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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8回:再聚首金风未动蝉先觉,鸡公山争强斗胜霸气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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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州府的‘莲子滩’附近有座青石码头,专供中、小型客船停泊待客之用。码头不大,如遇客运旺季,船只数目猛增时,就会拥挤不堪,难以负荷。挤不进码头的船只,则只能停靠在附近的几个泥渡头、泥堤岸处上下客人。
此时并非旺季,黄芩所乘的客船安安稳稳的,在这座青石码头上靠了岸。
和众多船客一起上到甲板,等待下船的当口,黄芩紧了紧肩上的大、小包裹,随意四下瞧看。
但见,沿岸停泊着十来艘客船,船上那些平时瞧上去毛手毛脚的船工,只一纵身,就贴上滑溜的桅子,猴儿似的‘哧溜’‘哧溜’几下窜了上去,整理起上面的绳索、帆布来。
就在他暗赞船工们的动作,仿佛习练过轻功一般灵活巧妙时,何之章挤到他身侧,搭讪道:“兄弟,到了辰州,总该找个地方歇上一歇吧。”
黄芩道:“怎么,你有好去处介绍给我?”
何之章眼光一亮,一边和他一起下船,一边道:“我和你说过的那个‘金碧山庄’,从码头过去要不了半天功夫就到了。你有些本事,公冶修见了,定是管吃管住,还要送些银钱的。这样吧,我替你带路,等到了地方,你就说我是你的朋友,把我也捎带进去免费吃喝住宿,成不成?”
年前,他曾在庄子里顺手牵羊其他庄客的东西,因此被人打了出来,这次再想一个人进去白吃白住,怕是难了,所以才要拽上黄芩,以便找个挡箭牌。
黄芩边走边道:“你怎知我有些本事?”
何之章笑道:“那天夜里你突然没了踪影,是去追人伢子的船了吧?有胆子碰那些硬手,怎能没些本事?对了,追上没有?”
黄芩正想回他的话,忽听岸边有人高歌:“‘长天落彩霞,远水涵秋镜。花如人面红,山似佛头青。生色围屏,翠冷松云轻,嫣然眉黛横。但携将旖旎浓香,何必赋横斜瘦影。’......”
虽然听不懂唱的什么,但那声音在黄芩听来格外熟悉。
立时,他心未动,身已动,甩了何之章,向声音起处疾奔而去。
远远的,只见一名玉带华服的歌者,背负双手,迎风卓然立于岸边,正冲他挑起眉梢,吊着嘴角,颇有几分得意地笑着。
那样的笑容,除了韩若壁,还能是何人?
原来,为了比黄芩早半日到达辰州,韩若壁花大价钱雇了艘快船,先行到了这里。
疾步奔到近前时,黄芩猛地刹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定定瞧着六、七尺外的韩若壁。
此时此刻,他的心好似要飞起来一般,可紧接着又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
韩若壁迎上前,笑的仿佛捡到金子一样,道:“好久不见了。”
无语了片刻,黄芩的嘴角微微扯起一丝讥笑,两眼神光湛湛地凝视着韩若壁的俊面,神色不明,颇为玩味道:“应该也不是很久吧。”
韩若壁装作不解,耸一耸肩,道:“怎的你说话越来越难懂了?”
黄芩的目光暗淡了下去,声音也冷硬了起来,道:“你该懂的。”
眼珠几转,韩若壁装作想了又想,才嘻嘻笑道:“莫非黄捕头对我思念有加,画了像朝夕相看,是以不久前才刚‘见过’吗?”
黄芩面色微寒,语带质问道:“你这般做作,到底唱的哪出大戏?”
韩若壁表情无辜,道:“唱的不过一只小曲。”
抬一抬下巴,他又邪性一笑,道:“‘一枝花.湖上归’,可是特意为黄捕头准备的。我等你许久了。”
敢情,刚才他是唱着小曲,等着迎相好的。
黄芩冷声道:“等我做什么?”
韩若壁嘿嘿一笑,道:“等有情人,当然要做‘快活事’。”
终于,黄芩的目中显出几分怒意,直截了当道:“休再东拉西扯!我且问你,那日在人伢子船上截走人的,可是你?”
做出一头雾水的样子,韩若壁道:“什么人伢子?什么船?劫什么人?......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黄芩冷哼一声,道:“你倒是会装糊涂。老实说,我先前只是怀疑装神弄鬼的那人是你,并无十分把握。但现在,你居然在这里出现,等着我,我便知道,那人一定是你!”
江湖上,似‘鬼影’一般擅使妖、道之术的绝顶高手本就如凤毛麟角,而能在相隔不长的时间,相距不远的地方,出现另一个与之相匹的绝顶高手的机会,又能有多少呢?
黄芩一直在压抑心头的怒火,希望韩若壁可以主动向他解释清楚这件事。
嘴一撇,韩若壁故作委屈道:“杯弓蛇影,你冤枉好人。”
见他据不承认,黄芩怒火上窜,道:“若非是你,怎知我坐这条船,来这里?又为何恰好在这里等我?”
韩若壁信口说来:“我手下那么多兄弟,探出你坐哪条船,往哪里去,又有什么稀罕的?”
黄芩咬牙道:“好好好!原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韩若壁嘴角一挑,没好气道:“染缸里扯不出白布,脏水里洗不净手脚。你已认定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是我,我见不见棺材,落不落泪,又能有何不同?黄捕头,我劝你一句,这里不是高邮,没有真凭实据,最好莫要乱给别人扣罪名。”
“真凭实据?”黄芩点一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附近可有僻静去处?”
听他问得怪异,韩若壁奇道:“西北面有座‘鸡公山’,想是少有人去。你要做什么?”
黄芩一面转身往西北面大步走去,一面道:“我知道你最大的能耐就是和人磨嘴皮子,是以‘说’是没用的。有胆子,跟我走,扒了你那张皮,看你能装到几时。”
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韩若壁无奈地叹了声,摇着头跟上去,道:“找个舒服的地方,烫壶酒,炖锅肉,边吃喝着,边磨嘴皮子多好,去那少有人烟的山林里,却是何必......”
可惜前面的人根本不听后面的他小声抱怨,只顾大步而去。
鸡公山山体不高,但气候宜人,据说盛夏无暑,山上有石有泉,有林有瀑,景致颇佳。黄、韩二人一前一后,迎着山风,沿着古道,往山里走,一路上莺飞草长,幽兰飘香,若非二人间异乎寻常的紧张气氛,倒象是相携来游山玩水的了。
待到一片寂静无人,枝头密密麻麻地开满了粉白、粉红色小花的杏树林里时,黄芩停下脚步,转过身,极认真地瞧向韩若壁,道:“这里就可以了。”
这时,正午的阳光直泄而下,在韩若壁华丽的衣袍上落下片片斑驳。
见对方眼神里的含义十分复杂,他小心谨慎道:“你待怎样?”
黄芩抱负双臂于胸前,道:“脱光了给我瞧瞧。”
以为自己听错了,韩若壁愕然道:“什么?!”
黄芩重申道:“没什么,就是叫你脱衣服而已。”
韩若壁吓了一跳,继而左右瞧了瞧,苦涩笑道:“现在?这里?......恐怕不大方便吧。”
黄芩道:“有什么不方便的,难不成你身上哪块肉见不得人?”
韩若壁面色转沉,口中却仍是嬉笑道:“别的或许还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可这浑身上下,要血性有血性,要骨气有骨气,哪有一块见不得人的?”
嘴上不示弱,却不见他动手脱衣袍。
黄芩故意道:“今时今地,除了我,没别人,莫非你没胆子被我瞧?”
韩若壁作势欲解袍带,‘哼’了声道:“没胆子被你瞧?怕是我脱了,你没胆子瞧!”
等了一会儿,见他的手只敷衍在袍带上,并不曾解开,黄芩讥讽道:“怎么?手抽筋了,连根袍带也脱不下吗?可是要我帮忙?”
韩若壁皮笑肉不笑,道:“原以为只有我这种色欲熏心的狂浪子弟,整日里想着怎么把别人剥个干净,瞧个通透,却没想到表面上一本正经的黄捕头,骨子里竟也和我一样。”
黄芩浅浅一笑,道:“只要你肯脱光了,容我瞧上一瞧,随便怎么说都成。”
韩若壁轻轻掸了掸袍带,摇了摇头道:“不成,来而不往非礼也,光是我被你瞧,岂不吃亏?”
黄芩斜眼瞧他道:“你要怎样才不觉吃亏?要不要我也脱光了,给你瞧上一瞧?”
紧赶着走前几步,韩若壁凑到黄芩耳边,轻声笑道:“只是瞧上一瞧怎么够,不如让我抱入怀中,滚成一团,快活快活?”
黄芩的面容僵硬了一瞬。
但思考片刻,他居然点头道:“你若不是那人,想跟我怎么快活都成。”
韩若壁是真想行他口中的‘快活’之事,只可惜他就是那人无疑,是以只能暗咽了一口吐沫,心中有些许懊恼。
面上,他假装听不懂,退回身,皱眉道:“怎么又提那人?”
不打算再和他绕弯子了,黄芩‘嘿’了声,道:“先前,你不是要证据吗?我知道证据就在你身上。”
韩若壁摇头道:“你已认定了那人就是我,又要证据何用?”
黄芩道:“因为我希望,这一次错的是我,你并不是那个‘鬼影’。”
韩若壁仍旧装傻充愣道:“难道我脱光了就能证明?”
黄芩眯起眼,道:“那个‘鬼影’带走人时,曾受我一记铁链,虽然不清楚具体伤在了何处,但身上定然有伤。你只要脱光衣服,若身上无伤,就证明你不是他,是我错疑你了。若是有伤......”他没有说下去。
韩若壁神态自若,道:“我行走江湖,身上岂能没有伤?难不成只要有伤,就都是被你的铁链所伤?黄捕头好大的口气。”
黄芩道:“你放心,新伤、旧伤我还分得清。”
韩若壁一甩头,笑道:“我怎知你分不分得清。也许我没有伤,可也许我‘碰巧’刚受了点伤,那样岂非要被你冤枉?”
这句话无疑加深了黄芩的怀疑,他心头一缩,低声道:“不做贼,心不惊;不吃鱼,嘴不腥。碰巧?你真要我相信有这样‘碰巧’的事?”
故意哀怨地翻了个白眼,韩若壁道:“这真是好花偏逢三更雨,明月忽来万里云。我有心赶来与你相会,却被你当成疑犯一般对待,又要质问,又要验身。江湖如斯大,高手似牛毛,你凭什么怀疑是我?”
黄芩道:“若我记得不错,宁王捉拿‘北斗会’几位当家人的悬赏告示上写的明白,‘北斗会’的五当家就是一个使‘铁骨扇’的高手。那个在人伢子的船上被截走之人,手中一把‘铁骨扇’,功力了得。”
未料他细致若此,韩若壁哼哼笑了两声,以掩饰吃惊,争辩道:“‘铁骨扇’又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江湖上拿它当兵刃的多了去了。想不到黄捕头竟会如此武断。”
黄芩道:“在高邮时,你曾说‘醉死牛’是老五特意为你私酿的,而那个被截走之人的身上正有‘醉死牛’的味道。况且,我见过他出手,他的‘铁骨扇’能施展出你‘寒冰剑’的几种招式。“摇了摇头,他道:“得‘北斗会’天魁指点武功招式之人,又岂能和‘北斗会’没关系?所以,那个被截走之人必然是‘北斗会’的五当家。”
见他居然从倪少游铁骨扇的招式上看出了蹊跷,韩若壁心下佩服不已,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地问他道:“若一切如你所料,你要怎样?”
黄芩道:“我要你一句实话。”
韩若壁道:“什么实话?”
黄芩道:“‘北斗会’到底有没有掺和进那桩强掳女子贩卖为娼的勾当。或者至少,你有没有掺和进去。”
韩若壁仰天笑了一阵,道:“我说了,你就信?”
黄芩道:“信与不信在我,说与不说在你,你先说来,我自有判断。”
韩若壁故意伸了个懒腰,脑袋里趁机忙碌地寻思着要不要说出实情。
最后,他道:“我若不说,你以为呢?”
看了韩若壁半晌,黄芩声音冷冽道:“我以为‘北斗会’的五当家掺和进去了,‘北斗会’又能干净多少?你又能干净多少?”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打着旋儿从韩若壁背后吹了过来,也吹的黄芩闭了一下眼。
闭眼的同时,他抬手,碰了碰背后的铁尺。
这一动作似有意似无意,可能是下意识里,觉得闭起眼睛看不见东西时,更需加强戒备,是以他才会用手去碰兵刃。
可是,这一动作,莫名激起了韩若壁的争强好胜之心。
似韩若壁这般的□□强人首领,被人如此诘问,心中本就已大大的不快,更何况,越是绝世的高手,争强好胜之心越重,也许表面上未必会流露出来,但是只要看到别的高手出现,心底里难免会暗自比较一番。其实,私下里,韩若壁早将自己和黄芩比较了好多回了,无奈以二人表现出的实力,确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是以,虽然他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和黄芩的武功,谁更强一些,谁更能胜出一筹,可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机会得到这个答案。
这一次,是不是机会?
韩若壁笑了。
他笑得有几分张狂,有几分傲慢,更有几分邪气。
他缓缓道:“我若说,那桩贩良为娼的勾当,老五掺和了,就等于‘北斗会’掺和了,而我这个‘北斗会’的大当家,又如何清白得了?如此,你待怎样?”
黄芩眯起眼,浓眉紧皱,道:“真若如此,我只好拿下你再说!”
这句话,在此刻的韩若壁听来,无疑是火上浇油。
点一点头,韩若壁怒笑几声,道:“说的好!黄捕头神功盖世,我早已见识过,不过以区区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也不至束手就擒。你拿下过不少人,却不是所有人都拿得下。想拿下我?还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跨过我这座‘横山’。”
他故意出言激怒黄芩,莫非是忘了肩上有伤?
抑或是没把那点小伤放在心上?
还是觉得虽然伤的不轻,但伤在左肩处,对动手并无多大影响,加之前次出手救下倪少游时,未曾动用擅长的武功、剑法,就令得黄芩连输三阵,所以至少在轻功上更胜一筹,因是之故,信心倍增?
黄芩面色转黑,额角青筋绽现,瞪视着他,好像第一次瞧清楚他这个人一样,道:“脱衣服!你若身上无伤,我定还你清白。“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但极为强烈,仿佛来自心底深处的咆哮。
这一刻,他想的是:只要韩若壁身上没伤,他那番说辞便没有意义了。
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肩,韩若壁不痛不痒道:“不用脱了。那日的‘鬼影’就是我。伤就在这里。”
乍听此言,黄芩的胸中犹如火焰冒射,倏然跨步向前,口中沉声喝道:“真的是你!”
说话间,声到人到,他探手就去抓韩若壁的肩膀。
这一招实在是大胆至极。
须知,似他们这样势均力敌的高手过招,出手前多是未思胜,先思败,必定要守好自己的门户,再一边试探,一边寻隙出手。而像黄芩这般刚一上手,就扑将上来的战法,是在双方实力相去甚远时才敢施展的。毕竟,如此莽撞、不慎重的出手,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高明的敌手有机可乘。
以为他小瞧了自己,韩若壁赫然而怒,业火上冲,也不作势,提手就是一掌拍出。
他的‘六阴真水神功’意发功至,根本无需时间加以调息。
刹时间,一股冰寒刺骨的掌力,凝聚成一点不散,如剑气一般锐利,直刺向黄芩的心口,真有把他当场击毙的架势。
而黄芩,虽是一时失控,但手上多少还留了点分寸,因而那一记探手出招,只是抓向韩若壁的肩头。说到底,是为捉人,非为伤人。但转眼,他瞧见对方竟以杀招来反击,而且发出了可以隔空伤人的寒冰真气,不免以为韩若壁真的心中有鬼,才会痛下杀手,不由得又惊又怒。
都说没有三两三,怎敢上梁山?黄芩敢一个照面就大胆地贴身扑上,自然也考虑到韩若壁可能会猛烈反击。是以,他早有对策。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一扭腰,快如闪电地踏出几步,就轻描淡写地避开了韩若壁这记凌厉非常的掌风。
瞧见他的闪躲身法很是简单有效,韩若壁喝了声‘好’。
其实,对于他能躲开这一掌,韩若壁是早有预料,只是没料到他能躲得如此干净漂亮而已。
与此同时,韩若壁向前踏出半步,抬脚一腿就踢了过去。
这一踢,表面没甚特别,暗里却颇具名堂。
就见,这一踢的来势凶猛,但出腿的位置却比一般踢腿要低,有点类似于扫堂腿一类的腿法,因此对手最易想到的,必然是轻轻纵身跃起躲避,而不是硬碰硬地接招。但此刻,韩若壁的左手早已运起了暗劲,就等着对方跃到半空中时,趁隙出掌攻击。到那时,对手人在空中,不但闪避困难,更加难以发力抵御,是以必然中招。
他这一招委实歹毒,在以前和‘北斗会’兄弟们的比拼切磋中,不知已得手过多少次,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比他的神功绝学还要好用。
只可惜,韩若壁算计的虽好,黄芩却仿佛知道他的心意一般,偏偏不肯跃起,而是拉开一个马步,功行四肢百骸,以小腿对小腿,来了一记硬碰硬。
这二人的先天真气都已臻化境,目下这么全力一拼,只听得‘波’的一声响,硬骨头对硬骨头,谁也没能占到便宜,算是打成了一个平手。
黄芩虽然处在防守之势,但相比韩若壁,却是提前拉开马步的,是以身体的重心比对方更低、也更稳。
聪明如黄芩,怎会放过这点优势?
眼见这一记硬拼之后,自己重心未失,而韩若壁则立足未稳,他立刻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良机,予以猛烈还击!
不等韩若壁收脚,他右手紧握成一个怪拳,手肘先是微微向后一拉,旋即一拳轰出。
霎时间,劲风呼啸,一股刚劲的拳力迸发而出,声如裂帛,纵横决荡,直捣韩若壁的丹田!
苦恼拳!
这一拳,是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韩若壁进攻不利后留下的破绽而发出的,时机极好。
黄芩全力施展,意在一击必中!
本来,‘苦恼拳’只是一种外家拳术,依靠捏成怪拳形状的手骨棱角击中对手来致人伤害。可是,黄芩的这一记‘苦恼拳’却是隔空发出的,竟似将这种外家拳术,以内家劲力施展了出来。
这大概是自‘苦恼拳’创出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施展吧。
这时,韩若壁的一只脚还没能收得回来,下盘根基不稳,知道若是和黄芩硬拼,绝计讨不到半点好处。
他心思百变,精于应对,哪里肯吃这样的眼前亏?因此,情急之下,放弃了立稳脚跟,转而借着单足一点地之力,以‘金鲤倒穿波’的姿势,飞也似的向后退去。
要知道,韩若壁的轻功‘蹈空虚步’,本就以起急停急,动作快逾闪电见长,此刻又是危机时刻的全力施为,因而后退时更是几乎连人影都辨识不清了。
随着快如疾风的后退之势,他的右掌猛然翻动,一记斜劈,自左上劈向右下,顿时,一道极寒透骨的掌风呼啸而去。
韩若壁这一掌斜劈而下,并没有正面迎击上黄芩的拳风。实际上由于黄芩的马步压得极低,这记‘苦恼拳’是全力击向对手的丹田处,所以高度上的尴尬令得韩若壁很难正面防御。
不过,他这一掌和先前的那掌并不相同,别有精奥之处,指间挟带起的掌风凝聚不散,好似形成了一道真气铸起的幕墙一般,阻挡住了黄芩隔空发出的‘苦恼拳’。
两股真气于空中相碰,卷起若干气旋,激飞无数落叶飞花。
黄芩的拳风无比霸道强悍,而韩若壁的掌风所构筑起的气墙,似乎根本无法抵御这样霸道的真力。
隔空而出的‘苦恼拳’,仅仅被气墙稍稍阻碍了一下,便破壁而出,依旧直奔韩若壁追随而去。韩若壁已退后落地,仍是尚未站稳。逼不得已之下,他勉强拉开马步,双掌交错于身前,掌力猛吐。
一刹那间,黄芩的‘苦恼拳’堪堪杀到,二人的拳掌再次凌空相接,激起一连串‘啪啪啪’的气爆之声。黄芩的拳风因受过一次阻挡而减弱了不少,是以韩若壁虽然立足未稳,还是借助着双掌之力,化解掉了黄芩原本志在必得的一击。
转眼间,不过三两个来回,一番身形交错,兔起鹘落后,不管是黄芩还是韩若壁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毕竟,二人开始出手时,情绪上多少带了点怒气,失了些控制,可经过这几下你来我往,立刻互相意识到对手的武功见识,实在与自己相差无几,哪怕是露出任何一点点细小的破绽,也会被对手抓住,进而可能被重伤乃至丢掉性命。
瞬时,二人冷静下来,刻意保持距离,一时间谁也没敢再次扑上。
韩若壁伸出双掌,一高一低,摆开了一个起手式,口中赞叹道:“‘苦恼拳’在你的手中竟能有如此变化,施展出无比威力,我想,若是被创出‘苦恼拳’的那位拳师得知,定是要开心死了。”
黄芩的双手捏着‘苦恼拳’的拳形,眼见韩若壁双掌的起手式,脸色凝重道:“瞧你那架势,莫非是‘寒冰剑’前辈驰名江湖的‘掌剑双绝’中的掌绝--‘得一掌’吗?”
韩若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黄芩面上微有讶异,道:“难道江湖上的传闻不实,‘寒冰剑’前辈的‘掌剑双绝’不是‘得一掌’和‘得一剑’?”
韩若壁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气。以前师父的‘掌剑双绝’确是‘得一掌’和‘得一剑’。”
故意停顿了一瞬,他得意地咧了咧嘴角,道:“以前是,现在却不是了。”
黄芩讶道:“以前是,为何现在不是?“
韩若壁嘿嘿一笑,道:“因为现在使用的人不是师父,是我。从今日起,我打算替它们改个名字。”
黄芩皱眉道:“改什么名字?”
韩若壁道:”‘得意掌’,‘快活剑’。这‘得意掌’之名,岂非正好配上你的‘苦恼拳’?”哈哈一笑,他又道:“名字改的可算好听?”
面色一沉,黄芩道:”好听没用,好用才成。我就用这‘苦恼拳’来会一会你的‘得意掌’吧。”
韩若壁敛容正色道:“只不知这一战,你我谁会‘苦恼’,谁会‘得意’了。”
话音才落,他脚尖点地,‘蹈空虚步’之下人已贴近黄芩身前不足五尺,一掌拍出。
五尺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绝对超过了手臂的长度,因此韩若壁的手掌是无法直接打中黄芩的。更有甚者,他这一掌打出时,完全没有携带出什么劈空掌力,所以,在寻常高手看来,这没有任何实际杀伤力的一掌,只能让人感觉可笑。
可是,黄芩明白,以韩若壁的功力,只要找寻到丁点儿破绽,那冰寒刺骨的‘六阴真水神功’随时可以自掌心而出,隔空伤人。而他的这种打法,一则能节省精气、真力,二则可以防止过早发力后力道用老,反被敌人所制。当然,若不是炼气化神、意至功发的绝顶高手,绝对无法如此施展。
韩若壁这一掌的掌路飘忽变换,看起来简简单单,缺乏变化,其实一掌拍到半途时,黄芩全身上下的破绽已尽数在他的掌势笼罩之下,只要他掌心力道一吐,便可构成致命的威胁。
黄芩斜向前半步,右拳轻摆,‘苦恼拳’的拳锋棱角处正划向韩若壁的脉门。
他这一记,同样也因为距离的原因,并不能直接划中韩若壁的脉门,而且拳上也无隔空力道发出,好似和韩若壁的掌法一般无二。
韩若壁朗声长笑,掌势突然展开,霎时间,他的手掌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掌影重重,劲风许许,顷刻间就已把黄芩困在了当中!
原来,韩若壁的这一掌,正是‘得意掌’中极为精妙的一招,叫做‘尸居龙现’。起手时看似寻常,其实不过是‘尸居’,等敌人一旦贸然反击,则掌势化开,变化繁复精妙,玄奥至极,令敌手不死也要重伤,便是‘龙现’!
见这样一个动作不大的试探性反击,就引发出了对手致命性的攻击,黄芩大吃一惊,知道对手的掌法之精妙,实是自己生平仅见。
此种千钧一发、大祸临头之际,人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后撤。但是,黄芩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深知不能轻易被第一反应所左右,否则极易陷入高明对手的算计之中,就像前一个回合,他识破了韩若壁踢腿的后招,没有跃起闪躲,而是提腿硬拼一样。
此时此刻,他已被对方的掌势所笼罩,形势危机,十余种应对手段如闪电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黄芩迅速做出判断,不但不退,反而大吼一声,真气猛然提升至十二成,周身衣袍突然间鼓荡起来,双拳齐举在身前,一个虎扑而出,飞击韩若壁的胸口!
看到黄芩这般接招,韩若壁心中暗自吃惊。他这招“尸居龙现”的后面还有数十种杀招,都是针对敌手不同的后撤闪躲方式而预备的,黄芩的全力反击,看似更加鲁莽,却是在此种情况下的最佳应对之法。这样的反击,虽不至于令黄芩扳回目前的不利局面,却也不至于令他就此陷入完全的被动。如果说,上一次黄芩化解掉他腿部攻击的杀招,或许还只是侥幸的话,那么,这一次面对他的‘得意掌’,再次于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则可知眼力、判断,实在是高明至极。
韩若壁自忖若是自己头一次遇上‘得意掌’,亦难办到!
不过,只一招被破,毕竟无伤大雅。
转眼间,韩若壁绝招连出,抽招变式,转瞬间,化“尸居龙现”为“薪尽火传”。
对于击至胸口的双拳,他并没有出掌硬拼,而是双掌手腕交叉在身前,掌心向外,先是往前轻轻一托,而后,就在拳、掌即将相接之际,身形猛然后撤出半步,同时双掌上突兀地生出了一股粘劲,把黄芩双拳上前冲的力道,往自己怀里一拉。
这个动作蹊跷得很。
本来黄芩就是双拳出击,韩若壁不但不拒敌于外,反而用起‘粘’字诀,往自己怀里拉扯,几乎等同于为黄芩加了一把力来打自己。
天下武学浩瀚如海,却从没有这样的用法!
这时,对于黄芩,若是本着‘敌之所欲,必为我所不欲’的基本原则,就该全力撤拳,不让韩若壁扯动自己的拳路。可是,这时撤拳又极不合拳理,硬来的话,只怕反被敌手所乘。但若顺势向前发力的话,又有正中敌意的担忧。
真正进退两难!
把心一横,黄芩选择了猛然发力,干脆顺着韩若壁的拉扯之势,双拳加速击去。
他如此发力,其实心中自有盘算,这就好比两军对垒,敌人虽有埋伏,但兵贵神速,我方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扑而上,敌人亦有可能弄巧成拙,反被一口吞掉,所以,也不能说黄芩的抉择太过鲁莽。
韩若壁这一招,名叫“薪尽火传”,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杀招。他那般一拉之下,若是敌手想撤拳摆脱,那么就可以突然加力前冲,反借敌手之力一举破敌。而黄芩那般发力前冲,也在这一招的计划之中。
但见韩若壁腰肢扭动,以左足为支点,扯动着黄芩的拳锋,身体转过半圈,已让开拳路,轻巧地跃到了黄芩右侧,令威猛无俦的双拳擦着身侧,击了个空。
韩若壁这一下转身,看似简单,实是妙到毫巅。
须知,黄芩拳上的力道雄浑沉重,何止千斤?韩若壁一边要牵引双拳的来路方向,一边要扭腰旋身,这中间的快慢方位只要有一丁点儿差池,便难免被黄芩的双拳结结实实打中,纵使大罗金仙,恐怕也吃不起这样的一击。
幸好,韩若壁有惊无险地化解了这一击。
这时候,正是‘薪尽火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时刻,韩若壁马步前冲,双掌向前交错划出,发出呜呜两声怪响,宛如刀剑劈风一般凄厉。
就见这双股如剑气般锐利的掌风,一上一下,从侧面袭向黄芩!
这两掌,从侧面袭来,本身就难以防御,而且一上一下,攻击的范围极其宽广,令人挡也不好挡,躲也不好躲,而那令人胆寒的、凄厉的破风之声仿佛表明,想要硬捱一下不受重伤的想法,是完全不切实际的。
黄芩几乎陷入了绝境!
遇败不乱,遇强愈强,越是这等危险时刻,黄芩的反应也越是敏锐,是以往往平时想不到,做不出的动作,他却能在这种时刻如有神助般施展出来。
本来,他的唯一出路,是尽力和韩若壁硬对上这一记强攻。但是,韩若壁已经处在主动之势,而他若被动硬接对手的重击,必然吃亏不小,那么,对方就会再接再厉,扩大优势。
黄芩当然不甘心如此。
只见他急中生智,借着双拳力道未尽之势,整个身体突然向前一个鱼跃,双腿提起,挺得笔直,像一支标枪一样,顺着刚才双拳击出的方向,平平地弹射了出去。
原本,韩若壁冒着被双拳击中的风险,好不容易转到黄芩的侧面,抓住了破绽进行猛攻,但是,黄芩却往前弹射而出了。
这一下,韩若壁的双掌不免落了空。
无奈之下,他只得收起力道,转过身来。这时,扑倒在地的黄芩已借着一个前滚,跃身而起,守紧了门户。
二人再度陷入了对峙之态。
这一番对战下来,虽然双方各有险情,但毕竟黄芩被迫滚地闪躲,一身尘土是少不了的,看起来稍显狼狈,是以,应该还是韩若壁微微占了一些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