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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回:显山露水维斗魁星乍现,飞剑惊芒七载道行尽消 ...

  •   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黄芩乘坐的客船正行驶在这条承载了文人千年骂名,却默默地、不断地贯通着南北物资往来的大运河上。时值晌午,他走出船舱,驻足甲板,抬首望去,水面上船来船住,穿梭不绝,头顶上天清日朗,浩荡乾坤。

      气象极好,黄芩的心情却很阴郁。看行程,再过几日就要到达京城了,但解决问题的途径不但没有因此浮出水面,反而随着疑问的变多,更加无所适从起来。可以预料的是,如无特别建树,他此番上京必然和前次邓大庆一样,没有任何结果。

      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查出林有贵的真实身份?用什么手段才能寻到江紫台这个人?黄芩毫无头绪。

      即便如此,他还是往京城去了,因为坚信无论多么坚固的铁锁,一定有一把可以打开的钥匙;无论何等难解的迷题,一定有一根引向答案的线索。天下间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还没找到办法做事的人。至于林有贵和江紫台的身份,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答案在京城,只瞧黄芩有没有本事找出来。

      先前在船舱里憋闷久了,为了让头脑清醒清醒,黄芩跑出来吹了一阵子河风,转了一圈后又矮身回去船舱里了。里面的船客们有人闲聊,有人打盹,有人发呆,最倒霉的是晕着船一直不太敢吃东西,却还在不停干呕的可怜虫。

      过不多时,突然,船身一沉,如同停船靠岸了一般,好长一段时间没了动静。

      坐船的大多是赶市的商人、思乡的归客,都是算准时间上的船,哪受得了行程被无故耽搁这种事?一些性急的船客不约而同挤上甲板,再涌向船头。黄芩也跟着他们,一起到了外头。

      一个冲在前面的汉子,极其不满的对船工大声吆喝道:“好好的怎的不走了?!莫不是想坐地起价?!”

      船工摇头苦笑道:“老乡,瞧你这话说的,你看看周遭其他船只,有一艘敢走的吗?”

      黄芩退至甲板边缘,目光越过船舷,发现其他那些原本来来往往的各色船只,也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规规矩矩地停靠在了河道两侧。

      几个头上扎着白麻布条的船客也挤上船头,其中一人急吼吼道:“我们可是赶回去奔大丧的,一时半刻都耽误不得!”

      另一名中年船工显然心情不太好,吊起眉眼,佯作长吁短叹道:“别说您是赶回去奔丧,就是赶回去投胎,我们也无能为力。”

      “你狗嚼大粪,说的什么话?!”那人气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就想动粗,幸亏他的同伴眼疾手快给拦住了,转头斥责那名说话带刺的船工道:“你瞧你说的叫人话吗?不怪他光火骂人!”

      “搞得跟我们成心的一样?”中年船工同样一头恼火,“耽误行程就是耽误买卖,只知道冲我们瞎嚷嚷,我们找谁讲理去!”

      黄芩高声问道:“船家,到底因何停船?”

      一个老船工无精打采道:“遇上淮安的漕运船队要上京,前面已经出了警示,没法子,只能靠边让道。”

      谁不知道,在运河上,漕运的船队是最惹不起的,因此听闻此言,大家只能自认晦气,不服气也不行啊。大部分识相的没了脾气,翘首以盼着漕运人船队早些开来早些滚蛋;少部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也无可奈何,至多抖一抖袖子甩一把晦气;还有一部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跑回船舱里闷头睡大觉,说不定一觉睡醒就在路上了。

      漕运,是朝廷将设在各地的官家粮仓,所收到的税粮,从内陆河流、水道,运送至朝廷以及各地军事重区进行消耗、储存的一种运送方式。

      大明朝产粮的各州府均设有明确的税粮份额,每年必须完成,总量基本保持在每年四百万石,也就是六千万斤上下,其中以苏州府的为最。负责漕运的船只优先级很高,不但各地关卡、闸口免检免验,而且途经的河道必须提前清空,所有民间船只,甚至大部分官船,都要无条件地给它们让道。

      客船停了将近三个时辰,天色将将擦黑时,才见远处一只船队共约十来艘大船缓缓驶了过来。此时,原本打算瞧热闹的船客早就打熬不住回舱里了,只剩下精力旺盛的黄芩和几个船工仍呆在甲板上。

      一个年轻的船工懊恼道:“这帮挨千刀的现在才来,足足耽误了我们半天行程。”

      另一个老船工道:“知足吧,大前年遇上苏州府出来的漕运船队,足足耽搁了一整天呐。”

      那个年轻的船工不服气:“我就看不惯他们,不就运个粮吗?河面上尽瞧它们逞威风了。”

      老船工笑道:“不快点把粮运去,那些官兵难道饿肚子不成?等你到我这么大年纪,就不会有那么多看不惯了。”

      那年轻船工仍一脸愤愤然地小声嘟囔着。

      众人瞧着缓缓驶来的超大型粮船那压得极深的吃水线,除了惊叹船上粮食的数量、重量外,一时间也不知能说什么好了。

      黄芩的眼眸闪亮,映着漕运粮船上的点点灯火,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宁王被劫的财物若是藏在漕运的船只上,还怕出不了闸口吗?

      须知,一艘漕运粮船上装载的粮食最少也有上百担,几万斤,莫说是宁王区区十二箱货,两千来斤的财物,就是更多、更重的东西,夹带其间也不会被人发觉。而这样的漕运船只经过各处关卡、闸口时均不需检验。其实,即便需要检验,因为时间有限,粮包的数量太多,也只能是走走过场,根本验不出什么名堂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挥去脑中的此种想法,心道:林有贵的案子还没能理出个头绪来,我管那作威作福、视百姓如草芥的宁王的财物做什么,劫了就劫了吧,算他倒霉。

      又是一个时辰快过去了,漕运的船队总算走远了。两侧民船得了准许,一只只驶回河道中继续航行。虽然已是晚间,不便行船,但大家都尽量加快船速,希望把白天耽搁的行程补回来一些。

      黄芩低头正要从舱门进入船舱内歇息,突听船头一声猛力的吆喝“哎!--”,响彻河面。

      他回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年轻船工正咧开嘴,扯起嗓子,大声唱起船歌来:

      “大河涨水小河沌,
      半边清来半边浑。
      中间流成鸳鸯水,
      浪打沙冲永不分。
      ......
      ”
      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声嘶力竭地呼喊更为恰当。

      甲板上的其他船工哄笑起来。

      有人嗤笑道:“四郎,想家啦?”

      又有人打趣道:“才不是想家,是想家里那个鲜鲜嫩嫩的小娘子!”

      还有人嬉笑道:“要我说啊,是想家里热被窝里的鲜鲜嫩嫩的小娘子!”

      “哈哈哈......”包括唱歌的四郎在内,大家全笑作一团。

      船工的生活单调乏味,但这帮男人总能从中找出点儿乐子来。

      气氛浓重而热烈,黄芩受到感染,嘴角微弯,显出几分笑意。转眼间,他收了笑,凝目望向高邮的方向,暗道:出来两日了,希望高邮不会多生事端。念及至此,他掀帘进入船舱。

      其实,比起水贼和宁王的人,他更放心不下的是那个高深莫测、玄机暗藏的韩若壁。
      ****************************
      韩若壁正步履轻盈地走进一家纸马香蜡铺。天色暗下来了,铺子的门前挂起灯笼,里面点上火烛。远没到睡觉的时候,掌柜的却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足见生意的惨淡程度。

      韩若壁用手敲了敲柜面,“喂,有生意上门,别睡了。”

      店老板睁开惺松的睡眼,抹了把淌到胡渣上的涎水,上下打量他一下,嘴里含糊道:“客官要什么?”

      “要一叠黄纸。如果有朱砂,也捎带上些。”

      店老板吸了两下鼻子,疑道:“客官怎么会用得上这些东西?”

      韩若壁不解道:“什么意思?”

      店老板来了精神,“我瞧您不像我们本地人,应该不是家里有丧事来置办物件的。现在清明节早过了,七月十五的中元鬼节还早,十月初一的朔日鬼节更是没影。你一个外乡人,好端端的买些烧去阴间的黄纸作甚?”

      没想到店老板如此多事,韩若壁还是头次遇上买货的被卖货的追着这么问,心里道一声“稀奇”,嘴上不耐烦道:“嘿嘿,这倒是有意思了。你开店做生意,有钱赚还不好,说一大堆东拉西扯的做什么?一句话,卖不卖?不卖,我找别家。”

      “卖,自然是卖的!”店老板赶紧赔笑道:“客官别恼。我刚才那么问,是衙门里特意关照过,叫我们遇上外乡人时别怕麻烦,多问几句,留一个心眼儿,发现可疑的及时去衙门里报备一声。”

      韩若壁呵呵笑道:“这么说,你是觉得我很可疑喽?”说着,他递了几文钱过去。

      店老板一边收了,一边笑道:“客官说笑了,我好些天没开张,难得有个客人上门,自然忍不住想多聊几句。”转身,他从柜子里拎出一叠黄纸,又包了些朱砂,放置到柜台上。

      韩若壁拿起,迅速离开了。他的脚力极快,走了一程便到了金家庄里的一处偏僻农宅。

      这处农宅有一个院子,前后两间屋,是他初来高邮时租下的,但不知是狡兔三窟,还是嫌弃条件不好,一直空置着没有居住。和黄芩分别后的第二日,他便搬来了这里。

      打开门,穿过院子,进到第一间屋里时,他点上了灯。屋内陈旧、简单的家具没有任何变化,可韩若壁却似是觉察到了什么,神色微变。不过,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常态。

      穿过第一间屋子,他来到第二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显然已被收拾过,虽然比不了‘妙不可言’的精致华贵,却也足够干净舒适。韩若壁依旧先点上灯,而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将手中物件丢在桌上,拉了条长凳过来坐下了。

      接着,他在桌前,低眉垂眼,拈出一张黄纸,慢悠悠地折叠起来,那十根颀长有力的手指灵巧娴熟,似乎深谙此道。他一面折着纸,一面悠然道:“屋里没别人,你还不出来吗?”

      话音落下,便有一袭黑影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缓步走至桌边,“唰”地一合手中折扇,跪拜道:“大当家。”

      韩若壁连头都没抬,继续折着手中的黄纸,道:“什么时候到的?”

      那人答道:“早上。”

      韩若壁又道:“你不在总舵待命,跑来这里找我作甚?”

      “得知大当家通过暗线让人送酒到高邮,我就明白你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总舵了,所以特意到此,供大当家差遣。”

      看来,黄芩开始的怀疑并没有错,韩若壁不但是‘北斗会’的人,而且正是那个神秘的大当家——‘天魁’。

      韩若壁停下手中活计,抬起头来,微一沉吟道:“来的还算是时候,起来说话。”桌上,灯火下,一柄小巧精致的、黄纸折成的纸剑已经完工,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人依言起身,站立一旁。瞧他的模样,年纪应该在三十以内,高个头,容长脸,两道长眉,一双利眼,显得颇有几分机智。他道:“大当家怎知我藏在这里?”

      韩若壁笑道:“你一身‘醉死牛’的味道,我能闻不出来吗?”

      那人面有羞色,道:“总是帮大当家酿酒,这味道怕是除不去了。”

      沉默片刻,韩若壁沉声道:“老五,据我所查,老二他们这次劫船一定是出事了。”

      原来,这手执折扇的青年便是‘北斗会’的五当家——‘玉衡’倪少游。

      倪少游紧皱眉头道:“大当家没寻到他们?”

      韩若壁站起身,踱了几步,摇头道:“人和船都没有着落,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叹了声,又道:“来高邮前,我就知道必是生了不小的变故,却不成想会是这么大的麻烦。”

      “会不会是湖上水贼捣的鬼?”倪少游猜测道。

      韩若壁又摇了摇头道:“我曾借机探过水贼的老窝,瞧上去不大像。”

      倪少游疑道:“或者是娄二哥他们劫船时出事了,没有劫成功?”

      韩若壁再三摇头道:“宁王出了悬赏花红捉拿我们,可见船一定是按计划劫成了。不过劫船之后,他们就再没了消息。”

      倪少游想了一下,道:“那么,要通知会里其他兄弟吗?”

      “暂时不要。”韩若壁摆了摆手,道:“不过目前风声很紧,让会里的兄弟们收敛一些,等我查出点儿眉目,再通知他们不迟。”

      倪少游点头道:“全凭大当家做主。”思虑了片刻,他又道:“不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自家兄弟有话直说,没什么当不当讲的。”

      倪少游面露尴尬之色,吞吞吐吐道:“我觉得......也可能是娄二哥、燕四哥得手后见钱眼开,一时发昏......就......”

      韩若壁仿佛早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接话道:“你是想说,他二人合谋把这趟货吞了,携货潜逃?”

      倪少游低低地“嗯”了声,“所以,我想只要找到货,就能找到二哥、四哥他们了。”他面露为难之色继续道:“以大当家的本事,找到他们是迟早的事。我担心找到以后,大当家要如何发落他们。”

      他此番前来,想必也有替娄宇光、燕青山说情的成份在里面。

      韩若壁负手背后,道:“可惜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倪少游坚持道:“大当家你有所不知,娄二哥好赌,燕四哥好嫖,而且随着我们北斗会的壮大,这两年他们的口味也越来越大,手上的钱越花越快。其实,他二人的手脚一直不太干净,经常趁着你在外头行事时侵占会内钱财。”缓了缓,他面露羞愧之色,继续坦白道:“最早,是娄二哥带大家出道的,是以虽然知道他这么做不对,我们也只是私下里好言相劝,不曾向大当家告发过。”

      韩若壁微点了点头。

      倪少游面露凛然之色,加重了语气道:“但既然出了这种事,我便不能再隐瞒大当家了。还请大当家责罚小五之前的不报之过!”

      韩若壁笑道:“讲义气是应该的。至于他们的那些龌龊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倪少游呆了呆道:“难道大当家全都知道?”

      韩若壁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点头道:“一直都知道。”

      倪少游惊道:“可兄弟们从未听你提起过呀?”

      韩若壁干脆道:“我曾经想过,要多加些银钱供他二人花销,但后来又想,他们已经养成了从会里偷拿钱财的习惯,纵是多给也没甚意义,所以还是维持原样了。”

      倪少游不解道:“大当家何不当面斥责,令他们戒赌、戒嫖,改过自新?”

      韩若壁呵呵笑道:“钱财得来就是买享受的,我既然默许了,要怎么用,是他们的自由。”

      实际上,娄宇光和燕青山的秉性,韩若壁岂会不知?这二人侵占的钱财,均是他暗中划拨给账房的,且拿去的数额也一直在他给定的限额范围内,又何须再做不必要的斥责?

      倪少游仍道:“可我还是怀疑这桩事和他二人脱不了干系。”

      韩若壁边思索边道:“我说可能性小,并不代表完全没有,只要查下去总会有结果的。唉,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此事真如你所料。”

      倪少游点了点头。

      韩若壁垂下眼帘,继续道:“我之所以认为你的假设可能性太小,是因为刚来高邮时我就潜入过钱家庄,拜会过钱老大了。”

      钱老大是何许人也?

      钱老大是钱家庄的主人。

      钱家庄又是何所在?

      钱家庄是个私铸银钱的暗庄。

      所谓私铸银钱就是把银子重新入炉熔炼,再出炉铸成大小不同的银锭。

      这种暗庄的存在,表面上是处理碎银、将金银手饰变现成可以使用的银两,但主要还是因为有洗钱的需求。需要洗钱的有□□的强匪、盗贼,欺行霸市的恶商,还有各地的贪官污吏等等。他们的银子来得极是容易,又怕别人知道来路,是以会出比较高的‘火耗’,让暗庄重新入炉熔炼再铸。再铸后的银子没了可能泄露来路的暗记,又改变了银锭原先的大小,就仿佛是再干净不过的崭新的银子了。这样的银子在使用、携带的过程中会少掉不少麻烦。

      当然,也有富甲一方的大商,或是朝中当权的巨贪,担心家里银子太多被盗贼盯上,私下里也找暗庄,要求合熔锭银,将十两一锭的官银合铸成一千两一锭的大圆球,放在家中保存。这种白银铸成的圆球叫做‘没奈何’,意思是,它的重量极重,体积又极大,还滑不溜手,即使盗贼到了面前也没办法搬走,只能干瞪眼瞧着,真正是‘没奈何’。

      暗庄的收入极丰,挣的就是高额的‘火耗’,比如,来了一千两白银,出来总要消耗掉少量,就没有一千两了。消耗掉的‘火耗’数量是由双方商订的,有时可以高达两成,也就是五分之一。进来一千两,出去只有八百两,那二百两就落在暗庄手里了,而真实火耗可能只需要几两银子。

      虽然收入极丰,但庄中时常存有准备再铸的,或者已经铸好等人取走的巨额银两,很容易招惹□□人马觊觎,是以风险极大。因是之故,这样的暗庄大多配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以应对突如其来的情况。

      钱家庄就是这样的暗庄。

      它不但具有暗庄的所有特点,选择建起的地点也极为讲究,是在高邮州与泗州的交界处,加上钱老大黑白两道都有些门路,他的钱家庄几乎成为两个州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管理的自治区域。

      之前,北斗会与钱家庄有过好几次交易,算是互为信任的熟客了。本来这一次,他们已同钱老大约定好,以三层的高额‘火耗’来重铸此次劫到手的银两。北斗会原先的打算,是将劫到的财物送至钱老大的暗庄,其中银两入炉重铸,铸好后,分批次雇正规的货船运送出去,这样一来就不怕关卡、闸口的查验了。而至于其他的珠宝等,先寄存在钱家庄上,等风头过后北斗会要取货销赃时,再与钱老大清算,给予相应的好处。

      倪少游愣了愣,惊道:“潜入钱家庄?怕是难比登天了。大当家是怎么做到的?”

      倪少游也去过钱家庄,但并非‘潜入’,是递了拜贴,代表‘北斗会’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去‘谈生意’的。

      进去过钱家庄后,他才算见识到什么叫“铜墙铁壁”,认识到想要偷偷潜入那样的地方是何等的不可能,是以现下才会对韩若壁所说的‘潜入钱家庄’一事难以置信。

      韩若壁面有不屑之色,道:“有何做不到?”对于他,纵使‘铜墙铁壁’也并非无懈可击。

      不管怎样难以置信,韩若壁说的话,倪少游百分百相信,于是道:“那钱老大怎么知道你是我们的大当家的?”

      他的疑问并不奇怪,因为以前的生意,韩若壁都是派北斗会的兄弟去和钱老大交涉,自己并未露过面,钱老大不可能认识他。

      韩若壁却道:“有时候,不需要露出面貌,别人一样知道你是谁。”

      当日,他和钱老大见面时是蒙着脸的,但几句话后钱老大就清楚地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正是北斗会的当家人——‘天魁’。

      倪少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韩若壁道:“而且,倘若真是老二、老四临时起意吞了货,一样得把银子送去钱老大那里再铸,否则绝无可能从宁王的严查密防下运走。”想了想,他不容置疑道:“我不相信他们想得出更好的法子。”

      倪少游点头道:“不错,他二人豪勇可敌百人,智谋却是不济。”

      韩若壁沉思道:“可是,钱老大向我保证,自从收了订金之后,不管是北斗会的人,还是银子,他连个影子都不曾瞧见过。”

      倪少游想不通。

      沉吟良久,韩若壁又道:“我也曾怀疑过钱老大黑了心肠,害死了老二、老四以及其他六名兄弟,吞了我们的货。”

      倪少游倒吸一口冷气,道:“听大当家这么一说,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性。”

      韩若壁若有所思道:“倘若放在早些时候,钱家庄尚未发迹时,我也许会这么断定。”紧接着,他又否认道:“但现在,钱老大做这一行已有不少年了,暗里富甲一方,绝不会为了钱财冒既与我们结仇,又惹上宁王的风险。”

      这下子,倪少游彻底没了主意,只能指望他的大当家了:“那大当家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韩若壁没有回答,又坐回桌边,拈了张黄纸折起纸剑来。

      他做过的事,会选择一些来与手下的兄弟分析、详谈,但他准备做的事,却甚少对人提及。

      倪少游见状,不敢再多话,只静静地站着看他折纸。

      待又完成了几枚纸剑,韩若壁忽道:“上一次,我让你们查的高邮总捕黄芩......”说到此处,他故意停顿了下来。

      倪少游忙接上话:“查到的资料应该传给大当家了。”

      韩若壁有些烦躁道:“他绝不会这么简单,让负责消息的兄弟们继续查,我要知道和此人有过接触的其他所有人的资料。”

      倪少游面露惊愕之色,因为他很少瞧见韩若壁会这般轻易流露出情绪。

      韩若壁缓缓道:“此人极是扎手,若不查实清楚,他日为敌必后患无穷。”

      倪少游只能点头称是。

      韩若壁又嘱咐道:“宁王的悬赏出了,你自己小心点儿。”

      倪少游还是点头称是。
      在韩若壁面前,除了点头称是,他好像已不能做别的了。
      其实,他经常想在大当家面前表现得比其他兄弟更能干、更出色一些,但到了最后却往往只能和别人一样唯命是从。

      抬头见倪少游专注地瞧着自己,韩若壁不解道:“你还不走?我身边不便留人。”说完,又继续折他的纸剑去了。

      倪少游回过神来,慌忙答道:“这就走了。”

      不知从何时起,一有机会,他就喜欢盯着韩若壁瞧。

      离开前,他又回身嚅嚅问道:“大当家,我来时顺手拎了袋‘醉死牛’,你想喝上一顿吗?”赶紧又追加了一句:“如果觉得一个人喝得无聊,我可以陪你一起喝。”他已有很久没和大当家痛快共饮了。

      韩若壁听闻开怀一笑,丢了手上的活计,道:“还是老五深得我心!”

      见他笑了,倪少游舒了口气,从腰间解下酒袋。

      接过酒袋时,韩若壁愣了一下神,暗自琢磨道:那个人......不管是敌是友,若能再见,纵有一场恶斗也是兴事。这‘醉死牛’不如先留着,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立刻,他吩咐道:“酒我留下了,你走吧。”

      倪少游不明所以,情绪有些低落地应了声后,转身要走,韩若壁不放心的又叫住他,郑重道:“此地人杂水深,你行事千万小心。”

      倪少游点头称是,迅速地离开了。韩若壁则继续回到灯下,折他的纸剑去了。
      ****************************
      次日,韩若壁有意无意地正在街头晃荡着,一位白裙女子迎面疾步而来。二人擦肩而过时,韩若壁伸出一臂挡住了她的去路,嘿嘿笑道:“梅姑娘,相请不如偶遇,韩某有话相告。”

      白裙女子乃是梅初。

      梅初婉然一笑,“奴家有急事在身,不便多言呢。”

      韩若壁没有收回手,坚持道:“几句话的工夫,不耽误姑娘多少时间。”

      梅初见纠缠不过,蹙眉催促道:“那还请公子有话快说。”后面的那句‘有屁快放’则被她咽了回去。

      韩若壁四下张望了一圈,友好地笑道:“咱们去个好说话的地方。”言毕,带头钻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梅初虽有疑虑还是跟了上去。

      这条小巷宽约四尺,两边皆是高墙,里面甚为僻静,但街市上的车马喧闹声仍能随风传入其间。

      二人进来后,韩若壁回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梅初,正色道:“我警告你,以后切莫要接近雷霆。”

      梅初心思转了几转,似是明白了什么,一串娇笑过后,道:“原来韩公子对雷姑娘心有所属,难怪在客栈中......”

      韩若壁以几声轻笑打断了她的话,“假如梅姑娘想继续在雷霆身上打‘分金寨’的主意,就莫怪韩某把姑娘与‘小天师’赵元节的关系公诸于众了。”

      江湖人都知道赵元节投靠了宁王,早对他和他的手下有所提防,如果韩若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梅初就没机会再混进江湖人里替‘小天师’做耳目了。

      刚才还面带微笑的梅初面色倏变,笑容也僵硬起来,那表情仿佛在问‘你怎么会知道?’

      韩若壁忍不住闷笑出声。其实,他并不知道。他说的不过是猜想,但梅初的反应却等于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韩若壁会有此种猜想并不奇怪,因为梅初送雷霆回去一事,和‘小天师’找到‘七里泽’里分金寨隐匿的长洲一事,相距不过一日,实在是太巧了,是以他才会觉得梅初与小‘小天师’极可能有所关联。

      梅初还蒙在鼓里,冷冷道:“你能知道我师父就是‘小天师’,也算高人了。”

      韩若壁心道:原来她是‘小天师’的弟子,难怪性情多变,妖里妖气的,口中道:“梅姑娘放心,你只需不再打雷霆的主意,我便将这秘密一直隐瞒下去。”

      梅初忽地悠然一笑道:“真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好,我答应你。”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韩若壁冲她抬了抬下巴。

      梅初挑起一边唇角,歪头笑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说的那是你们男人,你就不怕我这女人反悔?”

      韩若壁满意地笑了笑,道:“姑娘巾帼不让须眉,相信不会令韩某失望。”

      他此举的意图,只为诈出梅初的真实身份,现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至于对方会不会反悔去找雷霆,他已然没有多在意了。

      他拱手道:“韩某这就告辞了。”说着,率先步出小巷。

      瞧着韩若壁离去的背影,梅初驻立良久,一丝丝收拢起嘴角的笑意,直到冷若冰霜。她在原地又驻立了好一会儿,复邪魅一笑,好似想通了什么,也离开了小巷。
      ****************************
      晚间,不知是嫌路途遥远,还是贪图享受,韩若壁没有回去金家庄上的那处农宅,而是随便找了家客栈,要了间上房住下了。

      夜深人静,正是阳气消散,阴煞逞凶的时刻。韩若壁所住的客栈里,如果还有人没睡的话,应该能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原本借着月色还有些许光亮,现在却只有一种淡淡的,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黑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以普通人的目力已难及三尺之外。

      这时候,差不多是兼于二更、三更之间,也是人睡得最沉、最香的时刻。

      韩若壁正在客房内倒头大睡。

      一瞬间,房内的气温骤然降低,空气诡异地流动起来,掀起一阵阵气旋,发出隐隐的啸叫,仿佛鬼哭狼嚎般。

      韩若壁猛然自床上坐起。奇怪的是,他不但衣裳整齐,脸上还擒着一丝冷笑,根本不像方才还在熟睡的人。黑暗中,他果断来到桌前站定。桌上,放着十余只折好的纸剑。

      此时,屋内的气温更低了,呵气成霜。怪声开始向四面八方完全弥散开来。大半夜的,这些捉摸不定、若有若无的鬼啸声在身边游走,真能把胆小的人给吓死。更为恐怖的是,这间房屋本身也在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

      从韩若壁的角度看去,客房的门、窗居然消失不见了!那原本该是门、窗的地方,变成了严严实实的砖墙。一块块青色的砖好像砌起的城墙一样。虽然单砖块没有城墙的砖那么大,但是一眼看去,就知不但年岁已久而且极为牢固,绝难破墙而出。

      真正不可思议、无法解释!

      这样的情形,若换作别人,怕是要惊叫失声,可韩若壁闪烁的眼光中看不到半分畏惧,脸上的冷笑还夹杂进了些许狰狞凶戾之气。他喃喃自语道:“‘土困之术’?我还真是低估你了。若你还有‘画地为钢’的神通,嘿嘿,恐怕我这一世英名,就要栽在今日了!”

      他素来遇强愈强,眼前乍遇强敌,反而激起心中无以伦比的斗志。

      就见他一脸严肃地迅速以左手手指蘸了桌上小碟子里的朱砂,在右手掌心画起符篆来。这时那原本是门却已变成砖墙的地方,一丝丝、一缕缕的黑气正从砖缝中涌入房内。气温越发低下去,令人的血流几乎冻结,想打个寒颤都无比困难。

      韩若壁的双眉上已附着了一层寒霜。

      涌入的黑气在半空中缓缓凝聚,翻滚变化着,渐渐幻化出一张人脸来。虽然没有点灯,光线又极为灰暗,但韩若壁神目如电,仍旧瞧得清清楚楚。

      那张脸,赫然正是雷霆!

      雷霆的脸正从虚无的黑气中变得真实、鲜活起来。转眼间,她的全身都幻化了出来,笼着一层淡淡的白光,看起来圣洁无比。

      韩若壁一脸迷惘,口中道:“雷小姐,怎么是你?”

      光影中的雷霆尖笑了起来,疯狂而恐怖。她一边狞笑一边以尖厉无比的声音说道:“不是我......是我们。”

      说话间,她整个人不合情理的一左一右向两边拉扯开来,直到完全分开时就失去了人形,变幻成两个光团。而后光团再次凝聚,一左一右幻化出两个雷霆,与此同时,两个雷霆中间又凭空生出了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雷霆。

      三个雷霆并排站在韩若壁面前!

      三个人,三张脸,三种表情!

      左边的笑靥如花,右边的娥眉微蹙,中间的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韩若壁。

      如此奇诡的事情本身所带来的窒息、恐怖感,足以令空气都为之凝滞。

      韩若壁显出瞠目结舌的样子,道:“雷小姐,你这是......显灵吗?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闻听此言,左边的雷霆笑出‘咯咯咯’的一串银铃般的声响。右边的雷霆无比幽怨的长叹了一声,不过叹气声被放大到震得人耳鼓嗡嗡响。中间的雷霆则张大嘴巴,面容扭曲,发出一阵惊心动魄、尖锐刺耳、凄厉如鬼哭的厉啸。伴随着这声厉啸,三个雷霆的模样同时发生了可怕地变化。

      她们的脸,慢慢地放射出一片淡淡的、绿莹莹的光芒。青色的血管在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下变得清晰可见。浅绿色妖异的幽光中,三双眼瞳都变成了血红色,发出夺人心魄的光茫。气流浮动之下,三人的发髻松开,披散下头发,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妖魔鬼怪。血水从三双眼睛里流淌出来,划过面颊上苍白的肌肤,形成红与白的、强烈的、摄人心神的色彩对比。

      六只血红色的、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韩若壁,仿佛索魂的怨鬼!

      韩若壁似乎被吓傻了,呆呆的瞧着面前叫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的雷霆。

      骤然间,中间的雷霆抬起双手,化为虎爪状,一字一顿,最后还拖着长长的尾音,厉声喝道:“我要杀死你--!”

      长长的獠牙从她的嘴唇里呲出来,十根手指的指甲瞬时爆长,前端尖锐锋利,犹如利剑!

      左右两边的雷霆也跟着发生了同样的变化。三个雷霆全部飞将起来直扑向韩若壁,脸色狰狞,似是要生吞活剥了他!

      倏时,一溜紫色的电光在三个雷霆之后也飞射向韩若壁。同一时刻,原本是窗子却已化为青砖的墙面上,突然间显出一块碗口大小的亮斑。一道如同鬼火似的绿芒,从那块亮斑中飞射而出,又是直奔韩若壁而来!

      一般的鬼火总是飘飘悠悠的,可这道绿芒却快如闪电,势若奔雷,还伴随着犀利的破风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刚才瞧上去分明已被吓傻的韩若壁,却灵活似狡狐,左手一拍桌面,十余道蓝色的飞虹自桌上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般‘呼’地迎上了飞扑而来的三个雷霆。

      同时,韩若壁画了符篆的右掌一翻,疾电般向那道绿芒劈去。斗室之内,顿时一阵‘噼里啪啦’宛如响起了百十个炸雷,伴随着夺目的雷光和浓浓的烟火,那道鬼火般的绿芒吃此一击,竟折返方向,倒转向奔来之处。

      随着一声男子的惨呼,一个黑袍人显现在了绿芒之后,浑身被磷火焚烧,已是焦臭扑鼻。他哀嚎着倒地,身上冒出缕缕黑烟,手足不停抽搐,显然是活不成了。

      劈落鬼火绿芒后,韩若壁的右手手腕又是一翻,以雷火之势又迎上了那道已将及身的紫色电光。紫色电光经不住他发出的雷火威力,和先前的鬼火绿芒一样,倒转方向,就要反飞回去,但无奈已被雷火击中,不及返回,只能一边发出‘吱吱’的惨叫声,一边跌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竟然是一只小巧的匕首!

      这时际,中间、右边的雷霆,都现出了真身,却不过是两个小纸人,且每个纸人身上都被一只纸剑射中,正全身燃起绿色的磷火,即将化为灰烬。

      左边的那个雷霆也已消失不见,现出了原形,竟是唇色苍白、气色败坏的梅初。

      这时的梅初正用一只手掩住胸口,她一身衣裙破裂的地方加起来已不下几十处,还隐隐有血迹渗出,显然是被纸剑所伤。

      她以一双无比怨毒的眼睛瞪着韩若壁。

      原来,电光火石之前,自桌上飞起的那十余道蓝色的飞虹,就是韩若壁事先折好的纸剑。

      一转眼,扫见被雷火焚烧,跌落地面,黯淡无光的小匕首,梅初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痛苦呻吟道:“天哪,你用的什么妖法,竟毁了我无坚不摧的‘诛仙剑’?!那可是我苦练七年的心血,就这样被你毁了!我和你拼了!”

      修道之人,尤其修习左道的,大多以修炼法器为主。法器的种类很多,但选修的越多便越难以精深,所以一般人只会专攻一件。似‘诛仙剑’这样的法器,修行三年为入门,六到七年才得小成。此番,梅初的‘诛仙剑’被韩若壁毁了去,法力减少了一半都不止,若要重新修炼这样的一把剑,非要再花好几年的工夫不可。但是,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好几年’?难怪梅初一时激动,连拼死的心都生了。

      “毁了你七年的心血?”韩若壁毫不在乎,耸了耸肩,再指了指地上那具焦烂的尸体,道:“我还毁了这人父母一生的心血呢。还有,你们用的才是妖法,我用的可是专门降妖伏魔的‘五雷天心正法’。”说着他伸出右掌,亮出掌上的符篆。

      直到这时,梅初才注意到地上那被烧得焦黑、惨不忍睹的黑袍人,顿时满脸惊惧脱口道:“你把我大师兄怎么了?”她刚才只专注于自己的‘诛仙剑’被毁,根本没注意到大师兄的情况。

      韩若壁面无表情道:“能怎么了?我不过猜出了你的秘密,你就找帮手来杀我灭口。可杀不了人的结果,往往是被人杀。我轰了他一记‘五雷天正心法’,他磷火反噬,神形俱灭了。”

      他轻笑一声,又讥讽道:“听说你们‘白莲秘传’法术高强,不如把这具焦尸抬回去,让赵元节做个法事试试,说不定还能叫他起死回生呢,哈!”

      梅初惨声道:“我大师兄自小天分过人,‘磷火剑’的威力已不在师父之下,却居然死得如此凄惨……你真是……残忍!”

      韩若壁的眉间显出一丝怒意,道:“居然有脸说我残忍?你们学了几手白莲妖术,就自以为成了陆上神仙,在你们的妖法机关暗算之下,不知不明不白的死了多少武功强于你们的高手,你们给过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吗?!

      而我,当你二人在屋外摆弄那些机关、法宝的时候,本可一剑一个,以武功解决了你们。若那时出手,于我而言就和杀鸡屠狗没甚区别,但我没有。恰恰相反,我等着你们摆好阵势,尽情施展出妖术绝学才出手,好叫你们死个瞑目。

      你那个大师兄的‘土困之术’和‘磷火箭’的妖法都已登峰造极,据你说道行已不在赵元节之下,若我的修为差上一丁点儿,躺在这里被烧得焦黑的就是我韩若壁。我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何来残忍一说?!

      而你,祭起‘诛仙剑’要我的脑袋,我不过毁了你的剑,还饶你一条性命,你居然大言不惭说我残忍?真是不知感恩的妖人!”

      梅初气恼羞成怒地强辩道:“屁话!全是屁话!你容我们摆好阵式,尽情施展绝学,不过是早知自己的道术远在我们之上,打算像猫儿戏耍老鼠一样将我们玩弄一番,再置于死地。”

      韩若壁深吸了一口气后,点了点头,浅浅笑道:“你非要这么想的话,我也不反对。还想和我拼命吗?”

      梅初愣住了。

      韩若壁悠悠坐回桌边,重新点上烛火,缓声道:“我一般不杀女人,但并非绝不杀女人。带上尸体滚远点,莫再叫我瞧见你!”

      梅初的脸色骤寒,眼神中的阴狠之色一闪而过,转而冷冰冰道:“多谢韩公子不杀之恩。”说完,扛起那具尸体,无声地遁出屋外。

      韩若壁瞧着一地的狼藉,叹道:“看来明日结帐时,房钱要加价许多了。”

      稍后,他移至破烂得已无遮挡的窗前,见外面天空漆黑,星辰明灭,一派夜色迷离,看来离天明还早,转了个身,神色安详得像瞧不见地面上的门窗残骸、碎砖血污一样,缓步走回床边,整了整床铺,吹灭灯火后宽衣解带,裹上被褥,倒头睡下了。

      这一夜,韩若壁睡得格外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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