法寻到谷里找我医伤之人,伤势必定不轻。”
      韩若壁佯装叹了声,道:“都说医者父母心,蓝老先生身为神医,又岂能忍心委屈一个伤势不轻之人,在这等狭窄的床上对付着过夜?”
      蓝诸也佯装叹了声,道:“话是这么说,可寒舍地方小,被褥少,我也是没法子啊。”
      韩若壁挑一挑眉,道:“不如......我给蓝老先生想个法子?”
      蓝诸捻了捻须,道:“什么法子?”
      韩若壁道:“暂且委屈某两位夫人合睡一间屋,把空出的一间让给我和他睡,床也好,被也罢,不就都齐全了嘛。”
      沉吟一瞬,蓝诸道:“她们若是不同意呢?”
      韩若壁道:“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连笑数声 ,蓝诸频频摇头,口若悬河道:“不可问不可问。我若问了,万一她们心底里明明不同意,可碍于我的面子,只得嘴上同意,那不是有违她们的心意,委屈了她们嘛。于我而言,你们只是陌生人,最多算是不速之客,她们却是我的至亲至爱,我怎好委屈她们,成全你们?若换成是你,可愿为了外人,委屈自家人?再者,她们都是我的婆娘,春屋鸾帐岂容别的男人涉足?缎褥锦被又岂容别的男人亵渎?......”
      这一番滔滔不绝下来,真把韩若壁说的没了道理。
      黄芩心道:嘿嘿,擅言若韩若壁,今日可算是遇上对手了。
      瞧对方没了言语,蓝诸又道:“另外,你可不要瞧不起这间药房,连我那几个婆娘没事都不准进来,能租给你们住上一段时日,已是我上善若水,古道热肠了。”
      “租?!”韩若壁惊愕不已,道:“莫非你还要收取银子?”
      蓝诸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否定,以为自己听错了,韩若壁刚想自嘲几句,蓝诸又笑着点头道:“若是没有银子,金子也是可以的。”
      感觉又好气又好笑,韩若壁忍不住道:“诊金已要一千两之多,怎的还要额外收钱?确是有些贪得无厌了吧。”
      “贪得无厌?”蓝诸吹了吹胡子,瞪了瞪眼,道:“诊金是诊金,吃住归吃住,难道还有白吃白住的事不成?真那样,别怪我把你们扫地出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韩若壁无奈道:“你说吧,还要多少银子?”
      围着他转了一圈,蓝诸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面色,道:“就算伤得不重,也要治个两三日吧......吃喝方面,我就大方些,算你们一人一百两。至于房租,本来我也想收你们一人一百两,但考虑到只有一张床,一副被褥,就打个折扣,二人加起来一百五十两吧,总共三百五十两。”
      听他狮子大开口,算盘打得噼啪响,韩若壁瞪着他道:“你给我们吃的是何等山珍海错、烹犊炰羔,须得一人一百两之多?就这,还是你大方了?”
      其实,他真想指着蓝诸的鼻子问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冤大头了。
      蓝诸轻轻地摆了摆手,笑道:“莫忘了三天一粒的‘火梨子’。嘿嘿,那可是一粒就要一百多两,我若不大方,你二人就是饿着肚子,也得把‘火梨子’的钱交上。”
      韩黄二人对视一眼,俱没了声息。
      见他们如同千年的破庙--没僧(声)了,蓝诸笑道:“说定了,这些日子,你二人就凑合凑合,晚间在药房里熬着。以我的医术,应该也不需熬得太久。”冲韩若壁颇为友善地笑了笑,他又道:“等诊断过后,还烦你把银子交上,也好让我安心替你制药医伤。”
      想着一千三百五十两银子就要落入腰包,蓝诸心情大好。
      韩若壁点了点头,又轻叹了一声,道:“蓝老先生,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不但有病,而且还是无药可医之病。”
      心下一疑,蓝诸暗道:莫非他说的是我中毒之事?嘴上,他淡淡道:“哦?我能有什么病?”
      笑了声,韩若壁道:“俗病。”
      蓝诸不解道:“俗病?”
      韩若壁笑道:“爱财如命的俗病。”
      蓝诸故意道:“此种病当真无药可医?”
      韩若壁摇头道:“有道是‘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啊。”
      蓝诸道:“莫非你没有此种俗病?”
      韩若壁笑道:“和你比起来,我只是没有病入膏肓而已。”
      “说的好!”一指那张罗汉床,蓝诸哈哈大笑道:“躺下,就让我这‘病入膏肓’之人替你诊断伤势吧。”
      韩若壁依言躺到了罗汉床上。
      担心有自己在一旁会影响诊断,黄芩转身就欲离开药房,蓝诸却叫住他道:“去哪儿?”
      黄芩回道:“出去四下走走,就不妨碍先生诊断了。”
      蓝诸皱起眉头,道:“虽然我觉得你应该可靠,但你未必真的可靠,是以,还是呆在我瞧得见的地方,才让我放心一些。”同时,他心里暗想: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行路吸风,坐地吸土’,这送上门的银子是一定要赚的,但送上门的‘绿帽子’可是戴不得的,是以,还是看牢些,防着点儿好。
      黄芩听言,耸了耸肩,又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只留在了原地,从旁瞧看。

      但见,蓝诸坐在床边,先是让韩若壁伸出舌头,仔细瞧了瞧,后又执起他的左手,以中指定得关位,齐下前、后二指搭脉,再微微闭目,潜心定神地感觉起脉象来。
      过了一会儿,他的面上隐隐笼上了一层疑云。
      黄芩小心问道:“怎样?”
      蓝诸并不答话,只是换过韩若壁的右手,又搭住脉门处,闭目皱眉不语。
      片刻之后,他又换回左手。
      如此,前后足有一顿饭的功夫,他搭了左手换右手,搭了右手又换左手,反反复复了好几次,最后是直接双手齐出,同时搭住了韩若壁的左、右手脉门,久久不能放下。
      瞧见光是搭个脉,就有如此阵势,无论是黄芩还是韩若壁,都感觉到蓝诸必是遇上了很大的困扰,同时也说明韩若壁的伤势颇为离奇。因此,二人难免心头惴惴,有些坐立不安了。
      最后,蓝诸松开双手,叹了口气,道:“你这伤势好生奇怪。”待到黄芩、韩若壁先后追问时,他却又不肯解释,只是摇头不语。二人只得心神不宁地瞧着他,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思索了很长时间,蓝诸站起身来,负手前后踱了两圈,终于在韩若壁身前站定。他面色沉凝,道:“我马上要以自身内力,从你头顶处的‘百会穴’注入你的经络之中,以便探寻伤势,你切不可动用内力相抗,更要集中精神,感知、体会经络之中有何异常,回头好细细说与我知道。”
      闻听此言,韩若壁苦笑道:“我内力已失,根本无法提聚,是以绝不会用内力抵抗你的内力的。”
      蓝诸漠然地点点头,伸出右掌,抚在韩若壁的头顶上,覆盖桩百会穴’。
      当他一开始运功时,立刻就有一道温和的内力透过‘百会穴’,灌入了韩若壁的体内。

      须知,任由他人以内力自头顶‘百会穴’注入身体,本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倘若注入内力之人对于内力的控制、拿捏略有不妥,又或是他的内力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够精纯的话,被灌注内力之人就难免经脉俱断而亡。

      但是,蓝诸的这道内力控制得极好,温和绵长,全然不带任何攻击性,就如同一道温热的暖流一般,经过一条条经络,一处处要穴,游走至韩若壁全身。内力所达之处,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滞,一路通行无阻,韩若壁只觉得通体舒泰,全身各处并无任何不适。
      当这道内力在韩若壁的全身经络中游走了三个周天后,蓝诸缓缓收回了手掌。此时,他的面皮有些微微发红,额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汗珠,胡须也因为被汗水浸湿而粘在一起。
      看起来,这一番动用内力探查韩若壁的经脉,颇为消耗体力。
      不知为何,他神色复杂地瞧了韩若壁好一阵,才问道:“我的内力已在你体内运转了三个周天,你可曾感到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韩若壁一面思虑,一面道:“我感到全身经络畅行无阻,似乎没有任何滞重阻塞的感觉。但是,当你的内力游走至胸口‘膻中穴’时,我有细微的发冷的感觉,而游走过丹田处的‘关元穴’时,却有细微的发热的感觉,与其他地方不同。”
      蓝诸闻言,‘哦’了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许久之后,他自腰上挂着的袋囊中,取出一只黑漆漆的盒子放至到平头案桌上,打开盒盖。
      盒子里摆满了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金针。
      黄芩心头一动,问道:“先生用针,可是要替他治伤?”
      在他看来,诊断时是不需动用金针的,而以‘金针’为名号的蓝诸取了金针出来,极有可能是要替韩若壁治伤了。
      这话刚问出,一个侥幸的念头便闪过黄芩的脑海:真若是现在就可以开始治伤,那是不是意味着韩若壁的伤并非十分难治?
      可一瞧见蓝诸脸上的表情,他又觉得定是自己过于乐观了。
      扫了他一眼,蓝诸道:“我的金针别有妙用,你在一旁瞧着就好。”
      说罢,他令韩若壁起来,站直身体,以目光细致地丈量过他的身长后,又令其脱光上衣,盘膝端坐在罗汉床上。
      韩若壁依言而行。
      随后,蓝诸令他平伸手掌,并拢中间的三根手指,以目光仔细丈量之后,又伸出自己的食指横着比划了几下,才示意他收回手掌。
      蓝诸的这一行为令韩若壁想到了医书上的某种‘手指同身寸取穴法’。此种取穴法是根据病人并拢的三根手指的横宽,定义其长度为‘二寸’,以便作为接下来在病人身上度量取穴的标准。当然,此种方法也必须考虑到身长的因素,是以蓝诸才会最先丈量他的身长。

      会有‘同身寸’这种取穴方法,皆因人的高矮、胖瘦、身材比例各不相同,身上穴位间的距离、方位也因人而异,想以统一、固定的标准来确定不同人身上的穴位,是不可能的。而此种方法则考虑到了个人的差异,以病人自身的一部分作为标准,来确定这个病人的穴位,是以较为精准。

      可是,令韩若壁疑惑的是,若是寻常的认穴、取穴,稍有些道行的练武之人就可以凭借经验做到,难道这个被称为‘医人所不能医’的‘金针’却还需要如同初学者一般,仔细丈量比较?
      黄芩也同样搞不懂。

      完全无视他二人眼中的迷惑,蓝诸自平头案上提起一枝小号的湖州鼠须笔,沾了些朱砂,来到韩若壁身前。
      韩若壁大惑不解,道:“这是要做什么?”
      蓝诸只沉声道:“莫要动。”
      韩若壁只得坐稳了,一动不动。
      蓝诸贴近他身前,动手在他的胸腹间一番比划丈量后,才找准了位置,小心仔细的在他身上,以笔尖点了六个极小的红色小点。
      不远处的黄芩瞧见其中三个小点在胸口的‘膻中穴’处,而另外三个小点,则在脐下的‘关元穴’处。
      趁着蓝诸转身放回毛笔,取拿什么东西时,韩若壁低头稍微瞧看了一下身上,不免哑然失笑道:“这真是把我当‘针灸铜人’使了。”

      难道蓝诸刚才真的只是认穴、取穴?
      可他在两处穴位上各取了三点,却是为何?

      心头疑云密布的黄芩凑到罗汉床前,弯下腰,伸着脖子,几乎贴着韩若壁的胸腹,瞧了片刻,皱起眉头,道了声“怪了”。
      韩若壁道:“什么怪了?”
      黄芩站直身,抬起头道:“仔细瞧的话,那六个点俱紧挨着穴位,但没有一个准确地落在穴位上。不知为何。”
      听言,韩若壁低头细看。
      无奈朱砂是点在他的身上,自己瞧看颇为不便,反而没法子瞧清楚准确的位置。
      望了眼正在案前挑捡金针的蓝诸,黄芩又道:“我猜,他打算用金针去扎你身上点了朱砂的地方。”
      韩若壁不置一词,心下暗道:下丹田的‘关元穴’乃是练‘精’之处,而中丹田的‘膻中穴’,乃是练‘气’之所,均是练武之人身上极其重要的穴位,若是被人击中、刺中,轻则重伤,重则毙命。也许,蓝诸正是顾虑到这一点,才小心丈量、仔细以朱砂标注出靠近的位置,作为下针的地方?可靠近的位置也不少,他为何独独选择那几处?这里面究竟又有什么明堂?

      这时,蓝诸已从盒内挑出了三枚三寸来长,细如毫发的金针,熟练地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中指与无名指,无名指与小拇指之间各夹了一枚,转身走了过来。
      黄芩退至一旁。
      见蓝诸到了面前,韩若壁本想将心中疑惑一一提出,可又突然意识到这类问题可能会涉及‘金针’在医术方面的独门秘法,许是他赖以成名江湖,赚钱养家的压箱底绝活也不一定,轻率发问未免太过不讨喜,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儿便硬给咽了回去。
      见一切准备妥当,蓝诸抬起执针的右手,提前告诫道:“我这三针下去并无甚危险,你若感觉痛楚,不必惊慌失措。”
      韩若壁点了点头。
      接着,但见蓝诸手掌微一起伏,三道金光划空而过,三枚金针无声无息地分别射入到韩若壁‘膻中穴’处的那三个极小的朱砂点中。
      金针只灭入了三分之二,尚有三分之一露于体外。
      继而,蓝诸上前,以小指的长指甲分别弹动三枚针尾,针体无声地轻轻颤动起来,金芒闪灼不定。
      霎那间,韩若壁仿如置身冰天雪窖,脸色铁青,嘴唇发白,浑身打起了哆嗦,若非强撑着,几乎要端坐不住。
      瞧他的反应,分明和此前寒症发作时一般无二,黄芩目瞪口呆。
      就在韩若壁快要支撑不住时,蓝诸抖手拔出了三枚金针,退回丈外。
      但不待韩若壁缓一口气,金针再次离手,分别射入到韩若壁‘关元穴’的那三处极小的朱砂红点中,同时蓝诸身形一闪,复又上前,再次弹动三枚针尾,令金针轻颤不止。
      倏闪之间,韩若壁的额角微微跳动,口鼻有生烟之感,胸口激烈起伏,浑身又红又烫,有汗渍不断渗出,面容也开始扭曲变形,想来是感觉痛楚,正在竭力忍受着。
      黄芩瞧得清楚,这情形又与韩若壁的热症发作时一模一样,禁不桩啊’了一声。
      蓝诸神色怪异地摇了摇头,适时地取下了那三枚金针。
      待金针从体内取走,韩若壁仿佛精疲力竭一般再也端坐不住,躺倒在了罗汉床上。
      蓝诸不声不响地把金针放入案上的盒子里。
      待他转回身时,韩、黄二人同时瞧向他,一时间惊为神人。

      蓝诸绕了绕胡须,边沉思,边缓缓道:“我明白了。”
      黄芩听言,为之一振,喜出望外道:“既是明白了,可见他这伤是有的治了。”
      白了他一眼,蓝诸道:“明白是一回事,有没有的治是另外一回事。”
      黄芩急道:“既然明白了是什么伤,不就好治了嘛?”
      蓝诸‘哼’了声,道:“明白是什么伤,就一定好治了?有人被砍了脑袋,我一瞧就明白了,可偏是治不了。”
      黄芩一时无语。
      擦了把额角的汗,韩若壁勉强披上衣袍坐起,疲倦地笑道:“我这伤......“
      转头瞧向韩若壁,蓝诸象瞧着一件十分珍奇的宝物一般,目光中充满了兴奋与期待,道:“你这伤,我以前从未遇见过,奇哉,怪哉。”
      韩若壁道:“比起公冶庄主的蛊毒,还要奇?还要怪?”
      蓝诸如鸡啄米般点头,道:“那蛊毒和你的伤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但凡能引起大夫异常兴趣的,多是难以治愈的疑难杂症,是以韩若壁听言,心头猛的一沉,问道:“我的真力是不是消散殆尽了?”
      以手指敲了敲脑门,蓝诸道:“最初替你把脉时,我真是觉不出你体内的真力,后来以内力灌注到你的经脉之中,才有了一些特别的发现。”停歇了一瞬,他道:“总之,你的内力只是提聚不起,并未消散殆尽。”
      听他如此一说,韩若壁转又心下大喜,道:“如此说来,我伤得不重?”
      蓝诸摇头,毋庸置疑道:“错!是极重。”
      一边的黄芩听言,但觉心头猛地一缩,道:“极重是多重?”
      蓝诸道:“若是听之任之,最多一年半载,就要命丧黄泉。”
      韩若壁惊愕失色,道:“什么?!”
      要知道,此前,他熬受痛苦,身心俱疲,但只以为最多不过失去内力,根本不曾想到会有性命之攸。如是不曾知道‘金针’的下落,也许就和黄芩在江湖上四处晃荡个一年半载也未可知。可谁曾想,真到那时,他就要命丧黄泉了。
      浑然无知了半晌,他面无表情地瞧了眼黄芩,又转顾蓝诸,神情变得异常严肃道:“我到底因何提聚不起真力?”
      其实,他本来想问的是‘你有没有治好我的把握’,可是话到嘴边,却换了个问题,或许是担心答案令人失望,才不想问出问题吧。
      稍加思索,蓝诸道:“想要提聚真力就必须要动用精、气,可你所受之伤十分特别,使你的精脉、气脉产生了截然相反的两种伤情。这两种伤情互相牵制,且不断加深,却又总处于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导致了提精则损气,聚气则伤精,精、气运转不灵,也就无法提聚真力了。”
      瞧着韩若壁似懂非懂的样子,他继续道:“你的伤势实在特别,以我所知,中原武学没有类似的武功能造成这样的内伤,倒叫我不禁想起了传说中,千余年前西域的一种武功。”
      韩若壁问道:“什么武功?”
      蓝诸道:“‘无量宝焰指’。据说是一种同时包容了两种相反力道,可以造成截然相反的两种伤情的武功。”
      从未听说过此种武功,韩若壁别有用意地望向黄芩。
      黄芩一脸茫然,显是也从未听说过。
      笑了一下,蓝诸又道:“不过,‘无量宝焰指’早已失传,甚至可能只是前人胡诌出来,从未存在过的一种武功,和你所受之伤并无半点关系。我只是觉得它的理念与你所受之伤隐隐有些相似之处,这才禁不住拿出来说道说道。当然,如果它真的存在,经过千余年的传承演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能不能造成你这样的伤情,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想听他天马行空地说开去,韩若壁道:“你说我最多只有一年半载的命,可我感觉除了内伤,身体并无其他不适,这又是为何?”
      蓝诸道:“现在你的伤还在初期,因为这两种伤情的互相牵制,你瞧上去除了不能提聚真力,寒热之症偶有发作以外,并无甚大碍。可是,待到一年半载之后,精、气二脉上的伤势必然积重难返,便是你心脉衰竭,疾入五脏六腑,命归黄泉鬼道之时。”
      不知不觉中,韩若壁用自己的右手紧握住了左手。
      他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蓝老先生,你到底能不能医好他的伤?”
      问话的是黄芩。
      他的声音十分忐忑。
      韩若壁望向他。
      这句他没有问出来的话,黄芩问了。
      摇了摇头,蓝诸没有回答。

      有时候,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这种回答,无声无息,却如乱石崩云,又似惊涛拍岸,直击人心。
      顿时,黄芩的心仿佛遭受了大锤重击一般。
      精疲力竭的韩若壁则感觉一阵昏眩。
      蓝诸问道:“伤他的,是何人?”
      许久,黄芩无比懊恼地叹息了一声,道:“是我。”
      蓝诸愣了半晌,惊疑道:“竟然是你?可你们......不是朋友吗?”
      黄芩以为他接下来会问自己为何出手伤韩若壁,可是,他没有。
      叹了声,蓝诸道:“算了,朋友之间的刀兵相见,我也不是没瞧见过,你为何伤他,我也不关心......”
      听言,黄芩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情,仿佛忘了那场对决本是韩若壁刻意挑起的。
      已对黄芩异常好奇起来的蓝诸,急不可待道:“我关心的是,你的内功来历大不寻常,是从哪里学来的?”
      黄芩道:“我也不清楚。”
      蓝诸轻蔑地笑了声,道:“小子,你不老实。你的内功,你居然不清楚?骗鬼啊。”
      本来,得知韩若壁的时日无多,黄芩的心情已是极乱极糟,是以完全不想解释,只硬呛呛道:“你既说骗鬼,便是骗鬼好了。”
      想不到他会如此敷衍,愣了一下,蓝诸一扯胡子,恼道:“胡扯!你承认是‘骗鬼’,不就等于骂我是‘老鬼’!”
      黄芩淡淡道:“那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你......“就在蓝诸待要发作时,韩若壁微微一笑,道:“其实,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挺老实的。教他内功的人并没有告诉他姓名,也不曾收他为徒,是以他确是不清楚。”
      瞧见他在此种祸吉未卜,生死难测的时刻,居然能迅速恢复平素的从容不迫,黄芩不得不心生几分敬佩。
      蓝诸‘哼’了声,道:“若被伤之人是这一根筋的臭小子,给我银子,我也不治!”
      听得此言,黄芩惊喜道:“这么说,他还有的治?”
      蓝诸没甚好气道:“若是没得治,我哪有闲心和你聊天,问你的内功来历?”
      韩若壁也精神大振,道:“那么,蓝老先生是已经有医治的法子了?”
      “这么说也不对。”蓝诸两眼放光,道:“总之,你这伤实在是我行医数十载,头次遇上的挑战!我一定要治!非治不可!不治不快!”
      眼珠连转几转,韩若壁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贼笑数声,道:“可是,我却改主意了,不打算给你治了。”
      他此言一出,不仅蓝诸,连黄芩也怔在了当场。
      呆了一呆,蓝诸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问道:“你说什么?”
      韩若壁笑着来到蓝诸面前,一字一顿道:“我说,不给你治了。”
      蓝诸急得跳了脚,道:“不给我治?!你不要命了?”
      韩若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一副大大咧咧,置身事外的口气,道:“不给你治,不是也还有一年半载的命嘛。再说,我瞧这伤也够蹊跷的,兴许不管不治,每天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自己就好了也不一定。”
      “自己就好了?你别做梦了!......“话未说完,蓝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特别之处,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道:“不乱扯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怎样?”
      韩若壁笑得开了花一般,道:“没想怎样,只想那一千两的诊金,你若给我免了,我便给你治了。”
      原来,他觉出自己的伤势已钩起了这位神医的好奇、好强、好胜之心,是以起了和他谈条件的心思。
      蓝诸铁青了脸,道:“我若不答应,赶你出门呢?你可要弄弄清楚,你这是在赌命。”
      韩若壁哈哈大笑了一阵,道:“拎着脑袋去赌命,那是我进江湖第一天就在做的事,这么多年来,天天如此,多赌一次,实在没甚稀罕。更重要的是,我还和你一样,得了一种‘俗病’,爱财如命的‘俗病’。”
      受伤之后,他难得笑得如此豪情万丈。
      冷笑数声,蓝诸道:“原来,单这‘俗病’你就比我病得厉害多了。”他摇了摇头,又道:“不过,你还比我多得了一种病--‘赌病’。这种病若是得上,总有一天会输掉自己输不起的东西。”
      韩若壁嘴角一抬,道:“至少,现在我还有一条命。”
      蓝诸摇头叹道:“所以,你就要赌一条命?”
      韩若壁摇头笑道:“不对,我赌的是半条命。”
      蓝诸点头道:“不错,我头次遇上这种奇伤,未必有把握治得好,乐观的估计也不过五成,所以你赌的的确是半条命 。”
      韩若壁劝他道:”其实,你若应下,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是极好的事。”
      蓝诸道:“怎么个极好法?”
      韩若壁微笑道:“对你来说,定是想从治好我的此种奇症异伤中得到医术上的自我肯定,以及无以伦比的自我满足,此种肯定和满足绝不是银子能带给你的。如果你应下,便等于是花一千两银子买到了替我治伤的机会,那么‘俗病’在身的你必然会加倍珍惜这个机会,攻克此伤的动力必然倍增。如果说你之前打算花八分的力气攻克此伤的话,那么之后必定会花十分,甚至十二分的力气。花费的力气越大,就越容易成功,同时,成功时获得的肯定和满足感也必然越大,如此说来难道不是极好的事吗?”
      狐疑了片刻,蓝诸紧锁白眉道:“这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韩若壁继续笑道:“与我而言,虽然不想承认,但自从受伤之后就一直意志消沉,憋屈难耐,若是这一把赌赢了,能免去一千两诊金事小,扫去阴霾、振奋精神事大,自然是要豁出去的。”
      一直没发表意见的黄芩道:“听你这么说,银子不但可以买享受,还能买刺激了?”
      韩若壁和蓝诸互视一眼,双双点头。
      想来,在这一点上,他们已达成了统一的意见。
      左右为难了一阵,蓝诸行至窗口,望向外面渐暗的天色,吁叹了声,道:“我平生看诊,诊金一千两起,只多不少,从不打折,绝不免费。只除了一次......”
      韩若壁‘哦’了一声,道:“原来还是有例外的。”
      蓝诸道:“这辈子,我也只为一个人治伤没有收取诊金。”
      韩若壁道:“我知道。”
      蓝诸回头,泰然自若道:“你当然知道,因为,你就是他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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