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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9回:千虑一失无心铸成大错,情如堤决烈火始见真金 ...

  •   一方面,眼看‘薪尽火传’被黄芩勉强避过,韩若壁不由暗呼一声‘可惜’。
      其实,他之前曾多次见到黄芩出手御敌,知道黄芩的步法敏捷,反应迅速,拳脚更是干净利索,虽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精奥的手法、绝学,实战能力却是无懈可击,属于极其不好对付的类型。若是单以对战相较,韩若壁还是有几分自叹不如的。不过,韩若壁知道,自己的‘得意掌’可是一等一的精妙掌法,且以变化繁复见长,虽然只有七招,但每招都有好几式,且每式又存有若干变化,但凡第一次遇上之人,绝难看破其中的细微变化和巧妙之处,是以,他才会上手就接连施展出‘得意掌’的一连串杀招,意在速战速决,令黄芩败北。可令他想不到的是,‘得意掌’中的两大杀招‘尸居龙现’和‘薪尽火传’竟只逼得黄芩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这个结果,实在难以令他满意。
      另一方面,黄芩已连续两招遇险,虽然都在最后关头,惊险万分的得以化解,但是,面对这样难以琢磨、精妙无比的‘得意掌’,也不免生出几许后怕,不敢再轻易尝试了。
      转眼,二人互相对峙了片刻,各自心头均泛起无法以拳脚功夫,在对手身上占得便宜的感觉来。

      黄芩会有此种感觉,皆因韩若壁的掌法招式奇幻,变化莫测,稍有不慎就有败亡之忧,而他虽则步法巧妙,反应敏捷,眼力、见识不凡,但毕竟凭借的只是一套粗浅的‘苦恼拳’,和以往临阵对敌的经验,拳脚上着实缺乏几手精奥的绝学,是以终难占得上风。
      他不由自主地想道:我的铁尺是以力道、气势取胜,再加上近来新悟出了几招妙手心得,倒不如趁此机会施展开来,也好知道有无想象的那般厉害。
      原来,对于新悟出的那几手,黄芩心下一直颇为自负,自觉足以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是以暗地里早就有些蠢蠢欲动,只愁找不到机会印证罢了。
      想到这里,他撤尺在手,就准备和韩若壁在兵刃上一较高下。

      令他想不到的是,同一时刻,韩若壁也抽出了他的宝剑‘横山’,横于胸前。
      韩若壁会舍了‘得意掌’,改用‘快活剑’,只因见到黄芩的拳脚滑不溜手,虽然是第一次遭遇他的‘得意掌’,却能够依照拳理一一化解,令得他连续两记绝招失手。这对于韩若壁来说,实在是生平仅见。他担心的是,如果长时间如此缠斗下去,就不得不将‘得意掌’的全部七招一一施展出来,可是,如果等七招全都施展过后,仍旧拿黄芩没办法的话,便有些麻烦了。毕竟,以黄芩的眼力、悟性、才智、见识,很可能在瞧过这七招后,参悟到其中的奥妙,那么,等他再次施展这些招数时,便容易被黄芩抓住个中破绽,因而一败涂地,以后也再难以‘得意掌’翻身了。此外,韩若壁本就不是为着生死相搏而出的手,自然不愿轻易泄露神功绝学的全貌,因是之故,他忍不住拔剑在手,希望利用自己最擅长的剑法,以最快的手法,击溃眼前这个强劲的敌手。

      见韩若壁和自己不分先后,几乎同时亮出了兵刃,黄芩叫了声‘好’,道:“先前,见识了你的‘得意掌’,当真厉害。这回,再见识一下你的‘快活剑’是不是也一样厉害!”
      望着韩若壁剑上光华隐现,他不但不惧,双目中反而射出一丝兴奋的光芒。
      由此可见,黄芩天生就是那种遇强愈强,好勇善战之人。
      韩若壁嘻嘻一笑,道:“你的‘苦恼拳’也不赖呀,刚才‘得意掌’那连续两记杀招,都被你轻巧化解了。若说这一回是你第一次遇上我这套掌法,还真让人难以置信。”
      黄芩叹道:“我一生与人交手无算,也曾遇险无数,但是,拳脚上,能让我应对起来,每招每式都感觉心惊肉跳的,就只有这一次了。道家绝学,确是让吾辈叹为观止。不知你那‘得意掌’还有无其他招式,叫什么名堂?”
      他这番话平时说来倒没什么,但在交手之中说来,却是唐突得很了。试问,哪有交手时寻问敌人绝招的道理?不过,一来他二人关系不比寻常,二来似黄芩这般嗜武之人,看到这等武功绝学,真实感觉忍不住流露于表,也是可以理解的。
      略一迟疑,韩若壁道:“说与你听也无妨。我这套‘得意掌’共有七招,分别是‘饮河满腹’,‘薪尽火传’,‘尸居龙现’,‘渊默雷声’,‘神动天随’,‘大道无言’和‘得兔忘蹄’。另外,我还可以让你多知道一些:我的‘快活剑’也是七招,招式的名字和‘得意掌’一般无二,只是变化上各不相同。”
      黄芩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几个招式的名称,展颜笑道:“......‘大道无言’,‘得兔忘蹄’......好功夫,好名字。我也说与你知道,我的尺上新悟出了几手功夫,自己觉来颇有些意思,但和我的拳脚大不相同,你须小心了。”
      韩若壁闻言,暗道:他的那把铁尺上确实威力惊人,此番话听起来也不像虚言恫吓,想来定有我所不知晓的神功绝学,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心里思绪百变,手上却毫不含糊,韩若壁手腕只一抖,剑身便突然间剧烈地颤动起来,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瞬时,他抢得先手,一剑刺出!

      实际上,似他们这般高手相搏,除非已经抓住了对手的破绽,否则,抢先出手的往往容易先露出破绽,被对手抓住机会,从而令自己处于被动。正所谓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是也。
      但是,韩若壁这一剑,却是不同凡响。
      只见他一剑刺出,霎时间寒风大作,冰冷刺骨的六阴真水真气激射而出,就在剑锋即将接近黄芩胸口处之际,那震颤不已的剑尖之上,骤然绽出了三朵剑花,分别刺向黄芩的三处大穴!
      韩若壁一出手,居然就是一记绝招“神动天随”!
      这一招,他以前从没在黄芩面前施展过。
      黄芩见状也不慌乱,完全无视刺到身前的左右两朵剑花,只管守紧中宫,将掌中铁尺直直探出,向前推进。他的表情甄心动惧,动作虽快却无比稳定,仿佛那根几斤重的铁尺竟似有百十斤重一般。
      原来,探手之间,黄芩已将内家武功‘举轻若重,举重若轻’的最高精要,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
      见此情形,韩若壁岂敢大意?
      这时,‘避开与对方正面相较,改攻左右两路’的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终究抵不过突起的雄心,相争的执念,将三朵剑花猛然聚成一朵,由正中间急刺了过去。
      刹那间,寒光耀眼,光芒的亮度至少增加了一倍之多,森冷的剑炁让人汗毛根根竖起。

      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剑尺相交的霎时,耾耾雷声,回穴错迕,飒飒风动,冰爆电怒。一股柔和、温润,但又强大到难以抵御的充沛真气,自兵刃上直向韩若壁逼了过来。韩若壁的虎口最先受到冲击,以至于手中的宝剑‘横山’几乎拿捏不稳。旋即,他的奇经八脉之间,都感受到了这股真气的奇特压迫力,‘六阴真水神功’竟被逼住,一时发不出去,倒在四肢百骸中乱冲乱窜,使得他难受之极。
      不过,黄芩此刻也不好受。韩若壁那冰冷无匹的六阴真水真气,在剑尺相交的一刹那间,也经由尺身向黄芩袭来。黄芩只觉得握住铁尺的手骤然冷的发木,象是连血液都被冻结起来一般。如此,任他已炼气化神,功臻化境,也不免手指僵硬,经脉受阻,一口将将提起的真气竟是僵在了中途,无法连续运转。无奈之下,他只得重新提起一口真气,运转了一周天,才化解掉那份冻入骨髓的寒冷。
      由此可见,这一次,韩若壁乃是全力施展,比起前次在樊良湖上那看似含愤的一击,可算是认真上了数百倍。

      待到黄芩真气运转如常时,韩若壁也已化解掉了奇经八脉里的那股刚柔并济的独门内力。
      就在这时,黄芩抢先踏前半步,铁尺当头劈下!
      本来,这种力劈华山的招式就最易闪躲,是以虽然黄芩一尺劈下的力道、速度无懈可击,但因为这一招本身的弱点太多,是以韩若壁大可以或轻松化解,或寻隙反击,抑或直接让开。
      可是,这一尺看似变化无奇,气势上却渊停岳峙,浑厚至极。是以,出手之时的黄芩面上一片肃穆,神威凛凛,宛如下凡的天神一般!

      在韩若壁看来,黄芩的武功招式一向不以变化多端、精奇奥妙见长,甚至乍看上去有些简陋、笨拙,其实却是精、气、神浑然一体的最直接、最简单的招式。是以,普通的精妙招数,就是变化再多,再奇诡莫测,只要不能从精神、气势上予以撼动,根本无法与之匹敌。想来,这也是黄芩自千百次苦战中找寻到的、最适合自己的武功招式。这种招式,一方面可以令不擅长精妙奇诡的他藏拙,另一方面又能让他发挥出自己的气势如虹的长处。
      韩若壁明白,要想撼动黄芩的精神、气势,难免要与之继续硬拼,可那样一来,就没法发挥出自己的招式精妙的长处了。而黄芩的真气刚柔并济,遇强愈强,加之天性勇猛,若有人与之硬拼,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但是,如果不与之硬拼,招式越是精妙,就越会助长黄芩无坚不摧的气势。
      这一刻,韩若壁陷入了两难之境。
      不过,他素性不怕挑战,喜好征服,困难愈大,因此产生的愉悦感便愈强。是以,越是面对强大的对手,反而越能激发起他的斗志,进而将平日里想用也用不到的精妙招式,在危急时刻施展得得心应手,如有神助。

      只见,他眉毛一挑,脚下踏开罡步,手中长剑一抖,歪歪斜斜的一剑刺出,剑势蜿蜒,不疾不徐,却并非与黄芩的铁尺硬碰,而是隐藏着无数的后续变化,奥妙莫测。
      这一剑从容自若,剑法轻灵,可谓不卑不亢,不因闪躲而局促,不因反击而自喜,剑动若虎啸龙吟,心静似一泓池水,也是精、气、神浑然而不可破,正是‘快活剑’七招绝学中的一招:‘饮河满腹’。
      ‘饮河满腹’,顾名思义,纵有一河之水,饱腹即可,多又何益?
      抱着这样安详宁静的心情出剑,已几乎达到天人合一之境,再配合玄妙的剑势施展开来,纵然勇悍绝伦如黄芩,亦产生了一种无力可施的无奈感。他那一记当头劈落的攻击,再也无法连续下去,只得侧身让开韩若壁的剑势。
      如此,本来黄芩迅速高涨的气势,却被韩若壁这么精妙的一招拦头压制住了,一时间爆发不得。

      其实,虽然韩若壁看起来不如黄芩犀利,但那不过是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锋芒而已,‘天魁’又何尝不是遇强愈强的强人?

      此招一过,韩若壁惊觉自己竟是第一次将‘饮河满腹’施展得如此精妙。他认定,‘快活剑’的无上威力,恰是对上了黄芩这样的绝世高手时,方才能一一展现出来,一时心下快活无比,宛如挠到了心头最痒之处,忍不住长笑一声,猛然往后退开半步,抱剑昂头而立!

      他的姿势有点可笑,黄芩却不但笑不出来,而且心中大呼不妙。
      原来,方才韩若壁一剑化解了黄芩的攻势时,几乎达到天人合一之境,就双方交手来说,这等状态实在妙不可言。更有甚者,在他突然收剑而立后,那种天人合一的心境,竟依然保持着。尤其,在韩若壁把剑收入怀中的一刹那,以他为中心,四周的空间仿佛都因为他那一收剑的动作,向内收缩,令黄芩产生了一种,身体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向前倾倒的‘错觉’。
      错觉?
      至少,黄芩以为是错觉。
      但,这不是错觉,这就是‘快活剑’中的一大杀招‘渊默雷声’。
      这时抱剑而立的韩若壁,其实是在聚势,后招一旦发出,便立刻化渊停岳峙为雷霆万钧,那无疑将是撼天摇地,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真正可怕极了!
      没有任何的过场间架,韩若壁是绝招接着绝招,杀招连着杀招,力求尽快击败黄芩!

      他想‘尽快’结束拼斗,取得胜利,皆因黄芩极擅从别人的招法里窥出门道,拖延、胶着得越久,就对黄芩越为有利。
      现在是两厢对阵,对黄芩有利的事,韩若壁当然不愿做。
      只是,高手过招,给敌手的压力越大,敌手反弹回来的力道也就越足,如不能压倒敌手,就会遭到敌手的反噬。如果他二人以对弈的方式、寻常的节奏好好交手,虽然千招之内休想分出胜负,但打到那时,二人的火气早就消了,头脑也越发冷静下来,断不至于因为一点误会而互相祭出杀招。可似韩若壁这般动了速胜的念头,因而绝招连出,杀招不停,虽然给黄芩产生了巨大的压力,但同时,也激得黄芩凶性大涨。

      眼见韩若壁的这招‘渊默雷声’威风无比,黄芩不但不退,反而左脚向前踏出半步,重心压低,右足一点地,以半蹲着身子的姿态施展出了‘流光遁影’的身法,向韩若壁飞扑而去。与此同时,他右手的铁尺挑出一道弧线,带起一轮黑光,直袭向韩若壁的胸腹之间。

      这一招,韩若壁瞧得眼熟!
      这一招,分明跟‘神光堡’堡主尚廷筠,那残缺不全的‘六如钩’中的一招,如出一辙。
      这一招,几乎就是尚廷筠的绝招--‘钩心’!
      这一招,也是‘六如钩’里的‘如电式’!
      虽然,铁尺的尺身笔直,不及尚廷筠的‘冷月新牙钩’来的犀利,但铁尺上罡气四射,威力明显更为可怕。
      但是,这还只是前奏,并非真正的致命一击。
      尺上真正的致命一击,仍是含而未吐。
      毕竟,黄芩的这招‘钩心’和尚廷筠的‘钩心’并非一模一样。
      但见,铁尺之下,韩若壁的上中下三平,左中右三路,九点尽落于黄芩的攻击之内,再配合上那飘忽难定的‘流光遁影’身法,虽则是正面扑上,但随时可以旋身错步,变化路线,是以韩若壁左右两侧的破绽,也是予取予求了。
      这样的一招,想来即便是真正的‘六如钩’中的‘如电式’,也不过如此了吧!
      难道黄芩仅凭见过,就依样学来,并且还发扬光大了?!

      原来,之前黄芩瞧见尚廷筠的三招钩法,灵感大开,触类旁通,便揉合了自家特点,琢磨出了新招式,这一次,正是自创出以来,第一次拿来与人交手。

      没想到黄芩的这一招居然精妙如此,韩若壁大感意外。
      面对这样辛辣狠毒,气势强大的招式,他立刻意识到这招‘渊默雷声’已经无法抵御。如果,他还象上次应对尚廷筠那样,冲天飞起的话,势必双足无根,多种技法变化都会受到限制。那样的情况下,敌手是尚廷筠或许无妨,可敌手是黄芩,就未免太过凶险了。

      各种念头在韩若壁脑中如电光般闪过。他心下暗道:黄芩这一手无疑已是压箱底的绝招。按说,我也该用压箱底的绝招‘得兔忘蹄’来应对他。可是,他的悟性好、眼睛毒,尚廷筠那几手‘六如钩’,只在他面前施展了几趟,便被他学了去。我的‘得兔忘蹄’若是轻易施展,被他窥得其中奥妙,就不好了。毕竟,若非为着杀死敌手,或保全性命的话,压箱底的绝招还是不要使出来的好。况且,尚廷筠的‘六如钩’只有三招阳手,残缺了阴手,是以无法连续攻击。而黄芩是从尚廷筠那里看来的‘六如钩’,想必也只学来三招。此种情况下,我改用‘大道无言’已可对付,虽然有些冒险,但料无大碍。

      心念至此,当机立断!
      韩若壁将施展了一半的‘渊默雷声’急收回来,接着,剑尖猛摆,身形乍退,一剑平平削出,反割向黄芩的咽喉。
      这看似随手而出的一剑平削,剑气凌厉无匹,隔空发出‘呜呜’的可怕嘶鸣,出手的时机、位置,无一不是妙到毫巅。

      却原来,虽然黄芩施展的恰是尚廷筠的那招‘钩心’,但上次,韩若壁是被骗,以至于纵剑扑上,迎上了‘冷月新牙钩’,所以没法后退,只能冲天跃起避让,但这一次,是黄芩主动扑上,韩若壁则屹立如山,重心未失,所以能够后退闪躲,并且以‘快活剑’中的第二大绝招‘大道无言’进行反击。按韩若壁的估计,纵然‘大道无言’在气势上要稍逊色于黄芩的‘如电式’,但也足以抵挡一下。而他的‘蹈空虚步’快如闪电,之前在船头救走倪少游时,已证明快过黄芩的‘流光遁影’,因此,在黄芩的这一招下脱身,当不成问题。而且,他以为,既然‘六如钩’的三招阳式无法连贯攻击,中间就必有间隙。而他的轻功胜在进退快如闪电,虽然黄芩先行扑上了,但只要被他的剑气阻上一阻,等他脚下的速度一起来,黄芩的这一记猛扑就会落空,再趁着招式之间的间隙后退,自然就无需多虑了。

      可是,黄芩的凶性已起,杀意大发,绝招既已出手,岂容韩若壁轻易脱身?

      只见,黄芩并不去拆解韩若壁的剑气,而是在剑气即将割到自己咽喉之际,突然一个大弯腰,侧头闪过。剑风将将从他耳侧滑过,刮得他耳朵如针刺刀割一般生疼。由于弯腰过大,黄芩重心已失,顺势左掌一拍地面,人如陀螺般的再次加速飞旋扑上。

      这二人,一个急退,一个激扑,就在韩若壁即将脱离黄芩的攻击范围的一刹那间,黄芩一尺点出。
      这一尺,与先前的‘如电式’如出一理,却另有变化,突然间两招连环而出,从真气运转,到换招变式,都衔接的天衣无缝,巧妙之处难以尽述。
      惊愕之余,韩若壁闪躲不及,被一尺点中。
      他不知道黄芩是悟出了‘六如钩’那残缺的三招阴手,还是自创出了能连接那三招阳手的招数,总之是超出了他的料想,幸好在紧要关头,他奋力扭身避让,才让开了丹田要害,不然的话,只怕就要毙命当场!

      只听韩若壁惨呼一声,‘横山’坠地,整个人便似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平飞出几丈外,跌落地上,呕血几口,昏迷不起!

      眼见他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便不动了,顷刻间,黄芩脑中一阵模糊,只感觉那颗如铁打钢铸般的心,仿佛变成了被自己失手打碎的,景德镇最脆薄的瓷器。紧接着,一种早已忘却,并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记起的,揪心扯肺般的感觉,如飓风般向他袭来。
      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太凶猛,铺天盖地,紧追不舍,直扼咽喉,让人无法呼吸!
      黄芩丢了魂,失了魄,控制不住地扔了铁尺,发疯一样地冲到韩若壁面前,俯下身,小心的,紧紧的,将人抱进怀里。
      他的心跳得很快很急,可还是很憋闷,喘不过气来;他的手抱得很紧很用力,可仍好像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

      心跳的快,是因为止不住的恐慌。
      手抱得紧,是因为害怕失去。

      ‘害怕失去’?
      现在的他,还会‘害怕失去’吗?
      除了那些虽然害怕失去,却已经不得不失去之人,这世上,竟还有他害怕失去之人吗?
      早已经历了许许多多‘失去’的他,不是应该没什么可在乎的,无所畏惧了吗?
      可是,就在这一刻,对于‘只要松一松手,怀里之人就再没了’的害怕,完全攫取了他的心,彻底吞噬了他的思想,明明白白到想不承认也无法不承认的地步。
      却原来,曾经以为一无所有,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他,曾经以为经历过多,再不必害怕失去的他,还是逃不过......
      可是,为什会是‘天魁出,鬼夜哭’的‘天魁’,会是‘北斗会’的大当家,会是‘寒冰剑’的传人,会是嬉笑闹骂、装模作样、牛皮糖一样的韩若壁?
      而且,为何以前从没发觉?
      甚至,在瞧见韩若壁倒下的前一瞬,都不曾发觉到这一点?
      黄芩的脑袋已混沌迷茫如一团糨糊,无法想出答案了。

      其实,一直以来,‘天魁’所表现出的强大,无形中给了黄芩某种暗示--韩若壁和他已经失去的那些人不同,天生就是强悍而屹立不倒的,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多么大的麻烦,也能应付自如。是以,虽然黄芩从没意识到这种暗示的存在,却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模糊却坚定的印象:不管自己瞧得见,瞧不见,韩若壁都会如同他的绰号--永远璀璨在天际的‘天魁’一般,伫立某处,冲自己露出那半是挑衅,半是得意的,独特而自信的微笑,并将一直这般微笑下去。
      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不曾有过害怕失去这个人的感觉,也才感觉不到这个人在自己心目中的份量。

      不知不觉中,他的脑袋已失了理智,仅被感觉支配着,甚至忘了刚才那招毫不留情,一击必杀的重创原是出自他手。
      将韩若壁的面颊紧贴上自己的面颊,黄芩努力想从那片冰冷中探索到,能让人感觉安心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温热。
      可惜,他感觉到的只有一片冰雪样的寒冷--韩若壁的脸,就如同他的‘寒冰剑’一样,寒彻人心。
      这会儿,黄芩真是怕了,也慌了。
      他手忙脚乱地检查起韩若壁的伤处,只见被他铁尺点中之处已经皮破血流,他的铁尺虽然是钝头的,但只瞧他可以轻松的劈砍切割敌人的手臂、大腿就知道,灌注上真气之后,有多么的厉害!幸好韩若壁的护体真气也是相当的精纯,伤口处还不算非常严重,但是也已经染红了附近的衣襟。因为是新伤,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这样的伤虽然不能算是太重,不过毕竟伤在丹田要害附近,所以还是大意不得。当即,黄芩撕扯开那片衣袍,点了周围的穴道止血,草草包扎了一下。
      说起来,这等皮肉外伤只要处理得当,不出五日便可收口生肌,完全复原,不过,黄芩的处理只是权宜之计,真想好好医治,还得去医馆找大夫帮忙。
      血虽然止住了,可韩若壁仍旧没有醒。
      比起外伤,他的内伤才真正值得担忧。
      黄芩什么也不想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怀里这个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双目紧闭,不醒人事之人能醒过来,哪怕耗尽真力,拼掉性命,也再所不惜。
      他不断运起真力,毫不惜力地,忙不迭地把所有能想到的救护方法,不停地、一遍遍地在韩若壁身上施展开来。直到韩若壁缓过劲来,悠然转醒,冷冷地推开他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真力已经耗尽,不得不跌坐到地上,一时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见对方暂时性命无碍,黄芩慢慢地恢复了之前的理智与冷静。
      韩若壁无言地盘膝而坐,欲提聚起一点残存的真气,试着游走全身,以便估量伤情,可一番努力下来,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发现被打散的真气居然不知怎么了,丝毫无法聚拢,想靠运功调息自行治疗,似乎变成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

      韩若壁从没伤的这般严重过!
      他的心头不禁涌起阵阵寒意。
      他知道若是失了这身傲然绝世的内力,便再也使不出‘六阴真水神功’,‘寒冰剑’也不过徒有虚名了,‘北斗会’里祸乱必起......他想象不出后果会有多严重,自己要如何应对。

      心思虽乱,方寸未乱。

      转头,他瞧向黄芩。
      虽然这场拼斗的始作俑者分明是自己,韩若壁还是恶狠狠地瞪着黄芩道:“我输了,却是不甘!“
      黄芩因真力耗尽,已是满身大汗,点点头道:“你受我一链之伤在前。这一仗确是占了你些便宜。”
      韩若壁咬牙切齿,摇了摇头,声音虚弱道:“那点小伤,我连看都懒的看。”
      黄芩目中闪过疑惑道:“那你因何不甘?”
      韩若壁哼了声,道:“因为我并非输在武功上,而是输在没你狠,也没你无情。我意在比试,总留有几分余地;你不顾死活,根本是要我性命。是以,我输的不甘。”
      他话里的意思是,到最后,他并非为着拼命,是以留了一手绝杀‘得兔忘蹄’没有施展。
      黄芩知他说的不错,虽然自己也并没使用最为致命的暗器‘青钱’,且武功是遇强则强,就算对方全力施为,也未必会输。但抛开输赢不论,仅以出发点而论,自己那时是真的被激起了杀性,从而一发不可收拾。由此,他无力反驳,只能无声地瞧向韩若壁。
      心底里,他以为自己一旦杀红了眼,便很难控制住这一事实,韩若壁应该清楚。

      刚才的比拼,这二人,一个是心思百变,一个是越杀越兴,从这点上来说,的确是韩若壁吃了点亏。

      对上那双微有迷茫的眼睛,韩若壁叹了声,道:”我不是怪你......只是忍不住以为,你对我,总该和对别人有些不同。”
      他以为,面对黄芩,他能控制住嗜血的冲动,黄芩也该和他一样。
      见韩若壁已然转醒,还能说上几句不服气的话,当是没甚性命之忧,黄芩调息片刻后,站起身,简短道:“归根到底,是你不该。”
      韩若壁明白,他的意思是说自己不该掺和进掳良为娼的歹事。
      韩若壁傲睨一笑,道:“既然我不该,目下我真力受滞,武功已失,要抓、要杀,黄捕头看着办吧。”
      黄芩一时哑然,也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韩若壁冷眼瞧他,道:“你真相信我掺合进了那桩买卖?”
      黄芩惊疑交集,默默注视了他一阵,眉宇间泛起郁郁之色,嘴巴连张两次,但都没能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试探道:“你什么意思?”
      韩若壁无力地‘哈哈’笑了两声,勉强站起来,目中充满讥嘲,声音吵哑而干脆道:“枉我以为你是世间最懂我的人,原来你却不是!”
      忽然,黄芩少有的产生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不解道:“韩若壁,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韩若壁边喘息,边笑道:“真真假假,端看你怎么想。你想它是真,它就是真;你想它是假,它便是假。就好像你想‘北斗会’是唯利是图的贼窝,而我是无恶不作的贼首一般。在你看来,为了银钱插手掳良为娼这种买卖,就真象我韩若壁做的出来的事?”
      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笑得很嚣张,虽然比哭还难看,还苦涩。
      诚然,若非他为了争个胜负,故意误导黄芩,诱其出手,黄芩也不会认定他与那桩伤天害理的勾当有关。可即便如此,韩若壁还是觉得如果黄芩真懂他,就不该因为几句话,而忘了他‘盗亦有道,劫亦有节’的行事准则,更不该因此误会他这个人。
      黄芩想了好一会儿,才矛盾道:“心底里,我不信你会掺和进这种事。可眼见你假扮鬼影救走倪少游,又加上你自己那番说辞,叫我如何不信?”
      韩若壁站起身,语带挑拨道:“既如此,还不快抓我?”
      黄芩犹豫不决。
      理智上,他明白应该先抓了韩若壁,再想法审个明白,可情感上,面对这样的韩若壁,他只觉心痛、怜惜,下不去手。
      以往,无论嫌犯是强是弱,他从不会手软,这一次却是为何?

      鬼使神差的,黄芩低头瞧向摊开的一只手掌。
      除了细密的汗渍,手掌上平坦空荡,什么也没有。
      可是,黄芩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在那里,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用手指写过一个字,送他。
      字是凭空写的,自然没法留下印记。
      但是,他记得,那是个‘情’字。
      他能记得,不因别的,只因印记没能留在手掌上,却留在了他心里。

      其实,情思惘惘,起不知何处,但终究缘起遇见,经相识,到相知,则相系,当时黄芩虽然不自知,却并非一点也觉不出,只是对于‘感觉’一项,他素来不如别人敏锐罢了。

      黄芩握掌成拳,抬起头,道:“我欠你一条命,这一次,你本该向我讨,那样一来,无论你清不清白,我都得放过你。”
      韩若壁形容狼狈,却傲气十足道:“偏不!我要你到死都欠着我一条命。至于这一次,你要杀便杀,要抓便抓,我若眨一下眼,就不是韩若壁!”
      默然无语了许久,黄芩道:“我不抓你,你走吧。”
      听言,韩若壁勉强迈开大步,边往山下走去,边道:“我这会儿不想瞧见人,尤其是你。”
      他不想见人,并非是记恨黄芩,而是心知伤势难愈,一时接受不了,要找个地方,独自冷静思考一番,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过,也可能他不是不想见人,而是不想被人瞧见。

      走了一段山路,又绕过一片荆棘林时,韩若壁的伤处不小心被支出的荆棘划擦到了,他负痛地‘哼’了声,脚步一阵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然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衣袂响动声。
      韩若壁回身瞧看,只见几丈外站着黄芩。
      显然,他终是放心不下,打算一直默默地、保持距离地跟着韩若壁,如无意外也不会现身出来。但是,刚才瞧见韩若壁差点摔倒,以为伤情有变,这才忍不住显身了。
      韩若壁冷笑一声,道:“莫非黄捕头反悔了,想抓我回去严刑拷问?!”
      黄芩立刻倒退出十丈外,远远答道:“你放心,我只是跟着你,等你伤势无碍了,我便离开。”
      韩若壁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黄芩依他的意思上前。
      韩若壁歪着头问道:“听你那话,莫非只要我这伤有碍,你就一直做我的跟屁虫?”
      黄芩皱一皱眉,没有出声。
      在站着的人面前,韩若壁就地坐下,悠悠笑道:“若我这伤十天半月才得无碍呢?”
      黄芩答道:“我便跟你十天半月。”
      韩若壁掏了掏耳朵,又道:“若是一年半载才得无碍呢?”
      黄芩皱起眉,道:“我便跟你一年半载。”
      韩若壁啧啧道:“你出来铁定是要查案的。跟着我,莫非连案子也不查了?”
      黄芩道:“什么重要,我先做什么。”
      韩若壁心头微微一甜,调侃般道:“可我若是一辈子也不得无碍呢?”
      他说的是玩笑话,可黄芩却似当了真,抓了抓头,为难起来。
      韩若壁顿觉有趣,一时竟忘了自己境状堪忧,玩心大起,装出凄入肝脾的模样,声音哑涩道:“唉,我这般模样.......怕是连‘北斗会’的大当家也没得做了。”
      毕竟他是伤在自己手里,黄芩听言,面上微显愧色。
      韩若壁仰头瞧他,故意露出无比期盼的表情,道:“若真那样,你可愿跟我一辈子?”
      迟疑了良久,黄芩象是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舒了口气,一把拽起他,道:“也罢,当真那样,你跟我一辈子得了。”
      乍一听,韩若壁象是忽然间抱得了块金砖一般开心,可稍一回味,又瞪大眼睛,道:“什么?我,跟,你?这真是,真是......”
      这时刻,善言如他,竟也找不到辞藻来描述。
      在他看来,要‘跟’,也该黄芩‘跟’他才对!让他跟着黄芩,岂非束手束脚,怕是连个放纵的时候都没了。
      黄芩愣了愣,道:“真是什么?”
      韩若壁的眼珠子几乎要瞪掉下来了,道:“我若不愿意呢?”
      黄芩摇了摇头,道:“你不是总想和我一起‘快活’吗?想来不会不愿意的。”
      韩若壁苦笑道:“满打满算一年三十两银子的穷酸日子,如何快活得起来?“
      黄芩瞟他一眼,道:“那你想怎样?”
      韩若壁甩开他的手,大声嚷嚷道:“我想怎样?我当然想医好伤,回去继续做我的北斗会‘天魁’!”
      黄芩关切道:“你的外伤应该无碍了,可内伤呢?”
      韩若壁垂头丧气道:“真气受滞,根本没法子聚拢,靠自己是没辙了。”
      叹一声,他又道:“其实,我的内伤,丹田那里还不是最重的地方,你可知晓?”
      黄芩百思不得其解,茫然道:“内伤最重的地方不在丹田?怎么可能?那个位置附近,应该只有丹田是最为重要的地方了,难道是我那一尺刺得不巧,令你五脏皆伤?”
      韩若壁摇了摇头,倦怠地笑一声,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最重的伤,在这里。”
      他的笑声有一股说不出的心灰意冷的味道,黄芩听在耳里,不由心弦一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韩若壁说的最重的内伤,乃是指自己不懂他,误会他一事。
      沉默了好一阵,他低头小声道:“若非觉得错怪了你,我岂会追上来跟着你?”
      韩若壁听言,当即变了笑脸,忘乎所以地咧开嘴,道:“这话我爱听,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最好说清楚些。”
      黄芩道:“我仔细想过了,以你的为人,不该为了银钱掺和进那样伤天害理的勾当,是以,这件事定有隐情,该是我错怪你了。”他又补充道:“当然,也怪你咬着狗屎犟。”
      被他一句‘咬着狗屎犟’说的又好气又好笑,韩若壁‘哼’了声,回敬他道:“事前猪一样,事后诸葛亮。我说怎么刚才发狠发急,要抓我杀我,这会儿‘忽’地就转了风向?原来是知道错怪我了,却还死憋着不肯认错。”
      黄芩道:“可我不明白,你为何故意让我错怪你,又为何不愿透露隐情?”
      韩若壁一甩头,假作赌气道:“猜不出原因,就不必跟着我了。”
      明明已是二十好几的年纪,却恁得一副孩童耍无赖的模样。
      温顺地笑了笑,联想到他之前说‘输的不甘’,黄芩猜测道:“莫非你是故意出言激我,想同我一较高下?”
      韩若壁两手一拍,道:“不然还能怎样。”
      接着,他将之前的事情大致向黄芩说了个明白。不过,倪少游的事,还有他为何会来辰州,都只一语带过,没有过多提及。
      接下来,黄芩也没有多问,只关心起他的伤势来:“我帮你,你的伤未必无法可医。”
      韩若壁没抱什么希望,道:“算了吧,你和我一样不得门道。”
      他知道此前黄芩曾耗尽真力救护他,但效果并不明显。
      黄芩道:“再试试,兴许就能找到门道了。”
      韩若壁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应付道:“总要等你的真力完全恢复了才成。”
      之后,黄芩扶着韩若壁,二人一起往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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