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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回:水雾氤氲起扁舟渡迷津,三花朝元海狭路会天师 ...


  •   赵元节是“太玄天师”李自然的师弟,和李自然一起修习道术多年,自称“小天师”。
      江湖盛传,这二人不但一身功夫惊世骇俗,更兼白莲妖术、江湖巫法,能役使鬼神、撒豆成兵,剪纸做人马以供驱策,真正神仙所为,凡人高山仰止。
      可是,江湖人的嘴,四脚蛇的腿,终究不过传言,难免有鱼目混珠之症、夸大其辞之嫌。
      当然,李自然和赵元节曾多次与人斗法,伤人于无形,足见有些道行。

      一般武人倘遇上会点儿法术的道士基本没辙,因此他二人昔日混迹江湖时,所到之处无人敢惹,纷纷退避三舍。倒是那些修习玄门正宗的道士,不论资历深浅,道行高低,提起他们皆是一副瞧不上的模样,嫌弃二人是旁门左道,不得长久。

      前几年,这二人拜在了宁王门下,之后李自然迅速崛起,成为宁王帐下第一大红人。有师兄加持,赵元节凭借一身本事也备受赏识,但凡有点儿油水的好差事都归了他,几年间捞了无数好处。

      前些日子,赵元节借着宁王派他查探被劫财物下落的机会,在扬州境内大肆搜刮,得了不少外快,但并没有找到那十二箱财物。后来,他收到郭仁的一封密函,便快马加鞭赶来了高邮。

      见如此棘手的人物出现在此地,韩若壁撇了撇嘴,心道:樊良湖里就快有好戏瞧喽。

      不等赵元节的目光转向这边,他一闪身,进了一家酒楼,随意寻了张空桌坐下,点好吃食,一门心思喂饱肚皮。

      他正悠哉悠哉地吃喝着,一个渔民打扮的矮个儿中年人来到桌前:“韩大侠。”

      韩若壁抬起头,含笑道:“原来是朱三哥,别来无恙。”

      来人是分金寨的朱三。

      朱三道:“大堤上人多眼杂,不方便联络。”

      “既来之,则吃喝之。”韩若壁伸手作请道:“一起吧。”

      朱三坐下,压低嗓音,道:“韩大侠差人在湖上点灯,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急事就不能点灯吗?”韩若壁呷了口酒,不紧不慢道:“不过,本来是没有的,现在却有了。”

      朱三迷惑问道:“这话怎么说的?”

      “本来是想约雷寨主见个面,叙叙旧,顺便请他给帮个忙,不想竟然瞧见了宁王的爪牙。”

      “知道,听说为首的叫郭仁。”

      韩若壁摇头道:“不是郭仁,又来了一批。”

      朱三奇道:“一批不够,还来一批?”

      韩若壁哼笑道:“极可能是冲着水寨来的,都是些扎手的家伙。”

      朱三懊丧道:“自宁王的劫船案后,湖里就不得安宁了。”

      确实如他所言,郭仁等来了后就领着人在樊良湖里三天一小搜,五天一大巡,搅得不得安生,若非雷铉听信了韩若壁的劝告,令分金寨众极早规避,只怕已经起了冲突。虽说以‘分金寨’的实力未必将郭仁一行放在眼里,但也怕因此生事,惹来更多官兵封湖围剿,那便凭添无数烦恼。

      韩若壁道:“事出必有因,所以我也急着把这个消息告诉雷寨主,好叫你们有所防备。”

      朱三道:“船在大堤下候着,我马上接你去。”

      “不急在这一时。”韩若壁笑道:“现在西风未尽,行船多有不便。安心吃喝过后再去不迟。”

      朱三哪有心思吃喝,眼睁睁瞧着韩若壁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好吃好喝起来。

      吃了一阵,韩若壁放下碗筷,问道:“你们现在的落脚处,武正海可知晓?”

      朱三回道:“知晓也白搭,他没本事去的。那地方虽然名声在外,但外人只知其名,不通其路,贸然前往只会有去无回。”

      韩若壁点头道:“那就好。”转而,他又问:“雷小姐......近来怎样?”

      本来,他想问的是‘雷小姐,找到没有?’但话才冒头,立刻意识到不妥之处,如果这么问,无疑于告诉朱三自己曾和离家出走的雷小姐有过接触。

      像朱三这样的老江湖,武功算不得出色,可‘锣鼓听声,听话听音’的本领已炉火纯青,自然要问及细节,呈报雷铉,虽然没多大影响,却会令他不像看上去那么直率、仗义了。此念一生,韩若壁立即改了后话。

      朱三见他出口就问雷霆,以为是把雷小姐记挂在心上了,又觉他吞吞吐吐,更以为他对雷霆生了男女情愫,哈哈笑了起来。

      他拍了拍韩若壁的肩膀,道:“没想到韩大侠惦记我家小姐。其实,小姐因为误会寨主出走了好几日,所幸昨日安全回来了。送她回来的是一位江湖女侠,”朱三面露赞叹之色,道:“美得真跟画里的仙子一样。”

      他口中的‘江湖女侠’是何人,韩若壁不用猜也知道——除了梅初,还能有谁?他暗忖道:在如此敏感的时期,雷霆竟带她一起去水寨,可见信任有加。

      ‘分金寨’为避祸乱隐匿湖上,雷小姐竟把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引入藏身处,未免让人难以理解。

      韩若壁又想:难不成梅初为了取信雷霆,运用了幻术?可如果这样,雷霆被惑可以理解,但江湖经验老道的雷铉没理由瞧不出妹子的异样。

      朱三见他神色迷惑,问道:“韩大侠,怎么了?”

      韩若壁不愿多想了,摇头驱散杂念,问道:“那位女侠现在何处?”

      “已经离开了。”朱三道:“雷寨主说眼下是特殊时期,不便留下生人,将那位女侠盛情款待了一番就送走了。”

      韩若壁心道:到底是盟主,雷铉果然识得轻重。

      酒足饭饱后,他瞧了眼窗外,见西风渐止,爽快地罢了吃喝,留下银两,站起身道:“我吃饱了,可以上路了。”

      二人一同出酒楼时,韩若壁问:“雷寨主现在何处?”

      朱三笑答道:“在七里泽的一处长洲上。”

      韩若壁显然没听说过,问道:“七里泽是什么地方?”

      朱三大致向他描述了一番。

      “七里泽”在樊良湖深处,纵横七里,终年迷雾缭绕,零星散布着许多大、小洲岛,叉道极多,死路也不少,加之水道上宽下狭,暗礁密布,实是一处险境。船行其间方向难辨,水路复杂极易搁浅,连那些熟知水情的渔民都不敢流连,能驾船安然进出高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由于人迹罕至,这片水域常常得见上百斤的大鱼,数百年的老龟,传说还有蛟龙出没,掀翻个把小船小板根本不在话下,外人若想进入简直步步维艰,只有分金寨里的一些驾船好手能够自由出入此间,是以七里泽便成为他们绝佳的藏匿、避祸之所。

      关于“七里泽”,渔民中流传着这样的说法:“遥望七里一片烟,船行其中不见天。阎王伸手来指路,水中小鬼把命掀。”

      韩若壁听说还有这样神秘的水泽,口中不禁连连称奇。
      ****************************
      朱三驾着一叶扁舟,载着韩若壁驶进了七里泽。

      韩若壁抬眼望去,无论舟行何处,前后左右皆水雾相接,迷茫一片,只能凭借小舟的晃动,感觉正在缓缓前进。

      他不由感慨道:“只听说过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没想到七里泽的路也不遑多让。”

      他原本以为只要去过分金寨所在的那处长洲,就能记下水路,以后再来就驾轻就熟了,可现在看来,迷雾重重,连方向都辨识不清,光是开始的那一段,就能把人绕昏头,况且后头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朱三颇为得意道:“能自由出入这条水路的,咱们‘分金寨’中也不到十人而已。少了他们,连雷寨主都进出不得呢。”

      看来,那十人中,他无疑要算一个。

      “识水路和练功夫一样,勤奋固然重要,天分才最为难得。雷小姐就极有天分,小时候,我只教了一个多月,她就把这湖上的弯弯绕绕搞得一清二楚了。”

      韩若壁大跌眼镜,道:“瞧不出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还有这等本事?”随即又想:倒也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她也不能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了。

      朱三边驾舟边闲话:“我们家小姐除了脾气大了点儿,性子急了点儿,其他方面无论长相、能耐、心地,那都是一等一的好。”

      韩若壁失笑道:“朱三哥,要不是知道雷小姐的身份,怕要把她当成你的女儿了。”

      朱三哈哈笑道:“是啊是啊,就当我是老朱卖瓜自卖自夸吧。不管怎样,韩大侠真有眼光,绝对是瞧对人了。”

      “瞧对人?”韩若壁轻笑一声,“就算我瞧对了,雷小姐哪有正眼瞧我,她那里恨不能叫我去死吧。”

      “你还是太年轻,没经验啊。”朱三摇头叹息,一副过来人的架势道:“当一个女人恨不能叫你去死的时候,说不定心里爱你爱得要死。”

      韩若壁吐了吐舌头,道:“横竖都是一个死,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转瞬,他想起一人,舔了舔唇角,眉梢挑起一片不易察觉的风情,耐人寻味地自说自话道:“换成是我,定不会叫他去死,而是要他□□。”

      “嗯嗯,年轻人嘛,理解理解,哪有火气不旺的。”朱三回头笑道:“不过,听我一句劝。见了心爱的女人,哪怕心痒得恨不得拿刀剐一剐,性急得就差把她吃干抹净了,也别光掂着床头床尾的美事儿。尤其对性子刚烈的,必须有耐心有恒心,哄着捧着,撵着爱着。等娶回去,成了一家人,关起门, 抱上床,两个人想怎么‘死’都行......到那时,任你再怎么下作,她也只会心里高兴。”

      韩若壁暗笑,可惜我瞧对的并非女人,是打死也不可能娶回家的。

      朱三还不忘再三叮嘱:“尤其在雷小姐面前,刚才那种话是丁点儿也不能说的。”

      韩若壁知他会错了意,懒得说破,只笑了笑。

      眼前的雾气变幻起来,像水面上流动的浮云,时浓时淡,浓时遮天蔽日,白昼晦冥;淡时如罩厚纱,扑朔迷离。来来去去,总让人瞧不清来路与去处。

      韩若壁欣赏着眼前的暧昧景致,不禁有些痴了,慢慢站起身,挺直腰杆,四顾周围,只想瞧得更多、更远。

      也许,正因为瞧不清楚,想要瞧清楚的欲望才越来越强烈。

      他的发梢被水雾浸透了,身上的衣物由于吸满了湿气,贴在皮肤上既重且粘,换谁都不会觉得好受,偏偏他的心情好得出奇,实在是奇景在前,无暇他顾。

      身处雾海,脚下舟摇,韩若壁意兴盎然,不吐不快,“有的雾是天机,来时来,去时去,来无踪,去无影,无法揣摩;有的雾是气象,该来来,该去去,有来有去,来去有序,所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朱三哥,你可知这‘七里泽’的迷雾算哪一种?”

      朱三听不太懂他文绉绉的说法,但还算听得懂‘无序’‘有序’,摇头道:“都不是。我在樊良湖里摸爬滚打了许多年,还从没见‘七里泽’的迷雾消散过。”

      “恰是一处奇景啊。”韩若壁兴致更增,漫声吟道:“雾锁烟迷烟笼雾,天连水尾水连天。好景致啊好景致。”

      “哈哈,这啥都瞧不见的,也能叫好景致?”朱三笑话他道:“那些不知深浅的船家迷失方向,翻船落水,不是葬身鱼腹,就是被蛟龙吃掉,这么危险的地方,说的什么好景致。”

      韩若壁摇摇头笑道:“危险恰它的魅力之一。能遇见这等非同凡响的景致,纵是翻落湖中也是人生乐事。”

      朱三讪笑两声,领会不了他的清奇思路,只能心口不一地附和:“韩大侠真是好兴致。”

      小舟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只见一线阳光穿空而过,刹时间面前一片清朗,雾气全被甩在了身后。

      朱三吆喝一声,道:“出迷雾了,前面不远就是长洲。”

      韩若壁回头望去,还没能从惊叹造化中反应过来,心道:这样的水路,就是连走几十回,也没多少人能记得住了。

      二人停舟滩口,走上长洲。

      洲上临时搭建起了不少草棚、木屋。分金寨的喽罗们,十余人一队,共十几队,正在巡逻的巡罗,戒备的戒备。朱三领着韩若壁一路走进大寨。

      大寨中,雷铉忙命人搬来椅子,请韩若壁坐下说话。朱三复命后依令快步离去。

      “韩兄弟来的正是时候,你若不联系我,我也要派人去请你了。”雷铉笑道:“有件事我心里没底,想同你商量一下。”

      “那真是巧了,”韩若壁微笑道:“我是有事相告,才点灯叨扰的。”

      雷铉一挥手,道:“你先说。”

      韩若壁俨然道:“宁王又派了一票人马来高邮。”

      雷铉不屑地笑了笑,“就是派再多人来,我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不可大意。这票人马虽然不多,但领头的是‘小天师’赵元节。”

      雷铉转笑为惊,显是听过小天师的名头,知晓他的厉害。

      韩若壁道:“单一个小天师就极难应付,更别提那些来路不明的厉害帮手们。”

      雷铉心头一悬,不敢再小视这票人马了。

      韩若壁见他表情凝重,知道对此已有了足够的重视,于是又安抚道:“不过,想对付分金寨,赵元节得有本事安然通过七里泽才行。”

      雷铉差点儿忘了有‘七里泽’这道天险挡在前面,被他一提醒,便觉无需多虑了。

      稍倾,韩若壁道:“我要说的说完了。雷寨主要同我商量什么事?”

      雷铉沉吟了一阵,道:“我得了风声,听说宁王被劫的财物就藏在樊良湖里。”

      韩若壁心下一声哀叹。

      雷铉目光闪动,露出掠食者的饥渴,探身向前,继续道:“韩兄弟,这事你怎么看?”

      韩若壁轻哼了声,道:“你可知这风声是何人放出来的?”

      雷铉疑道:“说得这么神秘,难不成是你?”

      “当然不是我。是高邮总捕——黄芩。”

      雷铉愣住了,喃喃道:“他这么做......岂非要害寨里的弟兄们?”

      “也不能这么说。”韩若壁不由自主地替黄某人解释道:“宁王的人也好,那些江湖客也罢,你道他们为何一直赖在高邮不肯走?”

      雷铉想不通,“你说呢。”

      “只可能是他们已隐约觉察出那些财物就藏在高邮的某处,也许在岸上,也许在湖里,所以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之前他们是没弄明白东西被藏在湖里的机率,要比在岸上大得多,因此没在湖上大肆行动。

      但任何事情,想清楚都只是时间的问题,矛头迟早要指向樊良湖的。是以,无论有没有黄芩放出这个消息,都不能改变眼下的事实,只是黄捕头一番操作,把这一事实提前了。

      我相信,黄芩的初衷并非想害你们,毕竟还要指望你们遵守和他的那个分水为界的合约呢。他应该是据实透漏了对劫船案的分析。”

      想了想,韩若壁又道:“再者,他只说了东西藏在樊良湖里,若是想害你们,就该直接说被你们给吞了。”

      雷铉无语了一瞬,才犹豫道:“你也觉得宁王的财物就在湖里?要是真的,为啥我们一点儿没察觉?我们在湖上讨生活,樊良湖就和自家一样,联盟的势力几乎覆盖了整个湖区,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能说完全瞒不过我们,可总该漏出点儿风声刮进耳朵吧。”

      “问题就在这里。”韩若壁点头道:“所有人都以为不管劫船的是不是北斗会,财物只要藏进樊良湖,就等于落入了水寨的腰包。所以,他们怕是已认定了东西被你们收入囊中了。

      ‘分金寨’是十四座水寨的首领,也是实力最强的。在外人看来这种顺流顺水、送货到家的好买卖,‘分金寨’无疑是首当其冲。”

      雷铉用力一拍大腿,懊恼地“嘿”了声,“没吃羊肉倒惹一身膻。就是说,那些狗娘养的都要冲着我‘分金寨’来了?!”

      韩若壁很无奈,很同情,但又觉很有意思,嘴里道:“你说亏不亏?”

      雷铉冷哼一声,“没得着就是亏,得着了便不亏!”

      韩若壁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你看,黄芩放出的这个消息,连你也不能不信。”

      雷铉‘嘿嘿’笑道:“我们做什么买卖,韩兄弟是知道的,有货上门,怎能不收?”

      韩若壁颔首道:“本来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未等他说完,雷铉拍着胸脯,截话道:“你曾接济银钱,把我们当兄弟,我们自也当你是兄弟,要帮什么忙尽管说,不管是上山打虎,还是下湖捕蛟,‘分金寨’都义不容辞!”

      “好兄弟!”韩若壁赞了声,道:“其实,说‘合作’更恰当。”

      他深知,‘义不容辞’总不如‘有利可图’做起来更用心。

      雷铉诧异道:“合作什么?”

      “雷寨主不是想要‘不亏’吗?”韩若壁笑得别有深意。

      言外之意,分金寨没捞到好处却成了众矢之地,想要‘不亏’,就只有真得了宁王的财物才行了。

      雷铉大喜过望,“难道你知道那些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韩若壁用力点头,道:“虽无十分把握,也有七分机会。”他直视雷铉,“若得着财物,咱们五五分成,得不着便是天命,可好?”

      雷铉急着问道:“这些不屑说的,东西到底藏在哪里?”

      他越是急,韩若壁越是不急,只道:“具体谈这个之前,我需要知道雷寨主是否愿意与我合作。如果不愿意,就不必说了吧。”

      雷铉想也不想,急匆匆点头道:“愿意愿意,傻子才不愿意。”

      韩若壁淡淡笑道:“我不过一人一力,其他的全要仰仗雷寨主运作,众兄弟势必要劳心劳力。这样看来,你们出力多,我出力少,五五分成,你不后悔?”

      雷铉双眉一耸,豪气翻涌,仰天哈哈笑道:“别说五五分成,就是没的分成,韩兄弟的忙咱们也不能不帮!‘分金寨’不缺人力、物力,不论价钱,只要卖与识货的!韩兄弟便是那识货之人。”

      韩若壁也仰天大笑,道:“承蒙雷寨主瞧得上韩某,感激不尽。”

      转瞬,他的目光变得异常复杂、凌厉,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缓缓道:“等风声过后,就要劳累众兄弟了。‘西夹滩’至‘黄林荡’的水道不短,要在其间打捞东西费时又费力,颇为不易。”

      雷铉不敢置信道:“难道宁王的财物藏在那条水道下面?”

      韩若壁咧嘴一笑道:“还要多亏你们提供的线索。”

      “什么?”雷铉更不明白了,心想我要是知道线索,早领着兄弟们发财去了,还会等到今天和你合作,让你分走一半?

      韩若壁道:“你说的,樊良湖上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能说完全瞒不过你们,总该漏出点儿风声刮进耳朵。那么,前次来水寨时,你们的探子曾报告说,有人在‘西夹滩’至‘黄林荡’的那条水道上点灯。这一条,算不算线索?”

      雷铉“哎呀”了一声,捶了好几下脑门,懊恼道:“这个这个……我怎么没想到?”心下自悔不迭。

      韩若壁调侃地问了句:“雷寨主,以那五成的代价,换取我从你这儿听来的这条线索,你后悔吗?”

      雷铉犹豫了一刻,一甩头,坚定道:“若非你今日说破,我还是一无所知,可见,你能想到这一点就绝对值那五成。”

      其实,很多奥妙就是这样,虽然说出来任哪个听者都会觉得易如翻掌,但说出来前,却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想得明白。

      韩若壁拱手笑道:“难得雷寨主如此大方慷慨,我这里先谢过了。”

      雷铉摆手阻止他,目光深沉起来,道:“不过,我想知道如果东西捞上来后,我见财起意,又不愿把那五成分给你了,你待怎样?”

      韩若壁眉毛一挑,不屑笑道:“若我连保住那五成的本事都没有,你们只管拿去好了。”

      “有胆识!”雷铉赞了声,“韩兄弟放心,雷某人一言九鼎,绝非言而无信、背叛兄弟之徒,得手后必然一家一半。”

      韩若壁的面上不见喜色,只略点了点头,“不过,东西是不是真在那里,我也不能肯定,权当一试而已。”

      二人这里说得兴起,一阵无名阴风抚过,韩若壁没觉怎样,雷铉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韩若壁双眉一剔,警惕问道:“怎么了?”

      雷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刚才不知怎的,忽觉周身发冷,现在已经没事了。”

      韩若壁却面色紧张起来,站起身,四下里转了一圈,催促道:“还请雷寨主随便叫两队兄弟进来,我有话要当面问。”

      尽管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雷铉仍是命人带了两队共二十几人进来大寨。

      那些人进来后,分左右两侧叉手而立。

      雷铉站起身,吩咐道:“韩兄弟有话要问你们,你们须得实话实说,不得有误。”

      韩若壁正要开口问话,却见个红妆女子从外面奔了进来,明明瞧着眼熟,可一时间偏又想不起是何人了。

      “韩,若,壁!”那女子柳黛峨嵋间罩着股子气急败坏,喝问道:“你还敢来此?!”

      听这声音,正是雷霆。

      韩若壁满脸堆笑,连忙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雷小姐,恢复了女装扮相,倒是认不出来了。”

      雷霆冷声道:“少废话,那日你想占本姑娘的便宜,今日我便要你在众人面前脱光了谢罪!”

      韩若壁知她是记恨那日客栈中的事,只轻笑道:“若能得雷小姐原谅,脱光就脱光,我一个大男人怕的什么。”说完作势就要解自己的衣袍。

      雷铉虽不知二人间发生过什么,但体面还是要的,一面伸手阻止韩若壁,一面冲雷霆吼道:“闹什么闹?!大寨之中成何体统!一回来就惹事生非,真不知道回来干什么?!”

      雷霆恨恨地瞧了眼雷铉,道:“不是梅姐姐苦口婆心地劝我,我才不要回来!惹事生非?若非他招惹我,我岂会这么生气?!”

      这时,朱三几步抢进大寨,一把拉住雷霆,苦着脸道:“小姐,你一定是误会韩大侠了。”他暗中叫苦连连,悔不该兴冲冲地跑去告诉雷霆说韩若壁来了。

      本来他这么做,为的是让刚回家的雷小姐高兴一下,却不成想,一听说韩若壁来了,雷霆就像是元宵的灯笼一肚火似的跳将起来,冲进了大寨。

      雷铉手一挥,沉声道:“韩兄弟来是有正事。你若再胡闹,我便令人把你押下去。”

      人若被押下去,不光奈何不了韩若壁,更是面子、里子都输了。雷霆强压下怒火,傲然道:“我倒要听听,他能有什么正事。”

      朱三借机将她拉过一旁。

      雷铉转瞧向韩若壁,那目光似是寻问他和雷霆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若壁向雷霆深施一礼,板起一脸恭谦,道:“雷小姐,那日之事全怪我考虑欠妥,虽无恶意还是惹恼了你,稍后定郑重向你请罪。但目前事关重大,容我先行查问。”

      雷霆听他话里带着服软的意思,瞟了一眼那张俊脸,气竟消了不少。

      雷铉是个粗汉,只当自家妹子和韩若壁间有了男女瓜葛,反觉便于拉拢韩若壁,也没再多问。

      韩若壁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缓缓道:“适才,你们可曾感到有一阵阴风吹过周身,体寒心悸?”

      众人听言皆是一惊,面面相觑,点头不止。

      雷霆心直口快,也惊讶道:“怎么都一样?”她刚才也是一阵战栗。转头她看向朱三,道:“三哥,难道你也......”

      朱三一脸迷茫和惧意,惊顾四下,口中嘀咕道:“怎么大家都一样?韩大侠莫不是能掐会算?”

      打寒颤本是极普通的,但这么多人同时一起打寒颤,就诡异之极了。

      剎那之间,四下无声。

      有喽罗进来禀报,说外面刮起怪风,天上乌云密布,搞不好有风暴要来了。

      忽然之间,在场的除了韩若壁外,都由心生出一种怪异的恐惧感,好像背后多了一双眼睛正在窥看自己,而且这双眼睛里还蕴藏着一股强大的魔力。

      气氛骤然间变得阴沉起来。

      雷铉只觉一股森冷的寒气自脚下升起,尖针一样迅速地刺入他的心头,再冲向他噎住的咽喉,脱口而出:“妖术!”

      韩若壁见了众人的反馈,脑中念头电转,心感不妙,神情警觉道:“‘妙妙妙中妙,玄玄玄更玄。看透九幽十八狱,搜尽三界大罗天’。这一定是小天师的‘九幽三界搜魂秘法’!看来,只要是分金寨的人都被他搜了魂,找到了方位。”

      雷铉愕然道:“居然有这样的妖术?!”

      众人不解其意,但瞧见此事离奇诡秘,似是神鬼所为,都不免慌乱哗噪起来。他们也算刀头舔血,经过大阵仗的,但从没见识过这般妖术,自然心生惧意。

      韩若壁面露迷惑之色,道:“可是,他能施展这种妖法,必是距此地不远了。难道他有本事通过‘七里泽’?是何道理?”

      雷铉肯定道:“无人带路,绝不可能进入‘七里泽’!”

      朱三也道:“就算那个天师能耐大,来得了七里泽,但泽里洲岛众多,他又怎知我们在这处长洲上?”

      韩若壁的脸色变得阴沉莫测,“不管是何等难以置信,若这是唯一的可能,那么事实必然如此----小天师已经来了!”话一说完,他便冲出大寨,仰头瞧向长洲上空。

      天上云影浮动,旋风激荡,隐隐幡飘,霭霭气聚。

      众人紧跟在他身后也出了大寨,目瞪口呆地看着天象变化。

      雷铉算是沉得住气的,喝道:“都别愣着了!快去寻些猪羊狗血、人粪秽物备在身边,越多越好。等妖道来了,好好伺候他一番。”
      他想的不错,这些秽物的确有令法术失灵的妙用。

      大家站在原地,面露苦恼之色。

      雷霆无奈回道:“一时间要到哪里收罗这许多脏东西.......”
      确实,这种东西哪有人常备在身边的。

      可除此之外,雷铉也没了主张。

      见云端幡印极淡,气流微弱,韩若壁回头冲雷铉大声道:“赵元节应该还没能出得了‘七里泽’,他的‘九幽三界搜魂秘法’尚未完全施展开来。”

      无论什么道术都会有时间、空间的限制,绝没有在千里之外凭空施展的道术。

      众人听出韩若壁似乎懂道术,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全都眼巴巴地瞧向他。

      雷铉喜道:“韩兄弟,你也通道术?”

      雷霆则又是吃惊又是钦佩地望向韩若壁,也在等他的回答。

      “不相干的以后再说。”韩若壁俨然道:“目前我们毫无准备,不宜正面与小天师冲突,你们如果信得过我,只管照我说的做,做完了,就速速从洲尾逃去别处安顿,我担保他们追不过去。”

      雷铉立即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韩若壁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如同他说的一样,所有人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如有违抗,论罪当诛。

      有了寨主的指令,寨中喽罗们即便有人不相信韩若壁,表面上也不得不照着他的吩咐去做了。

      韩若壁要求寨内所有人,速速到临时的校练场集合。

      等人都到齐了,他立于场中,以内力催动声音将话语一字一句,准确无误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他说的是:“寨中所有兄弟听好。你们分批进入大寨,每人在寨里点燃一根蜡烛,然后割破自己的手指,滴一滴血在烛芯上。做完这些,就以最快的速度到洲尾岸口,等着上船离开此地。”

      大家将信将疑地施行起来。
      ****************************
      同一时刻,七里泽的迷雾中,一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摇船正在缓缓前进。

      船上坐着四人,船头还站着两人。

      船头上的两人正是得了郭仁的密函,从扬州赶来的赵元节和那名腰间挂剑,脸色红润的中年人。

      中年人姓顾,名鼎松。

      赵元节面沉似水,一手执绿玉拂尘,一手捧着个打开盖子的小木盒。小木盒里居然站着个四寸高的小纸人。

      小纸人有头有脸,有手有脚,遍体画满了黑色符篆,唯有胸口正中一滴鲜红。

      最奇特的是,这小人的脸孔随着摇船的移动,正在慢慢地转着方向,似在指引水路一般。摇船按照它面孔朝向的变化,小心翼翼地行驶,真的不曾搁浅触礁过。

      顾鼎松突道:“许久还未走出迷雾,你这法术不会不灵吧?”

      赵元节瞟了他一眼,道:“怎么,不信我?”

      “不敢。只不过才到高邮,天师就急着下湖,我担心会什么遗漏。说到底,就靠一个小纸人,心中没谱啊。”

      赵元节眯起细长的凤眼,徐徐道:“这叫‘符篆驱神血咒’。”

      顾鼎松好奇问道:“我对道术一无所知,此间神通可否劳烦天师替我讲解一番?”

      赵元节一心二用,既掌方向,又与他讲解道:“所谓‘符篆驱神血咒’,就是以血、和符篆来驱使神灵附于纸人,借神灵之力行欲行之事。当然,血的主人必须与欲行之事有特殊的关联。”

      其实,这血咒该叫‘符篆驱妖血咒’,能驱的也不过是妖、鬼之流,和神灵丝毫沾不上边,但赵元节非要说得好听些,是以自说自话地把‘妖’字改成了‘神’字。

      顾鼎松“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是有神灵正附在纸人上,替我们指路喽?”

      “不错。”

      顾鼎松猜想道:“是不是只要有人到过那处长洲,天师取来他的一滴血,就可施展法术?”

      赵元节不屑一笑道:“真是异想天开。”

      顾鼎松无可奈何,道:“那我不想了,还是洗耳恭听吧。”

      赵元节轻咳了声,道:“那滴血的主人必须识得长州之所在,且能在这片水泽迷雾中辨得清方向、找得到路径,否则取来的血又有何用?”

      顾鼎松哈哈笑道:“如此说来,岂非多此一举?只要抓到识得水路的水贼,逼他带路不就好了。”

      赵元节反诘道:“说得这么容易,你快去抓一个来给我瞧瞧。”

      顾鼎松闭口不言了。

      赵元节又道:“就算侥幸抓到几个,你就不怕打草惊蛇,没等我们出发,分金寨就换了地方?”

      顾鼎松转眼向他望去,道:“可若是没抓到人,你的那滴血是从何而来?”

      赵元节笑道:“去过那处长洲的人,若换作是我的得道弟子,就大不相同了。”

      顾鼎松讶然指着小纸人的胸口处,道:“莫非这滴血是天师门下弟子的?”

      赵元节闭目微笑道:“不错。”

      顾鼎松又追问道:“难道天师门下曾去过分金寨的藏匿处,且有辨识方向、路径的天赋,是以能借他的血指路?”

      赵元节微微摇头,面有得色道:“我这弟子无甚特长,唯机灵擅变,懂些道术。凭借这些,已可顺顺利利地领着我们找到‘分金寨’的那帮贼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原来,是他的弟子沿途不着痕迹地用道术留下暗记,常人无法得见,而小天师在施展‘符篆驱妖血咒’时,并非是找寻去往那处长洲的路径,而是找寻到之前留下的暗记罢了。

      顾鼎松不得不服,颔首道:“还要恭喜小天师收得好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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