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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18回:南华帮寻仇卫经纶助拳,解剑园御敌萧兰轩弃剑 ...

  •   微微一愕,倪少游指了指架子上摆放的竹匾,道:“不会做......会煮。”
      顺着他的手指,韩若壁扭头瞅了眼竹匾上堆着的生云吞,点头道:“那便快些煮了来。”
      倪少游听言茫然了一瞬,随后手忙脚乱地点火烧水准备煮云吞。
      这时,他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倪少游着实想不通韩若壁何以同黄芩走到了一处。不过,既然韩若壁不愿说,以他目前今非昔比的状况,似乎也不宜再问。另外,三人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尴不尬的气氛也让他觉得很是不自在,与其大眼瞪小眼,倒不如听韩若壁的吩咐去煮云吞来得轻松。
      韩若壁大模大样地转身过去,在黄芩对面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大热的天,动一动就披一身汗,当一锅水烧开时,倪少游脸上的汗已快滴到锅里了。
      一面往锅内下云吞,他一面道:“大当家,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韩若壁摇头道:“我怕热,吃不得那个。你这儿还有什么别的可吃的?“
      倪少游搓了搓手,苦笑道:“除去云吞,真是啥也没有了。本来小艾出摊的时候,还能弄些粥粉拉肠之类的,我顶他的活儿,就只能叫他事先凑合着做些云吞,我带出来煮,别的我也不会。“
      瞟了眼坐在对面的黄芩,韩若壁又转头对倪少游笑道:“难怪方才你连火也没生,今日想是要蚀掉老本了。”
      炎炎夏日,肯跑出来吃热汤热水的人本就没几个,似倪少游这般只卖云吞,不卖别的,不蚀掉老本才怪。
      不知韩若壁意图如何,倪少游只得一边陪笑。
      黄芩抬头,面无表情道:“你不吃,我也就不用请客了。”
      韩若壁装出无限后悔的神情,唉叹了一声,道:“早知道你这只铁公鸡肯拔毛,再怕热我也该吃,能宰你一顿的机会着实不多啊。”
      等云吞被盛到碗里,端到面无表情地静坐着的黄芩面前时,倪少游已如同他用漏勺捞出的云吞一般--浑身上下带了一溜儿的水。
      放下碗时,他有意试探问道:“如我猜的不错,客官应该是高邮人吧,不知来广东做的什么买卖?”
      黄芩淡淡一笑,道:“总之,不是贩良为娼的买卖。”
      倪少游顿感窘迫,同时也明白对方已认出了自己,继而以笑声掩饰道:“客官真会说笑。”
      韩若壁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倪少游没辙,只能灰溜溜地走开了。
      黄芩低下头,呼呼拉拉地吃起云吞来。
      韩若壁则边拿一只手撑起下巴,另一只手的四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动,边专注地瞧着对面的黄芩吃得满头大汗。
      一旁的倪少游时不时偷眼往他们这边瞄一下,发现基本上黄芩每吃下一只云吞,韩若壁就会敲一下桌面,但瞄的次数多了,又感觉似乎是韩若壁每敲一下桌面,黄芩就会吃下去一只云吞,二人间仿佛存在着某种本来不该存在的、神奇的默契一般。这种默契,在他跟随韩若壁的那些年里,从来也没有过,别的‘北斗会’的弟兄也从来没有过。
      ‘莫非,大当家和那个捕快是神交已久的朋友?’
      ‘不可能!’
      随及,他用力地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一怪异的念头。
      黄芩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一连吃了三碗也没见停下。
      韩若壁眯起眼,只剩下两条长线,微微一笑道:“我听说,有些人肚里越是有事,就越是能往肚里塞吃食,不知是也不是?”
      黄芩只顾埋头吃,没作回答。
      韩若壁无奈,只能继续以好像沾上了驴皮胶般的目光盯着黄芩瞧,似乎这样就能从他吃云吞的样子瞧出他肚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似的。
      等黄芩把第四碗云吞连汤带水统统落了肚,满足地抬起头来时,韩若壁又道:“现下,你是不是想把肚里的事说与我听了?”
      拿出几个钱丢在矮桌上,黄芩抹了把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不忙,以后有的是机会。”
      看来,他终于吃饱了。
      韩若壁想了想,扬眉笑道:“也是,你我这一路还有的走哩。”
      黄芩接口道:“往哪儿走?”
      说话间,他目光转处,微有闪烁,无意间泄露了一丝之前一直在暗暗控制、掩饰的情绪。
      将对方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韩若壁深觉有趣,难免又有点儿不舍得走了,他想再看看黄芩的反应,可转念间,他又想快点儿走,因为他也不喜欢目前这种隐隐让人有些尴尬的场面。
      此时际,倪少游已走过来收拾碗筷了。
      弯腰擦拭桌面时,倪少游扫了一眼桌上的铜钱,语气生硬道:“你是大当家领来的客人,不用付账。”
      黄芩也没客气,手一扒拉,将铜钱收回怀中。
      倪少游转身又忙活洗涮去了。
      韩若壁隔桌探过身去,附在黄芩耳边嘻嘻低笑道:“都说吃人家的嘴短,你今日吃了我‘北斗会’的云吞,以后对‘北斗会’的人可要客气一些喽。”
      黄芩一动不动,道:“只要不是为非作歹之人,我一向客气得很。”
      此时,倪少游已经拾捣完了,转了回来,正好瞧见韩、黄二人的侧脸挨得很近,额角流下的汗水几乎快要合并一处了。他还瞧见韩若壁在笑,笑得很是随意,很是旁若无人,甚至有一点儿勾人,令笑容的主人浑身上下莫名地、隐隐地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诱惑的意味。倪少游的心头顿时升起了一种又惊又疑,又酸又愤,又古怪又翻腾的感觉。

      韩若壁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在‘北斗会’时,大当家也从未这样笑过。
      以前,倪少游一直怀疑只有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韩若壁才可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但现在......

      他涩涩地叫了声:“大当家。”
      韩若壁收回身坐正,敛去笑容,瞧他一眼,道:“何事?”
      倪少游的眼睛东瞟西瞟了一阵,小声小气道:“眼下时日还早,为免引人注意,你们先找个客栈落脚,等入了夜再从此地往东,到上塘街后面的小巷去,我会在那里等着,领你们去小艾家。”
      黄芩却摇头道:“如此多费周折,实属大可不必。”
      倪少游大声反驳道:“怎么大可不必?”
      本来,他就对黄芩有敌意,眼下更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转眼间,倪少游又做出恍然大悟之色,充满讥讽之意道:“是了,你一个外人,自然在不乎我们的‘联络点’可能被暴露。”
      黄芩耸肩而笑道:“据我所知,现下你也是外人了,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不但意味着他已然知道韩若壁的身份,而且也显然知道了倪少游的事。
      倪少游目瞪口呆,转顾韩若壁,那眼神似怨似愤,仿佛在质问:莫非是大当家你告诉他这些事的?
      他实在想象不出,独自游荡江湖时从来不愿让人得知身份的韩若壁会让一个公人得知身份,而且还把驱逐犯了错的属下离开‘北斗会’这样的事告诉一个公人。

      韩若壁轻叹一声,道:“怪只怪方才我们的话太多,他的耳朵又太长。”
      登时,倪少游心下一阵释然,暗道,原来是那个公人听到了我和大当家的对话,才推断出我被逐出‘北斗会’一事。是我误会大当家了。
      瞥了眼韩若壁,黄芩又继续对倪少游道:“其实,你说我不在乎原也没错,不过,我说‘大可不必’并非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知道你们的‘联络点’一定已经暴露无疑,所以没有再加备小心的必要了。”
      倪少游不服气地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若是没人泄密,怎会暴露?”
      他的语气显得很不友善,说话的同时还拿眼睛上上下下地审视黄芩,好像黄芩就是那个泄密之人一样。
      韩若壁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他的意思是,‘解剑园’的人应该早就注意到了。”
      倪少游不解道:“怎么可能?小艾是靠得住的弟兄,入会前也曾走街窜巷卖过云吞,有这把手艺,而且,他被派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并非生面孔,加之素来行事小心,‘解剑园’如何可能注意到?”
      将目光从空落落的街头寻到街尾,黄芩道:“若是放在以前,‘解剑园’也许注意不到,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正是他们和‘南华帮’大战在际,剑拔弩张之时,连进出的道口都设了关卡,对归善境内自然会更加留意。依我看,至少,从我们到摊位前和你说话开始,‘解剑园’就查觉有异了。”
      韩若壁忽然问倪少游道:“你来了几日了?”
      倪少游回道:“有五日了。”
      韩若壁沉思片刻,道:“或许从你来时,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了。”
      不待倪少游再说什么,韩若壁已断然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马上领我们去小艾家里详谈。”
      倪少游虽觉不妥,但终是不敢有违,于是收了摊,推着小车,依言当先领路。
      韩若壁甩着两手紧随其后。
      黄芩起身,走到旗杆下,解下两匹马牵在手里,跟在最后。

      ‘解剑园’的前花园里有一汪池水,池内栽种了许多睡莲,一到季节就静静绽放。池边立有一座精致秀美的水榭,名为‘碧波榭’。出于阴凉的考虑,这座‘碧波榭’建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的树荫下,而且设计颇为独特,不但四面坠着玲珑的轻纱,而且檐角都挂了风铃,堪称别具一格。每当夏秋之交,置身水榭之人只觉清风徐来,但见轻纱舞动,又闻铃声咛嘤,更有幽香扑鼻,真正是无限惬意。
      可惜,此时此刻,‘碧波榭’里的几人俱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惬意。
      微风抚过,一名头发半白的老者双手背负在身后,临池而立,须发皆飘。他一边隔着轻纱眺望向池中的睡莲,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下首站着萧怀物以及那三名前来助拳的教头。
      萧怀物道了声,“大哥。”
      那名老者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被岁月消化过的脸庞。他的脸色灰黄,眼角、腮旁的笑纹如刀刻般清晰,即使不笑也给人一种含笑的感觉。他的眼睛很大,陷在深深的眼窝中,所以眼皮显得有些耷拉,但眼光却甚为明亮,闪烁不已,完全不似寻常老人般浑浊。
      他就是萧怀物的大哥,也是‘解剑园’的主人萧仁恕。
      萧怀物微一躬身,转而介绍道:“这三位英雄,威名远播,声震广东。一位是‘白面虎’钟成功,一位是‘青龙剑’赵青松,还有一位是‘铁腕神刀’毛子聪。他们是听闻了‘南华帮’与我们的事,特地赶来助拳的。”
      萧仁恕面露欣喜之色,冲三位教头点一点头,抱拳道:“老朽久仰三位的大名。尤其是钟英雄的一柄长剑,曾在一日之内连败军中十四位教头,名动天下,连老朽身居偏乡僻野,也略有耳闻。此番能得三位仗义相助,‘解剑园’实在感激不尽。”他的声音苍老雄浑,劲气十足。
      这三人中,以钟成功的年纪最长,名头也最大,是以自然而然地成了领头人物。此刻,他听到萧仁恕的溢美之言,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白净的面皮儿微微有些发红,小胡子动了动,挺身抱拳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萧园主见笑了。令郎名列八大神剑,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听朋友说,萧园主乃世外高人,虽然江湖上知者甚少,但凡是熟知萧园主的,都对萧园主敬重不已。‘南华帮’那帮贼人素来行为不检,恶名远播,我等侠义中人视其如蛇蝎。‘解剑园’名扬四海,嫉恶如仇,白道群雄无不敬仰。我们三人原是同乡,又一起在广东谋个生计,得朋友所邀前来为‘解剑园’助拳,自是义不容辞!”
      他就是先前在关卡时同黄芩、韩若壁说话的那个小胡子。
      萧仁恕笑而再谢。
      礼数已完,钟成功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问萧园主,还请萧园主恕在下冒昧。”
      萧仁恕微笑道:“钟英雄太客气了,只要老朽知道,定如实相告。”
      钟成功问道:“‘南华帮’在韶州,‘解剑园’在归善,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为何竟会两厢冲突至此?”
      萧仁恕沉思良久,摇头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原本,‘南华帮’的老帮主‘怒刀’周重,为人老成持重,于我也有一些交情,‘南华帮’立身韶州,‘解剑园’地处归善,互相比邻,倒也客客气气,相安无事。但几年前,周重染病而亡,帮主之位就传给了他的大弟子郑坤。郑坤是周重一手带大的,视如已出,自幼聪明伶俐,刀法内功,一练就会,一学就精,一身艺业尽得周重真传。由于郑坤的刀法精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以江湖人送他绰号‘真怒刀’。郑坤执掌‘南华帮’后,提拔了一个年轻人做副帮主,算是他的智囊。此人江湖人称‘玉面神拳’马国梁。马国梁是外地汉子,自称是少林的俗家弟子,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使的一手少林百步神拳确是远近闻名。说起来,马国梁确实很有几分能耐,原本周老帮主的武艺高强,但总是和官府中人弄不好关系,所以‘南华帮’始终声势有限,而这个马国梁颇擅些蝇营狗苟的手段,不但在□□镇得住,在官府那里也很吃得开。这一下可了不得,在他二人的打点之下,‘南华帮’在韶州迅速扩张开来。”
      沉声一叹,萧仁恕接着道:“结交了官府,自然黑白两道通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银子花起来也像流水一样,是以‘南华帮’不得不广求财源,见不得人的买卖也越做越多。周老帮主在位时,‘南华帮’的名声还至太坏,而如今,却成了黑心的萝卜--坏透了。这几年,他们在韶州能捞的不能捞的都捞了,手也越伸越长,想捞到归善来。这一次的冲突,起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剑园’和‘南华帮’之间势必有一场刀兵相见,只是迟早的问题。”
      听到此处,‘铁腕神刀’毛子聪拳掌互相一击,怒道:“‘南华帮’这群贼厮鸟,我平日里早听说他们坑蒙拐骗,杀人越货,什么坏事都敢干,嚣张得很,就是没寻到机会教训他们一顿。如今,‘解剑园’洁身自好,固守归善之地,与世无争,他们还要来横插一杠,江湖道义何在?若是今次不让他们知难而退,还不知以后嚣张成什么样子!”
      ‘白面虎’钟成功也道:“哼,萧园主堪称一代武学泰斗,‘南华帮’不过一群跳梁小丑,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向‘解剑园’挑战,跑来归善撒野,纯属自取灭亡。这一次,正好下手灭一灭他们的威风,好叫他们不敢嘲笑我们侠义道上无人!我以为,大家齐心协力,不用多,只要一战就能叫他们知难而退,不敢再来归善逞凶!”
      萧仁恕无奈地叹息道:“以老朽看来,这一次‘南华帮’大洒银钱招兵买马,磨刀霍霍,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而我们‘解剑园’也不得不做出应对,广邀侠义道上的朋友相助,真要动上手,恐怕不只一战,期间血光之灾,刀兵之祸还不定有多少次。其实,若论实力,‘解剑园’和‘南华帮’难分高下,谁也奈何不了谁,念在昔日我和周老帮主的情分上,如能找到契机,两相罢斗,我还是希望可以妥善处理此事,不伤和气。”
      钟成功挑起大拇指赞道:“萧园主能这样想,当真是宅心仁厚,有情有义。”
      “钟英雄谬赞了。”萧仁恕转头对萧怀物道:“二弟,将这三位英雄安顿下来,好生款待,切莫失了礼数。”
      萧怀物躬身称“是”,只招呼了一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家仆便上前领着三名教头往‘碧波榭’外走去。
      没走出几步,钟成功等三人又转身冲萧仁恕恭施一礼,之后才跟着老家仆扬长而去。

      ‘铁腕神刀’毛子聪,一身武功走得是至刚至猛的路数,所以为人也较为耿直,一边走,一边就想说点什么,似是不吐不快。钟成功瞧出来了,望了眼不远处的‘碧波榭’,不经意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以示提点。毛子聪见状,暂且强忍住没开口,但面色已有些不好看了。
      当三人走出前花园,跟随那名老家仆从一个侧门往客居而去时,故意落在最后的毛子聪终于忍不住了,不满地小声嘀咕道:“咱们一腔热血前来助拳,怎么‘解剑园’连一点表示也没有?”
      钟成功回望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正义凛然道:“少啰嗦,大家都是侠义中人,为朋友帮忙来的,又不是为银子来的。”语调一转,他更小声道:“再说了,之前我早已打听清楚了,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显然,对这个回答,毛子聪很不满意,嘴里仍旧咕咕囔囔的,但声音极低,听不大真切,大意也不过是他听说来‘解剑园’助拳,‘解剑园’必有重谢,才肯来的,若是大老远颠颠跑来,只图吃几顿不花钱的饭菜,住几天不花钱的厢屋,谁人肯来替‘解剑园’拼命之类的牢骚怪话。
      老家仆走在最前面,脚步颤颤巍巍,想是不会武功,因此耳力也有限,根本听不到他们小声说话的内容。
      来到早就准备好的几间客房前,老家仆分别把三人安顿住下后,便自离去了。
      一路上咕哝个没完没了的毛子聪垂头丧气地进到里屋,冷不丁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盘子,盘子上盖着一方红巾。
      他走上去,掀开红巾再一看,竟是一盘白晃晃的银锭。
      一两一个的银锞子,足足一百锭。
      毛子聪当即精神一振,伸手就抓了几锭。
      这时,他又发现银锭下还压着一封书信。
      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萧仁恕写的,大意是为了感谢援手之恩,略表地主之谊,事后还有重谢云云。
      想来,另两人的屋里也少不了这么一盘。
      到这刻,毛子聪总算眉开眼笑起来。

      另一边,钟成功等三人走后,‘碧波榭’里只剩下萧仁恕和萧怀物兄弟二人了。
      萧怀物上前一步,双眉紧皱,面显愧色道:“大哥,其实,你不用在外人面前替小弟掩饰。这一次,全怪小弟进退失据,才给‘解剑园’酿成了大祸。”
      萧仁恕若有所思道:“你是这么想的?”
      萧怀物重重地‘唉’了声,无限懊恼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反省。”
      萧仁恕淡淡道:“反省出什么没有?”
      萧怀物握紧双拳,字字沉重道:“有。我的罪责有三:一、出面交涉时未能顾全大局;二、混乱冲突时未能审慎冷静;三,也是最最不该的,不该一时失手,杀了郑坤的师弟崔浩。”
      萧仁恕微微点头道:“崔浩和郑坤同为孤儿,幼年时同被周重收为门徒,二人同吃同睡同学艺,自然是情同手足。‘解剑园’斩了郑坤的手足,郑坤自然不能放过‘解剑园’,这倒也说得过去。”
      萧怀物垂下头,默然无语。
      萧仁恕面沉似水,接着道:“但是,你没有罪,有罪的是‘南华帮’。”
      萧怀物抬起头来疑惑地望向他,道:“若非我在谈判桌上举措失当,失手杀人,‘解剑园’怎会陷入这等境地?”
      萧仁恕面色森寒道:“若非‘南华帮’先杀了我们归善的人,又何需你前去谈判?”
      萧怀物凝思半晌,道:“不错,‘南华帮’委实心狠手辣。”
      萧仁恕冷笑一声,道:“‘通匪’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一旦被人抓住了真凭实据,即便黑白两道通吃,‘南华帮’也兜不住,是以才要杀人灭口。”
      萧怀物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盗矿卖铁也就罢了,本来这种生意也不是他们一家在做,却居然敢把铁卖给朝廷明令清剿的巨寇池仲容,方便这些匪寇打造兵器,和朝廷做对,分明就是通匪行径。”
      萧仁恕接口道:“做买卖,向来是风险越大,收益越多,他们想卖高价,自然只有卖给没有人敢卖之人,也只有那种人才愿意出高价买。”
      萧怀物寻思片刻,点头道:“是啊,只可怜商会里的几个朋友,去的时候是六人,逃回来的只有一人。”

      却原来,归善的一些盗矿贩卖之人也常到韶州‘南华帮’的地面上做点儿买卖。前一阵子,在做买卖的过程中,他们无意间发现了‘南华帮’暗地里卖铁给‘金龙霸主’池仲容一事。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可说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见抓住了‘南华帮’的把柄,就想借机大肆敲诈,于是狮子大开口向‘南华帮’索要三千两银子的封口费。‘南华帮’也是歹毒,假意应允,将他们六人约至一处僻静地,就要痛下狠手,杀人灭口。不想,其中一人侥幸逃脱,狼奔豕突跑回归善,找到负责罩着他们的‘解剑园’出头解决此事。

      萧仁恕烦恼地摁了摁额角,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萧怀物道:“什么事?”
      萧仁恕道:“其实,你去谈判之前,我已经托人同‘南华帮’的帮主郑坤通过消息,我向他保证,我们这边绝不会泄露‘南华帮’和池仲容间的买卖,但条件是,他们那边必须交出一名凶手来,并且向被害的五人的家小支付一定数额的赔偿,这事便算是了了。他也找人给我回了信,表示在大方向上没甚异议。所以,后来派你过去谈判,只是商议具体的赔偿数额,以及把他们交出来的凶手带回来。”
      萧怀物奇道:“既然已是谈妥的交易,如何会生出变故?会不会是郑坤阳奉阴为?”
      萧仁恕缓缓摇头道:“按说不会,郑坤没有理由这么做。如果觉得不妥,他大可以不理睬我。”
      萧怀物本是老练灵警之人,立刻想到了什么,道:“如是这般,那天的谈判就有些奇怪了。”
      萧仁恕目不转睛地瞧向他,道:“什么地方奇怪?”
      感觉有些拿捏不定,萧怀物犹豫了片刻,才道:“有些人,有些事......现在再想起来,都感觉有些奇怪。”
      萧仁恕道:“说来听听。”
      萧怀物边回想边道:“一开始谈赔偿的时候,一切都好,后来要他们交人时,马国梁身后立马跳出一人,摔了杯子,大喝一声‘要我们交出自己弟兄,拿你的命来换!’,抽刀就向我们砍杀过来。”
      萧仁恕凝目道:“那人就是崔浩?”
      萧怀物果断道:“不是。”
      萧仁恕道:“那你是如何失手杀了崔浩的?”
      萧怀物后悔不及道:“后来大家战成一团,那人又一味盯着我砍杀,一副怒不可遏,杀红了眼,不置我于死地不罢休的架势。我见形势不对,手上才渐渐重了起来。激战中,我一剑杀招刺了过去,本是刺向那人的,但也不知为何那么巧,那人一个避让,我一个撤手不及,就刺中了崔浩。总之,是我的疏忽无疑。”
      萧仁恕深思许久道:“还有什么地方奇怪?”
      萧怀物道:“仔细想想,负责和我谈判的副帮主马国梁......也有些奇怪。”
      萧仁恕追问道:“又不是他叫人砍杀你的,你为何觉得他奇怪?”
      萧怀物在脑中揣度了几番,道:“如果真如大哥所言,之前已同‘南华帮’的帮主谈妥了交易,那么南华帮众何以敢在谈判桌上贸然生事?退一步说,就算有个别弟兄不服管束,一旦出了事,马国梁也该厉声喝止,但他却居然一言不发......”
      萧仁恕的面色微微一变,道:“看来,这件事极不简单。”
      转念,他又毅然决然道:“不过,不管简不简单,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与此同时,他目光深沉地瞧向萧怀物,心底长叹一声,无奈地想:人是你杀的已经错不了了,而我又绝无可能把你交给‘南华帮’处置,所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萧怀物垂首而立。
      隔了一会儿,萧仁恕换了个话题道:“经纶也来了?”
      “嗯,一听说‘解剑园’出了事,他就赶来了。”萧怀物道:“经纶是个好孩子。”
      萧仁恕道:“是啊。他现在人在哪里?”
      一指后花园的方向,萧怀物道:“去找兰轩了。”
      萧仁恕微微颔首道:“他们也有几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经纶大婚前吧。”
      萧怀物点头,道:“经纶已经成家立业了,可兰轩,唉......”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遗憾。
      萧仁恕摇了摇头,没说话。
      随后,他看似不经意道:“对了,经纶是不是还带了两个人来归善?”
      萧怀物忙回应道:“是啊,一个叫黄芩,一个叫韩若壁,都是生面孔。”
      萧仁恕道:“他们是经纶的朋友?”
      萧怀物不置可否,只道:“据经纶说,他们是传闻中杀死‘黄膘紫骝’的高手,来归善是急着办一件私事。”
      萧仁恕别有深意道:“什么私事?”
      萧怀物道:“回来时我问过经纶,他说对方不愿深谈,他也没多问。”
      萧仁恕温言责备道:“经纶没多问,你也没多问?”
      萧怀物面有惭色,解释道:“我瞧他二人武艺高强,又听经纶描述,得知其中一人还颇具豪侠之风,打算办完私事后过来相助‘解剑园’,所以就......“
      萧仁恕轻轻一叹,道:“不是我说你,你该知道,目下这种时候凡事都要谨慎。”
      心头一颤,萧怀物警醒道:“大哥,莫非那二人是‘南华帮’那边的?”
      萧仁恕神色严然道:“那倒未必。不过,不久前,他们在水东街上的一个云吞摊位吃了一碗云吞。”
      萧怀物道:“有什么不对劲?”
      萧仁恕道:“愿意在大热天吃云吞的人不是没有,可是,如果他们来归善是真有急事要办,怎会有闲心跑到大街上吃云吞?”
      萧怀物深觉有理,连连点头道:“确实有点儿奇怪。”
      萧仁恕道:“而且,这几日,那个云吞摊已换了个人出摊。之前,我就派人查过,云吞摊的摊主姓艾,年把前来的归善,并非广东本地人。据说,这几日他生病了,替他出摊的是从江西老家来看他的表哥。”
      萧怀物思疑片刻,道:“他的表哥?什么时候来的?”
      萧仁恕道:“五日前。”
      萧怀物紧皱眉头道:“时间上未免太过巧合了。”
      萧仁恕道:“我感觉那个云吞摊不像和‘南华帮’有关联,但也绝非普通商贩。”
      萧怀物显出一丝紧张之色,道:“眼下大敌当前,我们也腾不出人手细查别的事啊。”
      萧仁恕摆了摆手,道:“不必细查,你派几个庄丁到艾家附近,叫他们盯紧点儿就成了。”
      萧怀物点头称是,退了下去。

      后花园里开满了桅子花,一片素白,如云赛雪,偶有微风掠过,花枝乱颤,仿如数千只白色蝴蝶震翅欲飞。花园中央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此刻,石桌上正歪歪斜斜地倒着一人。他的衣袍也和桅子花一样素白一片,没有半点儿杂色,同乱糟糟地披散在他脑后的乌黑长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进入后花园,卫经纶径直朝那人走去,边走边笑呵呵道:“萧兰轩,你又喝醉了?”
      萧兰轩懒洋洋地直起快要支撑不住的脖子,扬了扬手里的酒壶,咧开嘴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来得正好,陪我喝几杯还魂酒。”
      所谓还魂酒,就是头天晚上喝多了或者喝醉了,第二天醒来后还要再喝上一点儿小酒,据说能够以酒解酒,以酒养酒,类似以毒攻毒的意思,但其实不过是酒鬼们为了多喝几杯胡诌出来的歪理。
      萧兰轩的笑容很明亮,眼神里却满是疲倦。
      只要嘴里没有酒的时候,他都会觉得疲倦。
      卫经纶皱眉摇头道:“喝酒也得看时候,眼下‘解剑园’的人都愁得不行,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
      萧兰轩骤然探出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几乎把自己整个儿挂了上去,同时另一只手硬把酒壶嘴往卫经纶的嘴里塞,口中还打着嘟噜道:“将进酒,将进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来来来,喝酒就不愁了......“
      卫经纶的脖子哪吃得住他的体重,一下子跌倒在他身上。
      萧兰轩哈哈大笑着硬压住卫经纶,半是耍赖,半是戏谑道:“你若不陪我喝酒,我就不准你起来。”
      卫经纶无奈,拽过酒壶,连灌了好几口,继而眼睛一亮,赞道:“酒质醇香,绵软柔和,当真不错!是什么酒?”
      说罢,他又细细喝了好几口。
      萧兰轩嘿嘿笑道:“这是东阳酒,后劲足得很,你可要小心了,别一会儿我没醉,你倒先醉了。”
      卫经纶站起身,甩手将酒壶掷给萧兰轩,道:“一起醉了才好,正好可以比试比试醉剑。”
      接过酒壶,萧兰轩洒脱地一仰脖喝了一通,没有接他的话茬。
      转头,卫经纶以挑衅般的目光瞧着歪七扭八地依在石桌边的萧兰轩,道:“咦?你的剑不是从不离身的吗,怎的今日没带在身边?你没带剑,我如何与你比试?”
      ‘嗤’了一声,萧兰轩歪了歪嘴,道:“怎么,几年不见,你的武当剑法已练得炉火纯青,所以不把我这把‘千锋剑’放在眼里了吗?”
      卫经纶虽然竭力忍住,但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些许认同的笑意。
      这笑意落在萧兰轩的眼里,顿感很不是滋味,连嘴里的酒都有些发苦了。
      卫经纶道:“我记得,以前我和你比剑,你的剑太快,一把剑舞起来就好像有百把、千把剑一样,我怎么也跟不上你,这就是你为什么取了‘千锋剑’这个绰号的原因吧。后来,我终于明白过来,想和你比快,是永远比不过的,因此痛下苦功,不求快捷,但求厚重,直到今日才觉颇俱小成。此次我来‘解剑园’,一则,是为了助拳;二则,也是为了再和你切磋切磋,看看我最近新练得剑术能不能敌过你的千锋剑!”
      如果是在几年前,只要谈论起剑术方面的话题,萧兰轩的两眼就会冒出熠熠的光彩。那光彩就好像烛光下的珍宝一般,照耀的他整个人都令人无法直视。而如今,听到这样的话题时,萧兰轩的目光却像是死鱼一般暗淡,没有一丝光彩。
      他淡淡道:“我,已经不用剑了。”
      “什么!”卫经纶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半天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从萧兰轩的角度看去,他的模样委实可笑。
      不过,萧兰轩似乎已经连笑都懒得去笑了,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用剑了”
      “不是所有的事,都有一个为什么。”
      “但这件事,偏偏一定是为了什么!”

      萧兰轩沉默了,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卫经纶注视了好一会儿,又漠然地转头望向枝头上那些栀子花,好像一时间出神,已忘记了他还没有回答卫经纶的问题。
      卫经纶不相信他真的忘记了,所以一直在等,等他的回答。
      过了许久,萧兰轩好像忽然回过神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我累了,所以决定不再用剑了。”
      “累了?!”
      卫经纶不明白。
      他做很多事都会嫌累,只有练剑,他永远不觉得累。
      萧兰轩道:“是,累了。人就像是剑,人总会累的,就像剑总会生锈。我现在就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剑,该放在剑匣里好好休息了。”
      瞧见卫经纶迷惑的表情,萧兰轩又自嘲地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我胡诌出来蒙你的,这句话是我老爹说的,你可以不佩服我,但你不能不佩服我老爹。他说的话,总该有点儿道理吧。”
      他没有说谎,这句话确是萧仁恕所说。
      但是,萧仁恕后面还说了一句话,萧兰轩却没有说出来。
      --‘一把不会生锈的剑,是悲伤的,因为它永远看不懂钢铁的灵魂。一个不会累的剑客,是痛苦的,因为他永远摸不透剑的心。”
      卫经纶想了好长时间,才皱眉道:“萧大伯剑术超凡,震古烁今,见识非比寻常,我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你不是一向不服他老人家的话,说总有一天‘千锋’会压倒‘无刃’吗?”
      萧兰轩夸张地‘哈’了一声,道:“我说过吗?怎么我说过的话,你记得比我还牢?千锋剑,哈哈哈......我现在不用剑了,我是无剑,比谁都高明,不是吗?”
      卫经纶紧紧地皱起眉头,仔细地打量了萧兰轩一番,道:“你这是怎么了?你解剑归田,不愿在江湖上争强好胜,我理解,但在剑道上,那个往日里雄心万丈的‘千锋剑’到哪里去了?而且,现在‘解剑园’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大麻烦,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萧兰轩不以为意,道:“有我老爹坐镇,‘解剑园’什么时候轮到我来操心?”
      卫经纶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道:“我看这一次不简单。如果萧大伯当真胸有成竹,恐怕就不会邀请那些江湖朋友前来助拳了。”
      顿一顿,他又道:“我来时,恰好遇上了三位前来助拳的好汉,听说都是军中的教头。连他们这样不熟悉的朋友,萧大伯都往家门里请,我看,这次的事情怕是凶险得紧。”
      萧兰轩的脸色沉了沉,旋即又变成了一副风淡云轻,满不在乎的模样,懒洋洋地说道:“‘解剑园’本就不少我这一把剑,而如果连我老爹和二叔都应付不来,多我一把剑也没什么用处,我愁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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