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16回:坐看凶魂戾魄无功而返,婉拒轻颦浅笑情有独钟 ...


  •   赵元节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先前我已用‘九幽三界搜魂秘法’锁定了水贼的元神,只等距离再近些,到了‘练魂幡’的法力范围内,便可祭起‘练魂幡’放出天兵天将荡尽贼寇,然后再把他们那个贼窝翻上几遍,不信搜不出东西来。”

      顾鼎松心道:哎哟喂,还天兵天将,莫说没有,就算真有,岂是你随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但顾忌到赵元节是宁王指定的领头人,不便顶撞,只得违心笑叹道:“天师道术奥妙无比,还盼一睹神幡奇效。”

      赵元节满意地道了声:“顾兄客气了。”

      他说‘天兵天将’自然是往自家脸上贴金,既然目的达到了,也就称心如意了。事实上,他的法术虽然厉害,终是白莲妖术一路,哪里来的天兵天将,不过是些魑魅魍魉罢了。
      ****************************
      其时,长洲上,大寨的石门洞开,里面空无一人,寂静无声,空地上排列着数百枝蜡烛,星星点点,烁烁生辉。洲尾,分金寨众人都已上了船,准备妥当,蓄势扬帆,只待雷铉一声令下既可撤离此地。

      主船的船头上,雷铉伸手向岸上的韩若壁不停招呼,催他也快些登船。韩若壁却付诸一笑,道:“你们先走。”

      雷铉以为听错了,大声疑道:“你不走?”

      韩若壁摆出一派大义凛然的气势,朗声道:“我要留下来,会一会那个小天师。”

      他心里想的是江湖上水深路广,保不准哪天会遇上那个扎手的妖道,倒不如趁着眼前的机会摸一摸他的底,瞧他是否真如传言般有通天彻地之能。

      雷铉面露忧色,劝阻道:“还是一起走更稳妥。我知道韩兄弟有胆有识,不过以赵元节的神通,万一......”

      “雷寨主放心,我有万全之策,没事的。”韩若壁打断他道:“况且真有万一,我留下还能抵挡一阵,也方便替你们争取时间躲得更远更安全些。”

      “凭什么只有你能会他?”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我也要会一会那个牛鼻子妖道。”

      韩若壁定睛一看,雷霆竟然从船上跃回到了岸边。

      雷铉紧皱眉,训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添乱?”

      雷霆瞪他一眼,凶巴巴地质问道:“我不留下来,等你那韩兄弟会过牛鼻子,如何出得了‘七里泽’?”

      雷铉和韩若壁同时愣住了。

      他二人匆忙间确是疏忽了考量,不想雷霆居然有这样心细如发的时候。

      韩若壁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还是万万不可。雷小姐为我涉险,一旦有个闪失,岂非令在下抱憾终生?恳请雷寨主另派一名可靠的兄弟留下来领路。”

      他希望能换成朱三或其他通晓‘七里泽’水路的人。

      雷霆听在耳中,以为他紧张自己的安危,心里感觉甜丝丝的,嘴上却说得更凶狠了:“我是想瞧瞧那个牛鼻子捣的什么鬼,涉不涉险与你何干?”说罢,抽出腰刀,挥手一刀斩断了系在牂柯上的缆绳。

      韩若壁惊于她的气魄,不由得佩服道:“雷小姐,就冲这份胆气,在下定然全力护你周全。”

      雷霆瞟了他一眼,表面装作没甚反应,心里却又是一阵甜蜜。

      雷铉担心妹子,本欲拿朱三换她上船,但也知道她是说一不二的犟驴脾气,除非硬绑上船,否则休想换人。他正着急间,又听韩若壁放出豪言,说会力保他家妹子安全,韩若壁的话仿佛有一种说的出就一定做得到的力量,能让人放心大胆地信任。

      考虑再三,雷铉瞧了瞧妹子,看了看韩若壁,终于道:“既然韩兄弟执意留下,就让雷霆也留下,大家好有个照应。”说完,他命人拨了只小船下来供二人后面使用,之后下令出发。

      分金寨的船只先后起航,向迷雾深处而去。

      韩若壁抬头见天上云密风袅、幡印渐深,气流形成一个个小漩涡,感觉时机差不多了,一把拉过雷霆,道:“跟我进大寨。”

      雷霆疑道:“不是说会牛鼻子吗,为何不到洲头等着,要躲进大寨?”

      韩若壁只道:“一会儿你就明白了。”说着拉起她就走。

      二人来到大寨中,韩若壁关上沉重的石门,拉上窗前的草帘,只剩面前一地看似无边的烛火,令得这偌大的寨中仍是一派光明气象。

      雷霆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你这关门遮窗的,牛鼻子要是进不来,咱们怎么会他?”

      韩若壁的眼里映着大片的烛光,“有了这些‘元命神灯’,不怕他不来。退一步讲,即使他不来,他的道术也一定会来。见识过他的道术便知道他的斤两了。”

      雷霆迷惑不已,问道:“什么‘元命神灯’,明明是堆蜡烛?”

      “小天师的‘九幽三界搜魂秘法’能锁定人的元神以确定方位,而我的‘元命神灯’之术则是取人血假作元神,正好能够误导他,让他以为这里的每一枝蜡烛就是一位寨中兄弟,这样一来便可逃过他的搜魂秘法了。”

      他四下查看一番后,又走回雷霆身边,伸手就要去揽她的腰肢。雷霆紧张地跳将起来,避过一旁,脸‘唰’的就红了,正待斥骂,却见韩若壁指着顶上的大梁,似笑非笑道:“你若自己能上去,我乐得轻松。” 雷霆知道会错了意,瞅了眼两丈高的大梁,低下头不吱声了。

      韩若壁轻笑一声,遂又揽起她的腰肢,飞身携她一同上了大梁,身法之舒展优雅,不免令人啧啧称奇。到了梁上,他道了声:“小心些。”便丢开了手臂。

      雷霆俯在他身侧,只觉心臆间莫名窃喜,支吾道:“你......你要是能不故意惹我生气就好了。”

      韩若壁专注地瞧着下面,根本没留意她说了什么,只应付地“嗯嗯”了两声。

      雷霆见他心不在焉,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个小天师到底什么来路?”

      对于这个问题,韩若壁显是有几分兴趣的,于是回答道:“不管是‘太玄天师’李自然,还是‘小天师’赵元节,都算是‘白莲教’唐塞儿的徒子徒孙。”

      “‘佛母’唐塞儿,我是听说过的,神通极是了得,传闻朝廷到最后也没能把她拿下。”

      原来,大明永乐年间,出了个女妖道唐塞儿。据传,她于山中偶得一石匣,内有兵书宝剑,研习后通晓道术、兵法,自称‘佛母’,以传‘白莲教’为名,集合民众起事造反,最终被朝廷击溃,但唐塞儿本人不知所踪。有一种说法是,唐塞儿被俘后,官兵为防其身藏法器再行妖术,便将她剥光衣物,赤身锁于囚车内运送上京治罪,不想途中却被她劈碎枷锁,白日飞身了。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就是她了。”

      雷霆噫嘘道:“你也懂道术,那不是跟他们一样,也是唐塞儿的徒子徒孙吗?”

      “你可别瞎说,我可是玄门正宗出身,怎能与傍门左道相提并论。”韩若壁满脸不屑道:“而且但凡和白莲教扯上关系的,搞不好都要被杀头。”

      朝廷对白莲教余孽的惩治极重,抓到就是凌迟、剥皮、腰斩处死,已有无数前车之鉴,即使是李自然和赵元节也不敢公然宣称出自‘白莲教’门下。

      雷霆‘哦’了声,道:“看样子,你是瞧不上白莲教喽?”

      “瞧不上?”韩若壁哗然自嘲道:“唐塞儿可是半仙级的妖物,我哪敢瞧不上她的白莲教?只不过道不同互不相干,我修习的是玄门正宗,打根基上就不一样。”

      “你老玄门正宗,玄门正宗的,”雷霆噘起嘴道:“莫非是个深山学道的道士?”

      “学道,呵,我只能算半吊子。”韩若壁讪笑道:“学道深山空自老,留名千载不干身。纵使功得圆满,不过飞身成仙、长生不死、留名千载,却难逃漫漫无期的孤独寂寞。人寿终有限,百年而已,我不贪长生,不贪留名,只贪今朝,只贪红尘。”

      雷霆越发不明白了,“这么说来你不是道士,那是打哪儿学的道术?”

      韩若壁快被她问烦了,不想多言,皱眉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

      雷霆习惯性地耍起了小姐脾气,微愠道:“不问就不问!”

      不想韩若壁瞧她一眼,竟然点头道:“如此甚好。”

      雷霆当即艴然不悦,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韩若壁只当没瞧见,把目光直射向下面的石门,警告她道:“等下无论瞧见什么,千万不要惊慌失措,否则我不一定保得住你。明白了吗?!”

      雷霆余愠未消,但对那些行妖作法的妖人还是畏惧的,是以不至因此失了轻重,勉强点头应下。

      二人不再相谈,趴俯在大梁上,全神贯注地扫视着下面一片火光下静悄悄的大寨。
      ****************************
      这时际,小天师的摇船已出了‘七里泽’的迷雾,直奔前面的长洲而来。

      顾鼎松喜道:“天师的法术果然了得。”这下子他由衷地佩服起小天师的道术来。

      顾鼎松的剑法超绝,智慧过人,还曾在危机时救过宁王的性命,因此自视甚高。他本人对道术素有偏见,认为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糊弄人的手段,是以对李自然和赵元节爬升得如此之快,一直心有不满。

      这次出来行事,宁王派他给小天师做副手,屈居了第二把交椅,搞得他一路上耿耿于怀,好在他为人老成持重顾全大局,另外也碍于宁王的面子,这才没有发作,可到了此刻却发现原来小天师的道术确有异能,倒是之前妄自尊大,小瞧了人家道家高人。

      赵元节一边望向前面的陆地,一边将手中的小木盒盖上,收入身边的‘乾坤袋’中,然后抬手示意停船下锚。

      顾鼎松有些兴奋道:“天师可是要用‘练魂幡’了?”

      赵元节点头笑道:“顾兄正好瞧个热闹。”话音落下,船也停稳了。

      赵元节将拂尘插至身后,空出的两只手依次从“乾坤袋’里取出八个和盒子里指路的纸人差不多大小的空白纸人。

      顾鼎松注意到赵元节的一双手白嫩且修长,拇指、小指的指甲不但极长,看上去还很锋利。

      转瞬,赵元节用右手的拇指熟练地一划,指甲便在食指指尖的皮肉处割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即自伤口中渗出。

      顾鼎松正惊讶于他为何要自残时,就见赵元节从容不迫地以指尖上的血,挨个在八个纸人身上画起符篆来。一会儿工夫,八个纸人身上都被鲜血画满了各种符号。赵元节仔细将它们排列好,放置于在船头。

      瞧着轻飘飘的纸人,顾鼎松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若是起风了,怕会被吹走吧?”

      赵元节阴声细气道:“本来就是要走的。”他不再多作解释,又从‘乾坤袋’内取出了一枝旗幡。

      这枝旗幡不同于一般道士用的‘招魂幡’。一般的‘招魂幡’旗面为长方形,旗杆长约两尺;而这枝幡,旗面是小小的三角形,面幅也比一般的‘招魂幡’小了几号,旗杆只有八寸长。

      顾鼎松知道这一定就是小天师的‘练魂幡’了。

      这面幡的边框为黑色,幡底为白色,白底上有黑字。左边写着“三魂”,右边书着“七魄”,正中间一个“练”字。幡上还斜斜列着八道陈旧却清晰的暗红色痕迹,十分乍眼,像极了经年陈旧的人血。

      顾鼎松的剑下常有亡魂,一眼就瞧出来了,惊道:“你这幡上祭着八条人命?”

      赵元节阴森森地笑道:“其实不只八条,不能用的我都舍弃了。”

      为了寻到这八只凶魂戾魄,他杀了不下几十人。

      对于修习左道之人而言,‘练魂幡’是极其霸道、邪门的法术,是将十分厉害的凶魂戾魄锁于幡上,带在身边,到了需用之时,再施展法术将魂魄放出,附身于纸人上,依命前去杀人。

      被锁在练魂幡上的凶魂戾魄,必须是被幡的主人亲手杀死,且在魂魄尚未离体,人将死未死之际,刨开心脏取出一把心尖血、再沾上一抹身下精,混合起来留下的痕迹,才能以幡锁住魂魄,方便后用。

      魂魄是否厉害,与它们在世时的武功、能力没甚关系,只与心性有关。生前越是心性暴戾之人,死后的魂魄越是凶戾,施展开来的威力也越强大。

      不过,‘练魂幡’在锁住了魂魄后,仍需不停地以道术加以修炼,幡主若是道行不够,则会被幡上的魂魄反噬而亡,死状惨不忍睹。

      练魂幡的作用强弱,范围大小,以及能同时驱动多少只凶魂戾魄与练幡的水平,以及幡主的道行有着极大的关系。一般来说,幡练得越久,幡主的道行越深,幡上的魂魄越凶戾,‘练魂幡’的法力就越强。以小天师目前的修为,已可同时驱动八只凶魂戾魄。

      只见赵元节将‘练魂幡’执在手中,左右连转数转,双目微阖,口中喃喃念着经咒。

      ‘练魂幡’刚刚转动之时,便有丝丝阴风若有若无地在周围来回往复。一边的顾鼎松觉得头皮发乍,毛骨悚然,寒气从头顶直灌脚下。以他的功力修为早已寒暑不侵,现在却居然出现这样的状况,实在极不寻常。

      没过多久,猛然间,赵元节的双眼圆瞪,将幡往下一掷,顿时雷声交作,黑气乍浮,团团包裹住那八个纸人。而那八个纸人似是有嘴能言一般,在黑气的笼罩下,发出无比凄厉的吱吱嚎哭之声。随后,在顾鼎松的目瞪口呆中,黑气消散,那八个纸人没了踪影。

      顾鼎松正想寻问间,却见赵元节仍在凝神聚气,头顶隐有紫气升腾,手中的‘练魂幡’不停地剧烈掀动着。

      这一刻,水面上无风无浪,但那枝‘练魂幡’却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挣扎一般。

      瞧出赵元节仍在施法当中,顾鼎松转身对船上的另五人嘱咐道:“天师正在作法,大家切勿打扰。注意水面,如有动静,须得小心应对。”

      那五人点头称是。

      顾鼎松明白有船行驶而过时,会引起水面的波纹变动,是以他特别留神关注湖面。只见湖面波平如镜,浩瀚连天,像是凝固住了一般,想是并没有船只驶过。
      *************************************
      韩若壁和雷霆俯在大梁上没多久,便听得寨门轰轰巨响不绝,宛如连环炸雷,似乎有极其沉重地东西从外敲打,震得人两耳嗡嗡作响,心神凛凛散乱,整个大寨也随之震颤不已。慢慢的,伴随着这种声音,间或有黑烟从石门的缝隙中滚滚而入,还携着股扑鼻的腥臭气息。雷霆哪曾见过这样的阵势,惊惧之下手心泛起冷汗,身体微微颤抖,已有些后悔陪韩若壁留下来了。

      韩若壁回头先是笑了笑,似是想缓解她的紧张情绪,而后又表情严肃地将食指竖于唇间,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以示强调。等雷霆点头表示明白后,他才转回头去盯着寨门。

      又是‘轰轰轰’几声巨响过后,霎时烟尘弥漫,砖石棱飞,在一片‘哗啦啦’的坍塌声中,硕大的石门倒塌下来。烟尘尽处,八个一丈来高的厉鬼,黑绿面皮,粗长獠牙,身如巨灵,掌若蒲扇,驾着滚滚黑烟,挥舞着鬼头大刀扑将进来。

      雷霆见状,满面惊恐之色,一时间心胆惧寒,控制不住地“啊”了一声。出声之后,她方始查觉犯了大错,又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但为时已晚。

      韩若壁在她“啊”字刚出口时,就已心道“糟了”,但知道不及阻止,只能将她拉至身后,一边密切地注视着下面八只厉鬼的行动,一边全力护着她。

      令他不解的是,刚才的那声惊呼虽然很轻,但还是很明显的,可那八只厉鬼却似闻所未闻,甚至都没往梁上看一眼,只不管不顾地一起扑向那片蜡烛,不断地以鬼头大刀砍杀着。

      韩若壁心中疑惑,左手运力成爪,抓下梁边一块木制边框,激射向厉鬼们身前的蜡烛丛中。碎木不但落地有声,而且是从它们的身前划过,没理由不被看见,可它们却丝毫没有反应,依旧以扫除地面上的蜡烛为已任。

      韩若壁突然哈哈笑出声来。

      雷霆惊道:“你?”

      韩若壁目凝异光,笑声不绝,道:“我还当赵元节有多深的道行,原来也不过如此。他的这八只凶魂戾魄,既无‘通耳’,又没‘开眼’,又聋又瞎的,怕个什么?”

      雷霆难以置信道:“真的?”

      韩若壁一脸轻松道:“自然是真的。否则刚才就有你我好瞧的了。”灵机一动,他又道:“啊,这下我明白赵元节为何要先施展‘九幽三界搜魂秘法’了。”

      雷霆崇拜地瞧向他,等他说下去。

      韩若壁道:“因为他御的鬼怪都是又聋又瞎的,所以,他看不见听不到的,这些鬼怪也都看不见听不到,如果不先以法术找到‘分金寨’弟兄们的元神,怎么能让这些鬼怪知道目标在哪里呢?当然,如果赵元节本人就在此处,有他做眼为耳,再驱动厉鬼,那就要强上百倍了。”

      雷霆虽听得不是太明白,但瞧韩若壁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道:“等我下去杀几个大鬼玩玩。”说话间,作势就想跃下大梁。

      方才,她猛见那八只厉鬼,被吓得惊叫出声,此刻心中正懊悔在韩若壁面前露了怯,所以想着能下去杀个把鬼怪找回点儿面子。

      韩若壁急忙阻止她道:“你不要命了?”

      雷霆吊起眼瞧他道:“你不是说它们又聋又瞎吗?我以前没杀过鬼怪,这几只这么弱,杀一、两只应该没问题。”

      韩若壁摇头叹道:“你太小瞧它们了。这些鬼只是附身在你瞧不见的纸人身上,并无真身,根本杀不死。而且一旦交起手来,一百个你都不够一只鬼打的。现在,它们只是不知道你的存在,若你送上门去找打,想不知道也不成了。”

      雷霆听言惊出一身冷汗,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下去。

      韩若壁凝神道:“我想李自然八成能驱动开了眼、通了耳的厉鬼。当然,如果他比我料想的还要厉害的话,说不定能驱动‘飞天夜叉’。那就不得了了。”

      雷霆奇道:“飞天夜叉又是什么?是会飞的鬼魂吗?”

      “可以这么说,但比鬼魂要厉害上许多倍。”歇了一瞬,他又道:“据说,当年白莲教的唐寨儿可以驱动三十二只‘飞天夜叉’,而且都是开了眼、通了耳的,比起现在的李自然、赵元节不知要厉害上多少倍。”

      雷霆道:“看来这‘飞天夜叉’极是厉害啊。”

      韩若壁点头道:“‘飞天夜叉’是厉害,但极为难炼,从最初的两只起炼,之后每精进一层翻一倍,也就是四只、八只、十六只这么增加,且修炼所需的精气、时间,以及难度都相应地翻倍增长。如果再加上要开眼、通耳,更不知需要多深的道行。”

      他叹了一声,道:“其实,能驱得动两只飞天夜叉之人,不管是玄门左道,还是玄门正宗,都是极难得的人物了,若想再往上修炼,精进到四只,恐怕多加十年的修为也未必能成。以此类推,从驱动四只到八只,二十年也未必达成。可见,一切还须看天分和机缘......”

      雷霆对修炼法术的艰辛并不关注,只无奈地瞧着地面上疯狂地攻击着蜡烛的厉鬼,苦恼道:“打,打不过;杀,杀不死,这些鬼若开了眼,通了耳,我们岂非只有束手待毙?”她连叹几声,又有些绝望道:“妖术真是太厉害了,实非人力所能抗衡啊!”

      韩若壁却道:“此言差矣。白莲教‘唐塞儿’的妖术够厉害了吧,还不是被朝廷的官兵打败了。所以说,妖术是‘术’,武术也是‘术’,不过是此术彼术,单论威力,并无高下之分。”

      雷霆反驳道:“可这些厉鬼、夜叉,都是不怕打、不怕杀的,以刀剑、拳头为工具的武术,怎么能对付得了杀不死的妖魔鬼怪?”

      韩若壁微微一笑道:“那要看你的刀有多猛、剑有多快、拳头有多硬了。”

      雷霆急道:“什么意思?快说与我听听。”

      “它们杀不死,是不假,可打败它们并非要杀死它们,只需要斩断它们和施法驱动者之间的联系。一旦斩断了这种联系,妖魔鬼怪旋即消散,再无力害人。”

      雷霆问道:“斩断这种虚幻的联系,得要多猛的刀?多快的剑?多硬的拳头啊?......这世间又哪有人能做到。”

      韩若壁低头想了想,抬头诡秘一笑道:“据我所知,说不定有一个人能做到。”

      雷霆按他的表情猜道:“你说你自己呀?”

      韩若壁摇了摇头,“黄芩。”

      雷霆讶异道:“高邮的那个总捕头?”

      “不错。”

      雷霆根本不相信,撇嘴道:“我可真瞧不出来。”

      韩若壁呵呵笑道:“可能因为他不想被人瞧出来。”

      雷霆歪着头,问道:“那你怎么瞧得出来?”

      “因为我接过他一尺。”

      雷霆愣了愣,又想了想,而后刮着腮帮子羞臊他道:“闹了半天,还不是在夸你自己?你既能接下他一尺,为何他可以做到,你却做不到?”

      韩若壁持剑在手,意气风发地哈哈笑道:“因为我不需要做到。”他的眼中闪烁着无比自信的光芒:“我的剑,或许可以做到,但我并不打算去做。要对付那样的厉鬼,我有更方便的道术,何必傻乎乎的以武力与之相拼?”

      雷霆第一次在离得这么近的距离,这么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突然有了种陌生的感觉。这个人不再是来水寨时,黄捕头身边那个爱插科打诨的滑头,也不再是客栈里居心叵测的贼人,而是能令她心生仰慕的英雄好汉。她仰慕他,不是因为他的武功高强,而是因为他的见识过人。

      雷霆太过简单、太过率真,所以,她的想法毫无保留地流露在瞧向韩若壁的目光里。

      韩若壁见惯了不管是因为他出手大方,还是因为他能言善辨,或是因为他武功高强而对他动情的女人们,她们动情时大多都是这样的眼神。若放在以前,他就算不主动成其好事,也会顺其自然,毕竟能被美貌的姑娘倾心仰慕,总能给他带来满满的优越感,是很开心的事,更别提之后加以互动,就有可能发生的鱼水之欢了。

      可惜,现在他的心里已有了个让他猫抓心般的黄捕头,还有一件急待解决的大事牵肠挂肚着,便觉其他不相干的都是需待花费精力、时间去处理的麻烦了。

      为了赶紧打破这不合适宜的暧昧气氛,他连忙出声道:“小天师就快到了,我们该走了。”

      雷霆收回目光向下看去,那八只厉鬼已将蜡烛尽数打烂,正从早先被它们打破的门洞退出去。它们来得快,去得也快,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她定了定神,问道:“不等小天师了?”

      通过这八只厉鬼,韩若壁已摸清了小天师的道行,再没有了会一会他的兴致。他率先跃下大梁,立定后仰头回道:“没那个必要了。”同时,他心下暗笑:等赵元节瞧见这番光景,定是要火冒三丈了。

      雷霆也一跃而下,跟着韩若壁一同出了大寨,二人一起到了洲后,雷霆驾起小船,载着韩若壁往迷雾中去了。
      *************************************
      韩若壁说的没错,当赵元节站在大寨中的一片废墟上时,只气得一张白脸变成了绿脸,的确是火冒三丈。

      何只火冒三丈?简直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本来,他的那些凶魂戾魄都顺利归来,他以为铲平了‘分金寨’,收了法术后,一行七人将船靠岸,自洲头慢步寻上大寨,才发现人去寨空,除了一地的碎石、杂物,连一具尸骸都没有。

      顾鼎松见事情有变,虽说明知不会有结果,还是吩咐手下的五个人分头到洲上各处搜寻去了。良久,他来到赵元节身边,强压下莫名涌起的幸灾乐祸之感,表面上一脸沉痛地问道:“天师的道术何以会失灵?”

      赵元节自进来后就一言不发,只管生气,现下才咬牙切齿出声道:“这里另有高人。”他弯腰捡起一截短短的蜡烛头,道:“有人以蜡烛假作‘元命神灯’蒙蔽了我。”

      顾鼎松是聪明人,一点就通,瞧着这一地的蜡烛残骸,道:“想不到水贼中也有懂得道术的高人。”

      赵元节叹道:“怪我轻敌了。”

      顾鼎松劝慰道:“不妨事,此次不成,还有下次嘛。”

      赵元节摇头叹道:“这次能寻到水贼的老窝,多亏我先派了个弟子来高邮摸底,下次就不知猴年马月了。”

      顾鼎松忽然想到一茬:“天师何需气馁。郭仁信里还说,有个分金寨的水贼决意投靠宁王,今日回去我们审他一审,说不定能问出‘分金寨’的踪迹。”

      赵元节垂头丧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等那五人毫无收获地回来后,一行七人驾着摇船,离开了此处长洲。
      ******************************************
      小船行出七里泽时已是傍晚,湖上开始起风,气温变凉了不少。韩若壁独坐船尾,满眼景色令得他心醉,不禁轻声吟道:“银鳞白鱼惊冷艳,碧波水草晒清凉。落月清风潜入夜,星影湖光诉衷肠。”

      站于船头撑篙的雷霆听闻,心头涌起一阵异样柔情,不由道:“我还没见过江湖人能作诗吟诗的,你是第一个。”

      分金寨内过半的弟兄都大字不识一个,而雷霆也只是粗通文墨,实在谈不上什么文采,眼见韩若壁能即性作诗吟诵以抒胸臆,便觉有些自惭,难免对他更加倾心。

      韩若壁的目中流露出一丝伤感道:“我是学文不成落魄江湖。要是我老爹看到我现在的德性,非拿大棒敲死我不可,你就别取笑我了。”

      二人一时无语。

      前面就快靠岸了,雷霆突然丢开撑篙,在韩若壁对面款款坐了下来。

      她就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瞧着韩若壁。

      韩若壁见此情形,心道:她终究是个女子,想是气力不济,撑不动了。于是,他主动道:“前面就是岸头了,我来撑船便可。”说着,就要站起身,侧身向船头而去。

      雷霆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低头浅笑道:“韩大哥,我只是......想和你多坐一会儿,多说几句话。”她再任性要强也是女子,真情流露时便显得温存如水。

      韩若壁听她一声‘大哥’,见她两颊生红,不由得发起愁来。他心不在她,她却寄情于他,而以她的性情,若是不及时处理,在当前的情况下只怕要麻烦无穷。

      一晌贪欢他给得了,朝朝暮暮他给不了,是以什么样的女子可以招惹,什么样的不能招惹,韩若壁心里清楚的很。想到这里,他大大方方道:“我有几句话正要说与雷小姐听。”

      雷霆抬头,目中波瞳含水,映着星光,道:“你说的,我都爱听。”

      对他的话,她抱以希望。

      韩若壁舔了舔上唇,问道:“雷小姐喜欢什么样的人?”

      雷霆扑哧笑了。她以为韩若壁也对她动了心。若非动心,为何要关心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她想了想,道:“有头脑,有见识,不像普通的江湖人那么粗鄙,必要时可以杀人,但决不会把杀人当饭吃。”

      韩若壁笑道:“那雷小姐可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雷霆犹豫了片刻,实话实说道:“不知道。”这一瞬,她才发觉自己根本不了解韩若壁。

      韩若壁身形前倾,悠悠俯至雷霆耳边,低声道:“你再说说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气息近在耳边,雷霆的脸红得快要烧着了,心跳得就要冲出胸膛,以极低地声音道:“你是我喜欢的......那种人,和我身边分金寨的弟兄不一样,和其他江湖人也不一样。”

      韩若壁依旧低声道:“你真这么以为?”

      雷霆点了点头,羞怯道:“嗯。”

      韩若壁挺直腰身,站立而起,仰天长笑了一阵,转而目如利刃,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雷霆感觉到一股森冷的寒气从那双眼睛中流淌而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韩若壁寒下面孔,冷声道:“自我弃文从武踏入江湖的那一天起,就和其他江湖人没有任何分别了。用剑去追逐利益,是江湖人不变的法则。在这盗贼强梁四生的世道上,只有挖出自己的心肝,泡进墨水里才能纵情享乐,才能活得精彩,而我,就是那种为了自己能好好活,可以把杀人当饭吃的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我和那些粗鄙的江湖人唯一不同的,就是读过点儿圣贤书,所以也就比他们多了一层伪装。”

      他的目光如万年坚冰般冷酷,盯着雷霆,一句一顿道:“这层伪装下的心肠,雷小姐一定不想见到,连我自己都不想见到。”

      雷霆想勉强笑一笑,只当他说了个笑话,可一撞上那双不带一丝情绪的冷漠的眼睛,就觉被人分开了八片顶阳骨,倾下了半桶冰雪水般凉到了骨髓里。

      她能感觉到,韩若壁没有说谎。

      雷霆直起身,如同受了惊的小鹿般跳后一大步,令得小船摇晃不止。她张了张嘴,“你......”却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她再也想不到韩若壁会是这样的人。

      韩若壁继续冷笑道:“用得着这么吃惊吗?你们‘分金寨’比起我这样的江湖人,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刀下买卖的都是商人、平民,我拿来吃饭的总还是和我一样的江湖人。雷小姐也是水贼,不过和我半斤八两,何必装得好似大家闺秀一般。”

      雷霆的身躯开始轻轻地颤抖,紧闭的嘴唇苍白而无力,可是她胸中的怒火已被韩若壁的话挑动起来。她没想到韩若壁是这么看她的。

      韩若壁双手一摊,语气又变得柔和起来,“其实我和雷小姐也算般配,并不介意做分金寨的妹夫,跟了我,雷小姐不吃亏。只不过成其好事前,总得让你瞧清楚我这个人,不然回头一张床睡是睡了,起床后又想买后悔药吃,你我都不省心不是?......”

      没容他再继续说下去,雷霆已上前,双手揪住他的衣襟,怒道:“你,你,......”

      “目前,我和令兄是一条道上的,利益相关,各取所需。”韩若壁一把攥住她的双手,目露邪光,□□道:“再得了你,便是赚到了。”

      雷霆努力想抽回手,无奈韩若壁的力气大过她许多,根本无济于事。忽然,她的脚下开始一左一右地运起力来,小船也随着她的小动作,剧烈颠覆起来,眼见就要翻船。

      韩若壁这才松了手,故作疑态道:“怎么,雷小姐反悔了?”

      雷霆气恼至极,翻掌拍向韩若壁,欲逼他落水。韩若壁单手作扣,一把钳住了雷霆的手腕,“雷小姐怎么翻脸跟翻书似的,什么意思?”

      雷霆咬牙道:“我的船不载你这样的人!”

      韩若壁皱起眉道:“你不是中意我吗?”

      雷霆气极败坏道:“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就是个驴粪蛋儿——只有表面儿光,亏我一心待你......”

      不待她说下去,韩若壁已道:“好吧,挑开天窗说亮话,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还想不想跟我?”

      雷霆头一昂,道:“我没本事推你下船,但有本事自己下船!”说着,纵身一跃扎入一片粼粼波光之中。

      韩若壁在船上,直到见她游远了,才松了口气道:“躲着总比缠着强。”

      他刚才的诸多恶言异举,不过为了令雷霆彻底斩断对他的心思。

      目的,无疑是达到了。

      万花丛中过的韩若壁,当然知道拒绝一个开始动情的女人有多难,尤其像雷霆这般执着的女人,拖泥带水的法子绝计不行,只会害人害已,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事半功倍。他今日的作为纵然伤人伤心,也不过几天、半月就可恢复,可若优柔寡断,拖得越久,伤得越深,带来的麻烦相应也越大。

      韩若壁行到船头,执着撑篙,一边向前岸驶去,一边默然思考。其实,他刚才的所作所为也并非完全作戏。有些话,是真?是假?他自己也分不清了。有时候,韩若壁觉得正在变得连他自己也越来越看不清了。也许,事实上,从没有人能真正看清过他。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黄芩。

      韩若壁笑了,这个捕快第一眼就看清了我。

      他想:这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看清我,可能不是我自己,而是那个捕快。他之所以死死盯着我,严加防备我,正是因为瞧出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韩若壁扪心自问: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对相识不久,又同是男人的黄捕头情有独钟呢?而黄捕头又是不是我所认为那样的人呢?

      他叹了一声,口中自言自语道:“只有天知道喽。”心中却又暗道:既然天能知道,总有一天,我也能知道。

      小舟靠岸后,韩若壁纵身跃上大堤,身形很快地潜入一片黑暗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16回:坐看凶魂戾魄无功而返,婉拒轻颦浅笑情有独钟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