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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回:乱葬岗上剑气腾链影闪,龙王庙里奇峰现疑窦生 ...


  •   ‘鬼手’的厉害黄芩岂能不知?在‘黄泉无常’没完全倒下前,他的身形已向右方急闪,一股汹涌强劲的内家掌力从身侧将将滑过。

      ‘鬼手’发出时不过一只手掌大小,可黄芩侧向却足足跃开两尺有余才堪堪避过,即便如此,仍能感受到凌厉的劲力擦身而过,足见‘鬼手’的奇诡掌力是不断向外扩散的,可怕至极。

      看来‘鬼手虚无’的功力之深要胜过‘黄泉无常’许多。

      黄芩故意激她,哈哈笑道:“你们的合击之术被破,只剩一个人了,还要打吗?”

      ‘鬼手虚无’喃喃咒骂一句,左手又是一掌劈出,无奈黄芩步伐如电,连祝玉树那般近在身前、急如灵蛇的金枪都追不上,何况一丈开外蓄势而发的一掌?

      比起祝玉树的金枪,她的掌力更强、杀伤力也更大,但速度却是不济,奈何不了黄芩。

      她一连拍出了七八掌,掌掌劈空,黄芩一面闪躲自如,一面啧啧嘲笑,“好厉害的‘劈空鬼手’,果然掌掌劈空!倒要瞧瞧你能连劈多少掌,等真力耗尽,再叫你尝尝我的苦恼拳不迟。”

      又是一连十几掌拍出,‘鬼手虚无’终于停下来,胸口起伏不已。

      就像黄芩说的,此种隔空掌法极耗真力,就算绝世高手也不可能连续不断地发掌。一般高手能发个三四掌就不错了,‘鬼手虚无’功力精湛,可连发二三十掌,但以黄芩的身法,终究还是会拖延得她内力耗尽。到那时,强如‘鬼手虚无’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鬼手虚无’进退两难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哀叹道:“小妹,认栽吧,你一个人不是他的敌手。”她转头看去,见‘黄泉无常’已挣扎着爬起身。

      刚才黄芩虽以雨点般的拳头打倒了他,但拳头上用的都是外家气力,没有足以伤及内腑的毒招狠手,是以‘黄泉无常’的内脏不曾受伤移位,筋骨也没被打碎,虽然看上去挺惨的,但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黄泉无常’再笨也知道是人家手下留情的。

      他并非不识好歹,一面心存感激,一面担心若不罢手,‘鬼手虚无’也要挨上黄芩的一顿老拳饱打,颜面失尽就大大不妙了,故而出言劝阻。

      晓得‘黄泉无常’所言非虚,但‘鬼手虚无’素来自负得很,要她就此认输,实在心有不甘。

      “小子,你不过是身法滑溜,算不得本事。”她略带喘息地恨恨然道:“真有本事,敢和我对上一掌吗?”

      黄芩摇头笑道:“猫窜、狗闪、兔滚、鹰翻、松子灵、细胸巧、鹞子翻身,金雕兽爪,这八形是捕快营的基本身法,不练得滚瓜烂熟就得挨教官的鞭子。身法灵活难道不是武功的一部分,不算本事吗?若依你所言,比功夫岂非只比傻力气?”

      ‘鬼手虚无’被怼得无言以对。

      转念间,黄芩又道:“其实,对上一掌也无不可,”言至此处,他目光深邃地瞧向对方,缓缓道:“但是,你必须出右掌。”

      在场大多数人是见过‘鬼手虚无’的右手的,只是看上去特别美而已,所以除了不明所以的葛衣人外,都认定是黄芩不敢硬接‘鬼手’的一掌,才故意张冠李戴。

      ‘鬼手虚无’轻蔑大笑道:“无妨,就按你说得办。”

      她的笑声难听又刺耳,显然也看扁了黄芩。

      笑毕,她从衣袖中伸出了那只莹白如玉的右掌。

      黄芩的右手变拳为掌,五指张开呈蒲扇状,也伸向前,凝神定气道:“说真的,我确实很想见识一下‘白莲□□手’有何等神通。”

      他此话一出,‘鬼手虚无’全身大震,口中惊道:“你怎会知道?!”

      黄芩兴致十足,跃跃欲试道:“‘白莲□□手’,又叫‘百炼□□手’,意思是练到高深之处,肉掌可化百炼精钢。我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你的左手,是因为功力不足,才呈现出这副怪模样,至于右手,功力反倒精深许多,才能美如白玉。”

      ‘鬼手虚无’闻言不禁后退一步。

      “听说‘白莲□□手’发功时,掌心会印出一朵莲花印记,如此才算练到家了。不知你的右掌,稍后可否让我一饱眼福?”

      ‘鬼手虚无’信心大减,惨声叹道:“真要练到那般境界,则可金刚不坏,断金切玉,无坚不摧,天下无敌。”

      “我却不这么认为。不说你的‘白莲□□手’,其实这世间任何武功练到十成也不会天下无敌。”黄芩长笑一声,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吗?”

      ‘鬼手虚无’从一片黑纱后定定地瞧向黄芩的双眼。

      从那双眸子里,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取而代之的是坚如盘石的兴味盎然。突然间,她只觉一阵心灰意冷,对自己的‘白莲□□’手再无半点把握。

      ‘鬼手虚无’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我二人合力还战不下他一人,又哪有脸面再继续纠缠不休。”转身,她战意尽消,垂头丧气地扶着‘黄泉无常’退出场外。

      黄芩庆幸中不免有些失望。

      ‘黄泉无常’勉强挺直腰板,向黄芩微施了一礼,“黄捕头手下留情,小老儿心领身受。今日技不如人,这顿拳头暂且记下,日后免不得再向黄捕头讨教一二。”

      正所谓烧熟的鸭子嘴硬,面子上过不去,总得放两句狠话挽回点儿颜面。

      黄芩心下了然,抱拳回了一礼,道:“既如此,承让了。”说罢,抬眼看向葛衣中年人,意思是就剩下你了。

      葛衣人面色如常,嘴角微挑了挑。别看他长相普普通通,仔细看还透着几分土气,但目光炯炯,眼神中精光四射,很有些气势。

      看来,‘毒手尊拳’、金枪豪客、‘黄泉无常’和‘鬼手虚无’这四人的接连落败,并没对他产生多大的震慑力。

      葛衣人平静道:“先前你说用的是‘苦恼拳’,我仔细想了想,总算想起来是有这么一种拳法,在外家拳里还是有点儿名气的,但入不了内家好手的眼。我记得,‘苦恼拳’的传人是‘怪拳范季春’,论名头他不过三流拳师,却不成想这三流拳师的拳法,到了黄捕头的手里,竟能化腐朽为神奇,堪称一流,佩服,佩服。”

      黄芩只道:“客气就大可不必了。”

      “不知道你和范拳师之间如何称呼?若说范季春能教出黄捕头这样的弟子,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对他的来历,葛衣人很是好奇。

      “在下只是一个州县小捕快,见识不过此间,名声不出乡里,怕是连三流拳师也不如的。”黄芩摆手道:“另外,虽说名师出高徒,但说到底还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从来只有状元的学生,没有状元的老师,所以你那三流拳师教不出一流弟子的理论,我并不赞同。

      话说回来,范教头在捕快营任职,与在下其实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师徒。而且他的拳法精湛,也并非你口中的三流拳师。比起他,在下不过是手脚利索了些,可堪打打烂仗,抓抓蟊贼,哪里算得了一流?不入流还差不多。”

      “好个不入流!”葛衣人用力点了点头,“你若是不入流,江湖上多少成名好手这辈子就算是白练了!也罢,在下便以这口‘不入流’的长剑,来领教一下黄捕头那‘不入流’的武功吧。”

      他话音刚落,拔剑在握。

      随着长剑拔出,剑鞘口与之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吟啸,直待长剑完全出鞘,吟啸之声依旧没有退去,反而萦绕空中,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如同天边传来的隐隐雷声。

      剑才握在手中,葛衣人便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之前,他只如同一个土不拉几的庄稼汉,此刻却仿佛一柄精钢锻打、淬火而出的利剑,犀利地叫人无法直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睥睨天下、锋芒逼人的威势。

      黄芩郑重道:“你的这柄剑,我听说过。”

      “是吗?”

      “我道来的是何人,原来是名震江湖的‘八大神剑’之一的‘雷音神剑’许孝先,失敬失敬。”转头,黄芩瞥了一眼重阔海:“难怪你长了胆子敢再来寻事,如此得力的帮手可是不好找。”

      重阔海别过脸去,不发一言。

      黄芩取了铁链在手,将丈许长的铁链打了一个对折,两端均握于右手中,又围着手掌绕了一圈,紧紧扣住。这样一来,铁链重叠可用的部分大约有将近六尺,比许孝先的三尺青锋长出几乎一倍。

      他笑了笑,“锁链本是刀剑的克星,在兵器上,倒是在下占了点儿便宜。”

      软兵器容易将剑身缠住,令剑招不能尽情发挥,因此他的确是实话实说。

      许孝先不以为然道:“是人御兵器,并非兵器御人,若是此战输了,也怨不得兵器。”

      比武时个人修为最为重要,高出一筹自然能以剑断链,占尽上风,是以,他这话也颇有道理。

      二人不再多言,相互对峙起来。

      适才,当黄芩一语点破葛衣人的身份时,在场看客中除了重阔海没什么反应外,一同前来的其他人都不禁大为动容。

      在江湖上混的大多带刀弄剑,虽然各有绝活,但最常见的兵器仍不外乎刀、剑这两样。于是便有好事之徒把江湖上名头最响的、用剑的八个顶尖高手合并起来,给他们弄了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头——“八大神剑”。

      世上的确有不少深藏不露的侠隐,不一定名头最响的人武功最高,但名头响的武功大多不含糊,不然早被那些想通过打倒成名高手来成就自己的年轻人除名江湖了。

      ‘八大神剑’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雷音神剑’许孝先在八大神剑中排名第三,是威震江湖的剑客。据说,他能以纯阳的雷霆剑炁催动长剑发出绵绵雷音,长剑到处洞金穿石,真有无坚不摧之威力。

      人的名,树的影,‘雷音神剑’的名头比在场这些位不知高杆了多少,难怪他们吃惊得合不拢嘴。

      未等众人眨一眨眼,许孝先和黄芩已战在一处。分不清究竟是谁先出的手,又彷佛是二人心意交汇,抑或是气机感应,同时发动了攻势。刹那间,两个身形消失在一片剑光链影中。

      许孝先的‘雷音神剑’,剑如其名,初发时剑光如电,剑势如雷。之后,剑光飘忽闪烁,忽而星星点点如烛光摇曳,忽而流转逸散如水银泄地。剑上的雷霆剑炁更如晴天里响起的连环炸雷,一声响过一声,震得人两耳发麻,心神溃散。

      在如此令人乍舌的神功绝学面前,黄芩竟丝毫不落下风。他那对折后的铁链,黑沉沉的,长达六尺,飞舞开来连成一片,似是化作一团乌云,伴随着“呜呜”的破风之声,与雷鸣交相辉印。

      那呜呜之声拖得极长,还有点儿飘忽走音,似乎也不见多响亮,但许孝先剑上的雷音竟无法掩盖得住,只能任由那听起来如同鬼哭狼嚎、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连绵不绝。

      二人激战正酣,可苦了边上观战的七人。他们一个个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眼眶了,拼命想瞧个仔细,却连完整的人影也瞧不见,更别说分辨出谁占上风,谁落下手了。

      瞧了半晌,祝玉树小心翼翼,没甚把握道:“怎的打了这半天,连兵刃都没碰一下?……是不是啊?”

      其他几人匆匆扫他一眼,全没搭腔,因为他们也确实没听到兵刃相交发出的声响,因此同样很迷惑。

      此时,这二人无疑都已将神功绝学灌注到了各自的兵刃上,以破风之声判断,若然一旦兵刃相交,必定天雷勾动地火,虽不至天崩地裂,也相当可观。

      最不济,二人兵刃的破风之声应该会有所停顿,而且兵刃的运转以及身形的飞舞变化也必然随之稍有滞后。可眼下,这等情况并未出现,可知他二人的兵刃还没有碰上过。

      这实在是极不寻常的情况。

      要知道,许孝先和黄芩一番交手下来已有几十个回合,二人的身法变化、兵刃挥舞都异常迅速,想在那片不大的剑光链影中避免两相接触,谈何容易。

      更何况,铁链是长达六尺的软武器,想避开对方的长剑,未免痴心枉想。大家目前所见的景象,实在比一个瞎子赤脚走过一条铺满钉子的狭路,双脚却没被扎伤更难以置信。

      这已经无法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简直是乌头白,马生角,煎水作冰,枯木生花!

      又是几十个回合过去了,二人的身形变幻快得肉眼难辨,但众人逐渐能瞧出场上的形势渐渐对黄芩有利起来。

      黄芩的铁链化作的乌云,已逐渐压制住了雷音神剑的剑光,许孝先的剑光只是偶尔才能从重重黑云的笼罩中透出一点闪光,再不似开始时般势均力敌了。

      虽然高手交手,胜负往往在毫厘之间,并不能认定许孝先就没有胜算了,但观战的群豪还是大为紧张,重阔海更是不由自主地把手揣入袖中,不知是否在寻找机会发射火器。

      就在众人的心全悬到嗓子眼的工夫,酣斗中二人,身形陡分,那满天的雷鸣、风吼,伴随着满场的雷电骤然敛去,一时间踪迹全无。

      交战虽终,但乍看过去,没人瞧得出谁胜谁负。

      许孝先的长剑执于身前,眉宇间略显局促,胸前葛衣一片水印,浑身大汗淋漓,显是真力耗损极剧的结果。

      黄芩立于丈外,手中六尺长的铁链竟如同长棍般伸得笔直,被他平端于胸前,直指许孝先。

      众人大开眼界、瞠目结舌。

      黄芩瞧上去还算气定神闲,不过额前、鬓角的汗渍也极明显,估计是在‘雷音神剑’的逼迫下,也不得不施展出了自身的真正功力。

      ‘黄泉无常’不禁乍舌,暗道:此子的内力虽不知什么家数,但能灌注在软兵器上,强行把铁链当作硬棍使,实在高深莫测。

      旋即,黄芩展颜一笑,撤去内劲,手中的铁链垂落到地面,发出“哗啦啦”一串脆响,“今日之战到此为止吧。”

      众人不解地望向他。

      “对于我,各位真是煞费苦心,可惜却是多虑了。”黄芩又道:“此时此地,我再重申一遍,在下对江湖人没甚意见,更没有砍下江湖好汉的脑袋,换取升官发财的习惯。所以某种意义上,在下是个很好相处的捕快,除非别人强我所难。

      我要的,不过是维护一方百姓的安稳。各位是找‘北斗会’的麻烦也好,觊觎樊良湖的水匪也罢,抑或是做其他我所不知道的事,总之,只要不动州里的百姓,我与各位便没有本质上的冲突。”

      环顾众人一圈,他淡然微笑着继续说道:“你们都自诩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人,想来谁也没有在高邮这么个小地方兴风作浪的兴致,是也不是?”

      他这篇话说完,众人心下雪亮,都知道是许孝先落败无疑了。

      重阔海目光闪动,揣入袖中的手不由紧一紧。他心中异念已生,念头电转间,黄芩说过的话却一字一句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你若敢动用火器,我为自保难免痛下杀手,到那时却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才好。’

      眼见黄捕头挺立场中,连正眼都没瞧他,重阔海心底忍不住一阵发虚,手中扣着的火器终是松了开来。

      许孝先紧闭嘴唇,铁青着一张脸还剑入鞘,也不理众人,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其余人见大事无望,无可奈何也随之而去。

      重阔海回头看了一眼黄芩,却见黄芩也正盯着他,面目有些狰狞。他紧张到不行,连心跳都猛得加快了许多,于是赶紧掉回头,再不敢回顾,加快步伐,迎头赶上了许孝先。

      望着一干人等离去的背影,黄芩的脸色阴沉下来,心中暗忖:韩若壁啊韩若壁,我原以为你是‘八大神剑’之一。如今看来,若‘八大神剑’中其他几位的剑术修为只是同这位排名第三的‘雷音神剑’相差无几,我就是太低估你了。

      将铁链缠回腰际,他也快步离开了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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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黄芩进去府衙,打听到郭仁一行还没回来,出于不想和这些人不期而遇的想法,便将老龙王庙之行暂且压后了。

      他找来几个机灵老练的捕快,令他们先去查探一下州里及州边私铸银钱的秘密暗庄,只需小心留意,不必打草惊蛇。

      这类暗庄做的虽是非法勾当,但出于需要,实际上各地都有,而且大多黑白两道均有靠山,明暗通吃,绝非区区捕快的权限可以管辖的。因是之故,那几个得令的捕快颇为疑惑,很想问明缘由,黄芩却不愿多说,只叫他们若是发现有大批银钱出货,不用去管,回报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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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竖日,待郭仁一行回来后,黄芩便领着一众捕快,往老龙王庙去了。

      老龙王庙为元代遗构,临山而建,距马棚村不远,中间隔了条宽不达一丈、深不及二尺的小河。早年兴旺时,为方便周围渔民来此祈福,庙祝曾多此一举,在河上架起一座板桥,但简陋窄小,行走不便,也就天寒水冷凑合一用,其余时候仍少有人行。其实小河水浅面窄,直接淌过去也无不可,板桥未免鸡肋。

      后来,随着水贼横行,大家富户逐渐放弃了渔业转投其他营生,而贫苦渔民大多生活窘迫,没什么可进贡的,龙王庙没有香火钱进账,就逐渐废弃了,那座板桥也坍塌了。

      不过,庙废桥塌,并不影响老龙王庙在渔民心目中的地位,每每提及还是十分敬畏。这一点得归功于庙周围方圆一里内的奇特现象,不知何故,这片区域水量丰沛,常常是周边日头曝晒,这里雨水独好,渔民们深信是樊良湖里的水龙王对老龙王庙情有独钟,才屡屡携雨来此显灵。

      当然,正因如此,渔民们平日里更是绝少踏足此地,就怕没钱捐香火,平白跑来会触怒水龙王。娄宇光选择在此处藏身,不可谓不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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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芩等人到达时,恰逢一场薄雨过后,庙前的土地还微有泥泞,不少陈旧而杂乱的人脚印、马蹄印呈现其上。由此可见,郭仁等昨天来时应在绵雨前后,且之后再无旁人踏足此间。

      众人一路进去,里面面阔三间,进深两椽,很是宽绰,只是四周蛛网悬结显得局促而狼藉。

      庙里早已无人打理,破落至此倒不足为奇。

      黄芩命令手下分别去到左、右偏殿寻查,他和邓大庆则直入正殿。

      正殿为梁架结构,顶梁极高,约有四丈,殿中除了神龛上供奉的龙王、龙母神像,两边还分立有青、白、黄、红四海龙神。殿内那四扇巨大的窗户常年无人开启,浮灰密布、光线阴沉,使得这些泥塑木偶的面目瞧上去格外阴森恐怖。

      二人分头寻查了一番,未见异样。

      黄芩又转了一圈,道:“看来他们没搜到什么。”

      邓大庆点头道:“我原以为会被他们翻个底朝天,却没啥大动静,想是平日做多了亏心事怕报应不爽,不敢亵渎神灵。”

      黄芩无意间抬头望向屋顶,道了声:“好高的梁。”

      邓大庆也仰头去看,脖子向后扭得过了头,引动几声咳嗽。

      黄芩瞧着屋顶,“咦”一声,突然道:“把窗子统统打开。”

      邓大庆不明所以,还是照吩咐做了。

      一时间,千万条金光、白线先后飞入这阴森森的破庙,照亮灰蒙蒙的一室。

      突兀而至的阳光令黄芩眯起眼睛,这一下他算是瞧清楚了。

      邓大庆掸了掸手上的灰尘,问道:“总捕头,瞧什么呢?”

      黄芩手指梁上,“那些痕迹,你觉得像是什么留下的?”

      邓大庆聚起目力,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干粗的圆木做成的大梁上,红漆剥落,上面有三道间距寸余的划痕,清楚、整齐,绝非岁月侵蚀出的痕迹。

      “崭新的。”他想了想道:“好像是什么利器划出来的。”

      黄芩点了点头,“□□上混的贼人,身边多备有一种带着长索的‘三爪钩’。有了这东西,再高的院墙也挡不住他们。”

      说罢,没等邓大庆想明白,他已折身出了正殿。

      邓大庆正想跟上前,却听外面传来黄芩的声音:“你暂留此地待命。”只能依命留步。

      过了快一个时辰,寻查左、右偏殿的捕快们聚集到了正殿,等着向黄芩复命。

      等了好一会儿,大家有些烦燥不安时,黄芩从外面走了进来,右肩上缠着捆黑黢黢的、带有三爪钩的长索。

      邓大庆迎上去,皱眉道:“总捕头,兄弟们说没能查出什么。”

      似乎已在意料之中,黄芩神色平静道:“让兄弟们回去各伺其职吧,你和我留下便可。”

      邓大庆依言下令,很快偌大的正殿内只剩下他二人了。

      瞧着黄芩肩上的东西,邓大庆问道:“总捕头刚才出去就为了取这个?”

      黄芩点头笑道:“不错,从马棚村借来的。”

      “要它有什么用?”

      黄芩一边解开长索,一边笑道:“没有这个帮忙,四丈高的大梁,别说娄宇光上不去,我也一样上不去。”

      邓大庆这才想明白了,兴奋道:“留下那痕迹的,就是村民瞧见的独臂人——‘天璇’娄宇光?”

      “应该错不了。在下面,我们一点儿蛛丝马迹也寻不着,不是因为娄宇光掩饰得好,而是他压根没呆在下面。”说话间,他一抖手中长索抛向大梁,确定抓牢后冲邓大庆道:“你在下面守着,我上去瞧瞧。”

      邓大庆好心叮嘱道:“小心些。”

      黄芩身形一跃而起,直至两丈多高,于空中又借了次一长索之力,才登上大梁。

      没等多久,邓大庆就见他自梁上跃下,手中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灰色包裹,不禁疑问道:“里面是什么?”

      黄芩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将包裹放置在香案上打开。邓大庆也凑过来瞧看。包裹里的东西并不多,简单的易容用品、一副假胡子、两件布衣衫、四锭碎银子,还有几张空白的路引文书。

      江湖人正是利用这种空白的路引文书,自行填上起、止地点,再加盖伪造的印章来通行天下的。想来,太祖定下的路引制度,对他们这样的人似乎起不到实质性的制约作用。

      邓大庆不解道:“这些......?”

      “十有八九是娄宇光劫船前藏在上面的,以备事发后避风头跑路之用。”

      “不对啊。”邓大庆摇头道:“听说劫船的有八个人,怎会只有他一个人躲在这里?”

      黄芩明白道:“他少了条胳膊,太引人注意了,所以不得不和另七人分开,独自藏身此处。”

      邓大庆连连点头道:“有道理。”想了想,又摇头道:“他人跑了,可劫来的东西呢?听说,那可是十二箱财物,每箱都超过二百斤呐。”

      “财物一定在附近。”黄芩道:“现在上、下闸口全在封查,从水路根本运不出去。从岸上走,如果找人挑运,总归要几十人才挑得动吧;如果用车运,也得好几辆车。无论怎么搞,目标都太大了。现在有宁王的人四下里盯着,根本不可能运走。我猜‘北斗会’是想先疏散人员,等风头过后再找机会把东西运出去。”

      “那假如‘北斗会’找更多人,每人带一部分,分散着把东西运出去呢?”邓大庆苦思冥想后道。

      黄芩摇头,笃定道:“别说‘北斗会’没那么多人,就算有,人一多嘴就杂,哪有不泄漏消息的?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丁点儿风声也没有。而且,他们劫船时只用了八个人,可见那个‘天魁’深晓其中厉害。”

      邓大庆也觉分析得在理,心下异常佩服。

      猛的,黄芩灵机一动,口中呼道:“不对!”

      邓大庆迷糊道:“怎的?”

      黄芩眉结语沉道:“这件事有问题,而且还不只一个。”

      “什么问题?”

      “我们居然能找到这包东西,就是最大的问题。”黄芩边琢磨边道。

      邓大庆不得其解,急道:“真憋死我了!总捕头你快说。难道我们不该找到这些?”

      “我也是刚刚想到,如果这包裹真是娄宇光为自己准备的,那现在他早该拿走了,怎么可能被我在大梁上寻到?”

      “说的也是啊。”邓大庆反应过来,困惑不已地喃喃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不是‘北斗会’劫的船?可杀害船员的‘七叶碎心掌’怎么解释?那掌法明明是娄宇光的看家绝活,这不是铁板钉钉、不容置疑的事吗?”

      黄芩肃然道:“除非其中生了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

      黄芩无奈地一摊手,摇头叹道:“我若知道,这案子就破了,还查个什么劲?总之,必有我们还不知晓的变故。我只能说‘北斗会’的劫船案是越来越复杂了。”

      邓大庆道:“奇了怪了,州里几年未见出什么案子,现在一出就是两桩,而且都是大案。”他望向黄芩继续道:“林有贵一家的灭门案没有头绪,宁王的劫船案又云里雾里,总捕头,你说怎么办?”

      黄芩心道:仔细算来,连上杨福的溺毙,应该是三桩了。他口中笑道:“你们总说我是‘高邮福星’,可能我的福气已经用尽了,再也罩不住州里了吧。”

      转而,他又正色道:“不过,宁王这案子本也算不得州里的,大可不必太放在心上。”

      邓大庆轻舒一口气,道:“案子虽然出了,可州里还算平静,也是总捕头的福气保佑啦。”

      黄芩重新把包裹收拾好,道:“走吧,一起回衙门去。”

      二人一路边走边聊,邓大庆东拉西扯,闲话不断,“老戴真不是个东西。”

      黄芩没甚兴趣,但还是应付问道:“他又怎么了?”

      “亏他家里的是个恶婆娘母夜叉,每到发俸日必蹲点衙门口先把家用抢了去,否则等他输光钱,全家就剩喝西北风了。”

      黄芩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

      邓大庆又道:“昨日,他偷偷摸摸又跑去滥赌了。”

      这在黄芩看来,再寻常不过,只道:“也是,他卖了消息给郭仁,得了私钱,自然有钱赌了。”

      邓大庆摇头道:“那次得的钱,他当天就输光了。”

      黄芩听就听了,没多在意,应道:“哦,离发俸还有些日子,难道又强迫新进的兄弟借钱给他了?”

      “那倒没有。”邓大庆道:“年前,他家里的大闹班房,声称不替他还钱后,就没人敢借钱给他了。”

      黄芩这才侧目道:“那他拿什么赌?”

      邓大庆嫌厌道:“所以我才说他不是东西嘛。赌钱我不反对,是个人自由,可范不着明打明的以权谋私,搞花头吧。”

      “他搞的什么花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邓大庆见他面色有变,打了个哈哈,“衙门里没丢啥东西。就是有人请他喝酒,让他把一份卷宗抄录了带出去,给了些银子。”

      黄芩停下脚步,皱眉道:“哪份卷宗?”

      邓大庆搔搔头道:“就是林有贵家的灭门案。那人是江湖上说书的,专门收集此类奇案,好编成段子说出去挣钱。”

      黄芩警惕道:“你从何得知?”

      邓大庆脱口而出道:“是他在赌桌上狠赢了我一票,得意之下自己说出来的。”

      却原来,昨日晚些时候,戴能和邓大庆相约一起去赌。戴能不知怎的运道极好,不光狂赢了别人,连邓大庆带去翻本的钱也给他赢了去。邓大庆心气难平,才忍不住在黄芩面前告了他一状。

      黄芩急忙道:“那人姓甚名谁,什么模样?”

      “据老戴说,姓江,名紫台,是个长着张娃娃脸的年青人。”

      长着娃娃脸的年青人......莫非是......?黄芩心道,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人。

      顿时,他‘哎呀’了一声,匆匆吩咐道:“你先回衙门,我要去拿人。”

      邓大庆惊讶道:“拿人?拿什么人?”

      “就是那个江紫台!”

      邓大庆愣住了:“没见他犯什么事啊,怎么拿?”

      黄芩一面向“迎来送往”的方向奔去,一边道:“要是连人都不会拿,还做的什么捕快?”

      邓大庆呆立原地,“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本来,他只道这事不大,若依黄芩平日的心性,不过对戴能小惩一下,自己说出来为的也不过是出一口气。但此刻,听黄芩的口气竟似是不惜玩法,也要抓来那个江紫台。他不明白总捕头为何如此小题大做,又担心自己的小报告会替戴能招至大祸,毕竟是共事十几、二十年的同事,一颗心顿时惴惴不安起来。

      他哪里知道,现下黄芩已认定江紫台若不是和林有贵,也就是‘闪电刀’洪图有不可告人的关联,就是对林有贵一家的命案有特别的意图,绝非说书编段子,是以才前去拿他讯问,并非为着戴能私窃卷宗之事发作。
      ****************************
      与此同时,‘迎来送往’的某间厢房内,一袭白裙的梅初正替坐在床边的雷霆梳妆打扮。

      “这样子多好。”她一边动作,一边道:“你明明是美貌女子,却为何扮成臭男人模样?”

      雷霆愤愤道:“假如我是男人,我大哥一定不会这样对我。”

      梅初右手的木梳轻柔地划过下面的发丝,“他待你不好吗?”

      “也不算不好。”雷霆蹙眉道:“表面上他很看重我,可到了紧要关头,我便不重要了。我知道,他不看重我无非因为我是女子,不如男人对他有用。”

      梅初淡淡笑了笑,道“不管有用没用,你注定是女子,就算扮成男人,也不过是扮成男人的女子,何必自欺欺人呢。”

      雷霆点了点头,道:“梅姐姐说的是,以后我不扮男人了。”

      梅初看似毫不在意,随意问道:“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大哥似乎是大人物,身边还聚集了不少兄弟。”

      雷霆想了想,才为难道:“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梅初将一枚玉制的白梅形发钗插在雷霆的发髻上,“你既这样想,就不该告诉我了。”

      雷霆面上红了红道:“多亏姐姐相救,还不曾谢过姐姐。”

      其实,韩若壁真的没打算对她怎样。

      梅初摇头道:“我做事从来只为自己,你大可不必谢我,只要以后不恨我便好。”顿了顿,她眼神飘渺:“原先我也有个妹子,情投意合,后来没了。日前瞧见你便觉合缘,哪里能让那些臭男人占了你的便宜去,自是要出手相救的。”

      雷霆好奇道:“你那妹子......”

      梅初打断她道:“我们一室相处了这么久,还不知你姓甚名谁。”

      雷霆张口想说,但转念又咽了回去,只道:“姐姐叫我小婷好了。”

      “小婷?婷婷玉立,真是好名字。”转瞬她又道:“那个登徒浪子般的韩若壁,是不是识得你?”

      雷霆脸红了红,想了想道:“不识得。”

      梅初心中暗笑,小姑娘真是连说谎都不会。面上,她点了点头,见已帮雷霆打扮得当,便从身边拾出一枚小镜子递过去,赞叹道:“你瞧,多精致的人儿,不仔细打扮岂不可惜?”

      雷霆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悉心装扮过了,有些茫然地接过镜子瞧向里面,渐渐有些痴了。

      镜子里映出她身后梅初的那双妖冶的眸子。

      “你姓甚名谁?”梅初柔媚道。

      “雷......霆......”视线再无法从那双眸子上移开,雷霆喃喃答道。

      “你大哥是什么人?”梅初又问道。

      “......”

      未等雷霆回答,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雷霆激灵一下,仿佛骤然梦醒,回头道:“有人来了吗?会不会是我大哥的人......”

      梅初友善一笑,“那你想不想回去?”

      雷霆咬着下唇,坚决地摇了摇头。

      梅初笑道:“那你在此候着,我去打发了他们就来。”

      打开门,梅初微怔了怔。

      出乎她的意料,门外站着的是背着包裹的江紫台。

      “江公子,有事?”梅初诧异问道。

      江紫台笑了笑,一张娃娃脸上透着十足的不好意思,“我打算离开此地,特地来向梅姑娘辞行。”

      梅初颇感意外,“你要走便走,向我辞行作甚?”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忘了装扮出平日对付男人的样子来对付面前这人。

      江紫台低下头羞涩一笑,复又抬起,郑重道:“我就知道姑娘本是率直正义之人,想劝姑娘一句。”

      梅初奇道:“劝我什么?”

      “劝姑娘早早避开樊良湖这趟混水。”

      梅初心思智巧,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柳眉一挑道:“什么意思?想让我也离开?”

      江紫台叹一声,似是不便深言,只道:“在下言尽于此。就此别过,还望日后有缘再见。”

      他正要转身离去,突听得梅初“咯咯咯”一串轻笑,“江公子莫不是看上奴家了吧?”

      被她瞧破了心事,江紫台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既不敢应答,也不曾回头,而是直奔客栈门口,打马扬鞭而去。

      其实,若非觉得自己和她悬殊巨大,再不存相会之心,江紫台也不会去敲她的房门。他心中明白得很,对方不是寻常女子,未来和自己的人生更是地下天上,纵是真看上了,这份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情愫也还是收回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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