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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回:鉴古玉云开月现辨真伪,掷骰子得来一吻费思量 ...


  •   临近黄昏时,韩若壁回到‘迎来送往’。

      客栈里挑起灯火,照亮了店堂内三三两两围坐吃喝的客人。柜台后面,账房师爷正一手握着毛笔勾兑数字,另一手熟练地拨弄着算盘珠,还能间或腾出空隙来翻看一下账册,如此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韩若壁习惯性地扫视一圈,发现早先在‘老胡茶棚’遇见的‘黄泉无常’等十一人,一个不漏全都在座,不禁哑然失笑。这些人当然也瞧见了他,除了极个别喜怒不形于色的,其余均讶异不已。和韩若壁一样,他们也没料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剑绝’神情紧张地站起身,眼光直瞄向韩若壁的身后,似在找寻什么。

      知道是对黄芩有所忌惮,韩若壁摆手笑道:“莫紧张,他不在。”

      ‘剑绝’这才神色稍缓,暗里舒了一口气。

      韩若壁却又幸灾乐祸地笑道:“不过,也莫高兴得太早。怕见他的话,趁早收拾东西滚蛋,迟恐不及。”

      ‘剑绝’忍下不快,没再说什么,俯身落座。

      “小小捕快,怕他个鸟!”‘刀绝’一拳捶上桌面,“呼”地站起身怒骂道:“再胡说八道,道爷废了你的卵子!”顷刻间,那张桌子被他捶成了两半,酒壶碗盘自然也“叮咛哐当”地碎了一地。

      ‘刀绝’的功夫高出‘剑绝’少许,但为人性情孤僻,鲁莽易怒。‘剑绝’则要精明许多,因而行走江湖时自然以‘剑绝’领头,也全靠有他照应,才得保全至今。

      之前在茶棚内,‘刀绝’诸多吃憋,一直压着火,憋到此时见韩若壁对自己的带头大哥语含讥讽,便再顾不得实力差距,发起飙来。

      闹哄哄的店堂瞬时安静下来。

      那十一个江湖人早习以为常,自然不当一回事。

      其他在座的行商、过客走的路多,经得事也多,见惯了这些江湖人一言不合大大出手,一不小心殃及池鱼,当即顾不得是打尖还是住店,猫着腰,避瘟神似的匆忙结账开溜了,连个招呼都没敢和账房师爷打。

      不过,还是有那么三、四个家伙,要么胆子大想看热闹,要么脑子笨不及反应,给留了下来。

      账房师爷倒没显得多紧张,只是停下了手中活计,站在柜台后静观其变的同时暗暗估算着损失。

      一个账房师爷能有如此胆色并不稀奇。须知,这种打开门做天下生意的大客栈,每年间迎来送住的客流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不知打发过多少地痞流氓、牛鬼蛇神,没有遇事不慌的本事,哪能做得了‘迎来送往’的账房师爷?

      韩若壁双肩一耸,笑道:“一口一个‘爷’,不怕把自己叫老了?真当了爷,离进棺材也不远啦。”

      ‘刀绝’盛怒之下就要冲上去,‘剑绝’紧紧拽住他,目光瞟向邻桌的‘鬼手虚无’,压低了嗓音道:“你再能打,能强得过鬼手前辈吗?”言下之意,‘鬼手虚无’在内力上都并非韩若壁的对手,他上去岂非白给?

      ‘刀绝’浑然不顾,只怒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小子看不起大哥你,就是看不起我,打不过也要打!”

      宋秀才起身走上前,摇头叹道:“怎么越是无用之人,偏生脾气越大呢?凭你这块料也敢对韩兄大呼小叫的?”

      被人拿话生生呛了的‘刀绝’怒火冲天,却被‘剑绝’拼死拽住,无处发力,只觉浑身如被烈火焚烧般憋屈难受。

      韩若壁见他人虽鲁莽,却自有一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胆色,心下颇为认同,心意转动间,扬了扬手,冲柜台后的账房先生道:“我的这位朋友喝多了,酒劲上来发邪火,给他们另换一桌吧,这一桌的损失只管记在我的帐上。”

      他这么一说,‘刀绝’反而愣住了,心道这姓韩的小子倒是有股子豪气。想到这里,那把焚身之火无形中消了七八分。

      账房师爷笑道:“好说好说,客官如此仗义,实在叫人钦佩,看在客官的面子上,这些个损失打个八折好了。”

      韩若壁可是‘迎来送往’的大金主,消费能力真叫一个强,是住在最高规格的套房‘妙不可言’里的贵客,必须卖他一个好。

      宋秀才继续与韩若壁搭话,道:“小弟记得韩兄不幸落入公人之手,这么快就得以释放,莫非是那公人良心发现了?真是可喜可贺。”

      “怎么可能。”韩若壁苦着脸道:“他是分身乏术,不得已才撇下我,得空一定又来捉我的。”

      ‘刀绝’听言心下懊恼,原来他并非消遣我大哥,而是那捕快真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想着,他抱拳道歉:“韩兄弟,是我错怪你了。”

      韩若壁完全没放在心上,大而化之连说“不妨事。”

      ‘剑绝’就势将‘刀绝’拖到了另一张空桌上坐下。

      宋秀才心有感触,表示同情,“小弟也曾被公人盯上过,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难为韩兄了。”

      韩若壁唉声道:“讨生活就是如此,不是此种麻烦,就是彼种麻烦,习惯就好了。”

      “前次见韩兄玉树临风,卓尔不露,本有心结交,只叹时机不巧未能成行,所幸又遇见了,还望韩兄成全小弟。”宋秀才微施一礼,“以韩兄的见识,想必早知我等来历。”

      韩若壁笑道:“四海之内兼兄弟,结交不过是个形势,何必拘泥。”他面带笑意,眼光缓缓滑过众人,拱手道:“在座的不管识不识得,都请放开肚量吃喝,这一顿包在我身上了。”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鬼手虚无’那里,又道:“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海涵,算是我韩若壁给各位赔不是了。”

      江湖上混饭吃的大多刀口上讨生活,东奔西跑的,今日聚明日分,断无大把时间结交朋友,更不存在什么你了解来、我磨合去,交友的方式极简单粗暴,不外乎请客吃饭、接济给钱、帮拳助脚这三样。因此,大方豪爽、仗义疏才的朋友就多;小气木讷、斤斤计较的朋友就少。

      韩若壁的这一大方举动,令得在座的所有江湖人都对他或多或少生出几分好感来,其余人等也都凭白捞到一顿好吃喝,一时间真有点儿皆大欢喜的意味。

      宋秀才拉着韩若壁,到自己和方拳师这一桌坐下,正准备闲话时,唐丁已到了他们桌边。此人刚卖了两块古玉给狄员外,虽然价格被杀得极低,但反而连连称谢。众人看破不说破,暗里都耻笑眼前的这个标准的败家子。

      唐丁深施一礼,“韩公子可是喜欢玉器?”

      韩若壁冲他眨了眨眼,“你如何得知?我好像未曾提及。”

      唐丁笑道:“若要公子提及才能得知,哪还有脸跑出来做玉石买卖?只瞧公子腰间所配的墨玉,乃是极为罕见的‘乌龙睛’,便知公子也是爱玉之人。”说到这里,他笑得更开心了,“爱玉之人嘛,必是舍得出大价钱买好玉的。”

      韩若壁见他是个识货的,微觉吃惊,点头赞道:“想不到你是个行家!”

      原来唐丁是瞧见韩若壁衣着华贵,身佩好玉,又出手阔绰,是以想卖几块古玉给他。

      唐丁就势坐下,道:“韩公子对古玉可有研究?”

      韩若壁双手抱臂,笑而不答算作默认。

      方拳师忽然插嘴道:“不就是翡翠、玛瑙、宝石一类的石头吗,有什么值得研究的。”

      唐丁回道:“方大哥此言差矣。”而后,他便滔滔不绝起来,从古玉大致可分为‘传世古玉’和‘上古玉’聊起,再到各种古玉的血沁颜色、细节、有无土斑等等,还提到目前市面的‘上古玉’其实多是富贵人家殓尸所用……

      方拳师听到此处,有些嫌厌地打断他,“我还以为那些东西有多好,却原来是死人身上的玩意儿。”

      唐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韩若壁试探性地考他道:“那殓尸所用的上古玉又有什么讲究没有?”

      唐丁忙道:“自然是有的。含在口中的含壁、围在腰上的玉押均为上品。其次是眼压、鼻塞、乳压、胸压之类,最次的则是阴塞、肛塞之流了。”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宋秀才钦佩道:“看来唐公子对古玉知之甚详,道行颇深啊。”

      唐丁唉叹一声,面色黯淡道:“我家祖上几代爱玉成痴,苦心收集,浸淫其中,是以才留下了这些宝贝。只可惜到了我这个无用子弟手中别说发扬光大,就是保全家业也难以做到,只得......唉......”说得神情悲伤,捶胸顿首,似是懊恼之极,让人想为他这个落魄子弟洒几滴同情之泪。

      宋秀才深感怜悯,道:“唐公子的那些古玉必是世间难得一见的至宝,贱卖了实在可惜。”

      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道:“其实我有心买你一块,也好占个大便宜,无奈你虽已贱卖,可我手中银钱仍是难以为济。”

      方拳师‘嗯嗯’道:“那是,老狄这个抠门货,比我们俩有钱多了,手里的银子也只够买他两块玉。”

      唐丁期待地望向韩若壁,“古玉需要精心养护才得光华,我所求无他,只望找到能珍惜、善待它们的主人,至于价钱如何,却是好商量的。”

      他这话看似是回宋秀才,实则是说给韩若壁听的。

      韩若壁微微颔首,道:“你可拿与我瞧瞧,如遇可心的,我凭良心给你出价。”

      唐丁听言,小心摘下腰间几块陈色各异的古玉,放置到韩若壁面前,一边指点,一边评说,其间旁证博、引推究年代、来历,讲得口沫横飞、不亦乐乎。

      韩若壁一边听,一边先后拾起那几块古玉,先凝目而视,后拿捏把玩,等放下玉,抬起头时,只瞧着唐丁一言不发。

      唐丁见状,讶然道:“都不中意?”说着,熟练地打开随身包裹,翻出另外几块古玉,道:“没关系,还有其他的。”

      “不必了。”韩若壁斩钉截铁道。

      唐丁不解道:“怎么?”

      韩若壁的神情变幻莫测,“你到底是何人?”

      “这个不是说过了吗?”唐丁讶然道:“我姓唐名丁,乃富贵人家之后,后来家道败落,才不得不混迹江湖。”

      韩若壁轻轻“哦”了一声,“我瞧你有剑傍身,想来剑法不错。”

      “哪里哪里。”唐丁苦着脸道:“早年家里有护院武师时,曾跟着学了几手,能耍几下子应急防身罢了。”

      “看在你费了诸多心计,又说得这么热闹的份上,桌上这一堆,我出五两。”韩若壁面露讥讽之色。

      他此话一出,不但唐丁愣住了,很多对唐丁的古玉有兴趣的人也都愣住了。

      狄员外自桌边起身,走过来,干笑几声道:“韩兄弟,我自认是个利字当头,六亲不认的生意人,杀价向来下狠手,可今日见了你,才知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你杀价,是根本不给卖家留活路啊。”

      韩若壁淡淡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可杀价,他可不卖。”

      宋秀才迷惑问道:“韩兄,我瞧你这是话里有话啊。”他见韩若壁不像利令智昏之人,晓得其中必有隐情,是以有此一问。

      唐丁轻叹一声,迅速收拾起桌上的那堆古玉,期期艾艾道:“原来公子并非爱玉之人,我错看了……就此告辞。”收拾完了,他没有走回原座,而是径直往客栈大门而去。

      狄员外感觉不对劲,闪身挡在他面前,“事情没弄清前,走不得。”

      唐丁无比委屈地质问道:“你一百两银子买了我两块古玉,已是占尽便宜,眼下却不准我走,是何道理?”

      狄员外的目光在韩若壁和唐丁之间往来了几个回合,才道:“韩兄弟的那些话,总得弄弄清楚。”

      唐丁怨恨地瞪了一眼韩若壁,“光棍不挡财路,你不买便罢,作甚乱说话,坏我的买卖。”

      韩若壁冷哼一声,道:“谁让你瞎了眼,捡我当怨大头。”

      狄员外疑惑道:“韩兄弟,他的玉到底有甚古怪?”

      韩若壁干脆直截捅破了,道:“他的玉是伪做的。”

      狄员外惊道:“怎么我瞧不出来?”

      韩若壁摇头叹道:“须知,完全不懂的人根本不敢花大价钱买玉,所以,他要骗的正是你这种半吊子角色,对玉稍懂却又知之不深,自以为能照着书上记载的方法鉴别真伪,买了他的假古玉,还当占了大便宜。”

      狄员外顿时火冒三丈,对唐丁咬牙切齿道:“没想到我号称‘亏死别人,大赚自己’,居然也会阴沟里翻船,栽在你小子手里!这玉我不买了,快把钱还我!”

      唐丁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德性,“你怎知不是他骗你?说我的玉是假的,有什么凭据?!”

      韩若壁皮笑肉不笑,道:“玉并不假,只不过统统不是古玉。”

      狄员外疑惑问道:“古玉如何做假?”

      韩若壁道:“做假的方法多了去了。若是图省事,把大块新玉琢成小器,在火上烧得滚烫,再割开活羊的腿,一股脑塞进去,虽然很残忍,但只消几次,便可形成红血泌,只是此种血泌入不了行家的眼,因为不够深。

      讲究些的直接把小器植入羊腿,用线缝好,等几年后取出,玉上便会有较深的血色细纹,好似传世古玉上的红丝沁,此种方法称为‘羊玉’,但显得干涩,不如真者温静。

      再比如,杀一条狗,趁狗血未凝之时,将玉器放入其腹中,缝好埋入地下,经数年后取出,玉的表面会有土花、血斑,称之为“狗玉”,但难免有新玉之色和雕琢之痕。还有什么‘梅玉’、‘风玉’、‘叩锈’、‘硵提’等等方法可谓举不胜举。”

      他微微一笑,又道:“高邮州不大,但总有一、两个当铺,唐公子若坚持是真货,不妨去验上一验。”

      狄员外厉声喝道:“唐丁,你敢是不敢?”

      唐丁垂头不语。

      狄员外恨声恶气道:“既然不敢,还有甚话说?”

      唐丁无可奈何地叹道:“我还能说什么?认栽,还你钱便是。”

      狄员外的眼中射出摄人的凶光,吼道:“哪有这么便宜!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骗我?若不教训你一顿,我枉称‘毒舌灿花’!”

      说话间,右手抓出,就要去拿唐丁的肩膀。却不想这唐丁竟滑如泥鳅,肩膀只一抖便甩开了,一纵身掠出客栈外。狄员外哪肯放过,跟着追了出去,二人如飞鸟投林般,先后消失在门外的一片黑暗中。

      韩若壁完全不受他二人影响,气定神闲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方拳师张了眼门外,担心地问宋秀才,“老狄的钱能追得回来吗?”

      宋秀才想了想道:“以他的功夫该不成问题吧。”其实他并不清楚唐丁的来路,心里也没底。

      韩若壁摇头道:“这一趟,他是追不回来喽。”

      “为何。”

      “因为那个唐丁是江湖上最有名的骗子假扮的。”

      宋秀才顿悟道:“难道是‘遇人骗人,遇鬼骗鬼’的‘防不胜防’?”

      “正是。”韩若壁点头,“此人不但骗术冠绝江湖,轻功也数一数二,所以恐怕是追不上了。”

      方拳师恨声道:“反正我记着他的脸了,下次遇见定不饶他,帮老狄出一口恶气。”

      韩若壁嫌他没见识地‘啧’了声,悠悠然道:“对了,我忘记说了,‘防不胜防’的易容术也是一绝,虽不能随意变换成旁人样貌,但千变万化从不曾暴露自己面目。”

      方拳师一时无语。

      原本独坐的梅初,已悄无声息地飘然来韩若壁身后。

      未待她说话,韩若壁已笑道:“我知姑娘除了武功还精通道术,只是切莫对我施展其间幻术,在下意志薄弱得紧,怕是消受不起。”

      之前在茶棚,他已见识过梅初对黄芩施展的手段。

      梅初傲然一笑,道:“韩公子说笑了,道术博大精深,奴家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精通,不过习了些皮毛。何况,并非每个人都会受幻术影响,比如那位捕头大人。”

      韩若壁不禁暗暗惋惜黄芩没能中招,否则倒可瞧他的乐子了。也不知他心神摇曳、意乱情迷时是何等光景,想必有趣得紧。

      瞬时,梅初已转到他的正面,见他眼神扑朔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唤了声:“韩公子?”

      “姑娘有话请讲。”韩若壁回过神。

      “奴家想不明白,‘防不胜防’为何要来高邮?他轻功虽好,武功却是不济,并无领取花红或作其他想法的实力。”

      韩若壁耐心解答道:“姑娘有所不知,宁王出了天价花红,江湖上的朋友不管有钱没钱都会闻风而至,其中不乏有本事的,一但弄到银钱,‘防不胜防’的机会就来了。他不擅长豪夺,却精于巧取。”

      他转向宋秀才,又道:“这一点,你的那位朋友想必已经领教过了。”

      几人正聊着,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身材瘦小、劲装短打的俊俏男子,手中挎着包裹,攒着眉、苦着脸、眼光散乱,似有无限心事。

      他心不在焉地选了门边的一张空桌边坐下,呼道:“快点,给小爷上壶酒!”语气里带着一肚子怨气,也不知从哪儿惹来的。其实,只要眼光老道的都可瞧出他分明女扮男装,在座的十有八九已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揭穿罢了。

      江湖上女扮男,不是愣就是狂。这种人不好应付,账房师爷忙催促小二快去招待。

      韩若壁一眼瞧出来人,她怎么跑来了?

      原来这人正是‘分金寨’寨主雷铉的妹子雷霆。

      雷霆心事重重,目不旁视,只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喝闷酒,根本没注意到韩若壁。

      韩若壁估计她是因为被武正海挟持一事,和雷铉生了嫌隙,赌气离家出走了。他正想着,就见祝玉树已笑嘻嘻地往雷霆那桌去了。

      话说,人昧不住本性,狗改不了吃屎,祝玉树在梅初那里栽了个大跟头,本该偃旗息鼓几日,但有个女扮男装、颇有姿色的孤身女子出现在眼前,一颗淫心又瘙痒难耐起来,想是纵吃不到嘴,过去调戏一下过过干瘾也是好的。

      不想韩若壁起身,抢到他跟前,面带嫌恶和嘲弄般的微笑劝道:“兄台,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见他要管这桩闲事,祝玉树知道不好惹,只得讪笑两声,退了回去。韩若壁转身在雷霆桌边坐下了,调笑道:“好汉的酒量不错呀。在江湖上混,别的不说,起码要经得住醉,才能不吃亏。”

      雷霆发觉有人坐了过来,头也不抬地骂道:“滚!这桌小爷包下了。”

      韩若壁哂笑道:“没别的意思,见好汉海量,心生不服,想切磋一下。”

      听声音竟有些熟悉,雷霆抬眼望见是韩若壁,心头不免一阵悸动,下意识地慌乱了起来,瞬间脸红了,但转念又因此心生恼火,从而归责到令自己产生此种情绪的韩若壁身上,同时琢磨着是否应该向他表明身份。

      突然间,一个念头从她脑子里冒了出来:难不成是大哥雷铉找他来当说客的?想到此处,她俨然一副不认识韩若壁的样子,道:“我可没那个兴趣。”

      “没兴趣是假,没胆子是真吧。”韩若壁也当作没认出她,嘿嘿笑道:“不敢比吗?”

      受他此激,雷霆轻蔑道:“何以不敢!?”

      在水寨时她常找人拼酒且从无败绩,论酒量简直是常胜将军,是以当即信心百倍、自以为很有气魂地应了下来。

      韩若壁见她上了勾,一拍桌子,赞了声:“好汉爽快!”

      雷霆一口气喝光了面前碗里的残酒,以手背擦了一把嘴,“怎么个比法?”

      “你一碗,我一碗的比没甚花头,就算比出输赢,也没什么意思。”
      “怎样才有意思?”

      韩若壁揉了鼻子,道:“这样吧,你喝一碗,我喝一碗,待某方喝不下时,如果肯当众认输,就喊对方一声‘爷爷’算作了结,若不肯认输,还能喝的一方每再喝一碗,喝不下的一方便得脱一件衣裳算作抵尝。哪个酒量不济又不肯认输,就人前出丑,岂非很有意思?”

      在座的有人鄙夷思忖,瞧不出这韩若壁人模狗样的,竟然和那祝玉树一样如此不堪。也有人暗中叫好,巴不得来场好戏看。

      那边的祝玉树双目精光四射,口中津液充盈,心里满怀期盼,这俊男靓女的无论哪个脱了,他都可以大饱眼福了。

      雷霆的脸“腾”得红了,后悔之前竟看走了眼,曾为这样一个下流的东西心烦意乱了那许久,心里骂了声‘无耻!’

      以她的秉性自是不肯认输的,可要当众脱衣服也是万万不能的,心下便有些退缩,但面上还强撑着。

      韩若壁又邪魅一笑,道:“不过,好汉若是输了,既不愿意叫‘爷爷’,也不愿意脱衣裳的话……”话到此处,他换了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只要回去便可。”

      听他这话,雷霆立刻坐实了他就是雷铉找来的说客。

      “大多数时候,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韩若壁温言规劝道:“你若是现在就回去,咱们也无需拼酒了。”

      他希望她知难而退。

      雷霆已认定了他站在雷铉一边,哪还听得进他的话,梗着脖子强硬道:“回去?回哪里去?”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韩若壁微皱眉头,“自然是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雷霆拿鼻孔对他,挑衅道:“少废话,有本事喝赢我再说。”

      韩若壁心里一声叹,只能先灌醉她再说了,于是唤了小二上前,要了四坛酒。

      雷霆见了,面有异样。

      毕竟自家人明自家事,自家的酒量自家知,她最厉害时也不曾喝光过两坛,通常一坛没见底,水寨里那些号称‘千杯不醉’的酒虫们就已瘫软如泥地败给她了。但转念一想,保不准是韩若壁在虚张声势,便没放在心上。

      她哪里知道分金寨众输给她并非酒量不济,而是瞧在雷铉的面子上讨她欢喜罢了。而韩若壁此番多管闲事,主要也是为了不日后需要用到分金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试想,关键时刻,雷寨主的妹子却偷跑出来,万一落到别有用心之人手里,绝对是分金寨的大烦恼,搞不好还要连累他需要帮忙的事。

      转眼间,二人你一碗我一碗地比拼起来。韩若壁笑语盈盈,雷霆则怒气冲冲。

      各自十几碗下肚后,雷霆的脸已红到脖子根,身形有些稳不住了。她趴在桌上,嘟嘟囔囔道:“我,我......我还能喝,我不服!我不要见他!......脱就脱......我死也不回去......”

      见人醉了,韩若壁怜惜道:“先去我屋里躺下吧,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来寻你了。”伸手,他揽起雷霆的腰肢,欲扶她上楼。

      祝玉树不识好歹地跳将出来,哈哈笑道:“韩兄弟是不是搞错规则了,她可没喊你‘爷爷’,也没说要回去。”

      除了江紫台皱起眉头外,其余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好似没事人一般。

      韩若壁停下脚步,目似利箭直射祝玉树,冷声点头道:“祝兄还真是喜欢看别人脱衣服。”

      祝玉树被他瞪得一阵惊惧,畏缩道:“是......是她自己说要脱的。”

      韩若壁的面上阴晴不定了好一阵,转而眯起眼睛,幽幽笑道:“没关系,有胆子的话,尽管跟我去屋里,包管你看个够。”

      祝玉树当然没胆子。他虽色胆包天,却也老谋深算,否则哪能活到今日,何况早间才吃过梅初的亏,总不能再在韩若壁手里栽一回。

      揽着雷霆没走出几步,韩若壁只觉面前人影一晃,却是嫣然媚笑的梅初。他正要开口询问,眼前一花,梅初腰下裙摆乍掀,曼妙之间,脚已踢向他的面门。

      一这脚来势极猛、快极、极突然,让人猝不及防,似是动用了百分百的真力,饶是韩若壁这样的高手也吃了一惊。他臂中环着雷霆,不易变幻身形,本想自恃功力深厚硬接下这一脚,但等到了面前才知不妙。

      梅初脚上穿的并非寻常牛皮短靴,而是靴头藏了三角铁砣的‘剑靴’。剑靴可做武器,寻常人若被踢上一脚,不死也要伤筋动骨,绝不可轻视,纵是强如韩若壁,一个大意被踢中面门,或多或少也要受伤破相。

      可供反应的时间迅急如电,对韩若壁足够了。全衡利弊之下,他撒开环住雷霆的手,一个凌空后翻,堪堪避过此招。鼻尖处甚至能感觉到‘剑靴’划过的冷风。

      梅初一脚踢空,并不近逼,而是雪袖翻飞,露出半截玉藕将失了支撑、摇摇欲坠的雷霆揽入怀中。

      韩若壁愠怒道:“好歹毒的手段!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上来便以如此卑劣的手段偷袭我,是何道理?换作旁人,怕要被你踢翻脸。”

      一直旁观的宋秀才暗道:此女若非心性歹毒,专趁人不备下狠手,又岂是祝玉树的对手。

      梅初轻笑道:“不全力偷袭,如何从你手底救下这姑娘。”

      韩若壁愣了愣,“你要救她?”

      梅初冷声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男人,个个嘴上说得好听,可进屋后谁能保证不变成豺狼虎豹?!哼,赌酒让女人脱衣服的,能有几个是正人君子!”

      “就为这,你差点儿废了我的脸?”韩若壁哭笑不得,“若破了相,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梅初呵呵道:“莫非你就靠这张卖相在江湖上讨饭吃?”

      韩若壁手按胸口,连抚几抚,长嘘一声,心里规劝自己道:罢了罢了,难怪圣贤说不可和女人斗嘴。

      他强压火气,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救她?”

      “今夜,她睡在我房里,等明日酒醒了,要去哪里是她的自由。”

      江紫台见了梅初的所作所为,不免对她的侠义心肠十分赞赏,但对她算不得光明磊落的行事风格,还是颇有几分微词的。

      此刻韩若壁若再出手抢人,倒显得确是图谋不轨了,只得道:“就依姑娘所言。不过,还请姑娘劝她早点儿回家打渔,莫多生事端,惹得家里双亲烦恼。”

      如果让这些江湖人得知雷霆是雷铉的妹子,恐怕樊良湖里又要惹来不大不小的麻烦了。计划中的事情尚未顺利开始前,韩若壁不希望分金寨出任何差错,是以,才不愿将雷霆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

      客栈内闹得不亦乐乎,门外的黑暗里,一双眼睛正无比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黄捕头迈入店堂时,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

      韩若壁见了,抚掌笑道:“这下可好了,将这烫手的山芋丢给公人,梅姑娘可以放心了吧。”

      他想把雷霆交给黄芩,一方面可确保雷霆安稳,另一方面又可支走黄芩,显然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梅初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人交出去,黄芩却道:“这位姑娘只是喝醉了,并未犯法,我管不着。”

      显然,他对水贼不感兴趣,无论男女。

      韩若壁呆了呆,无计可施了。

      梅初听言让账房师爷开了间房,扶着烂醉如泥的雷霆一同去了。

      黄芩拿眼光扫过在座众人,心里犯疑怎么少了一人时,狄员外从外面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不出韩若壁所料,他没能追上‘防不胜防’。

      狄员外也发现了黄芩,冲韩若壁咧嘴一笑,道:“韩兄弟须得小心了。”

      黄芩看向韩若壁,意味深长道:“瞧不出才半日工夫,你已同他们称兄道弟了。”

      韩若壁没应他,只打了个哈欠,道:“太晚了,我要去睡了。”还不忘回头招呼一声,“黄捕头,要不要一起?”

      黄芩没吭声,直接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
      ****************************
      ‘妙不可言’的厢房内,明烛高照。韩若壁四仰八叉地躺在水床上,黄芩则端坐桌边。这二人,一个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竖起耳朵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韩若壁在床上打了个滚,道:“不用听了,有你在客栈坐阵,他们哪有胆子作乱生事。”

      黄芩嫌他啰嗦,“你睡你的,管我作甚。”

      韩若壁侧过身,拍了拍身边空出的大片位置,“你醒着,我怎么睡?要睡一起睡,否则都不要睡了。”

      江湖上变数多,保持清醒很重要,大家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保持清醒时自己却睡糊涂了。

      黄芩皱了皱眉,知他说得不错,也不可能这样坐一夜,便起身来到床边,合衣卧下了。

      韩若壁满意地打量着身边人,黄芩面无表情地盯着韩若壁,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二人依旧是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耗上了一般谁也不肯先闭眼睡觉。

      韩若壁吸了吸鼻子,道:“这样大眼瞪小眼,实在无聊透顶。”

      “要怎样才不无聊。”

      韩若壁一骨碌翻身坐起,来了兴致,“反正都睡不着,不如玩个游戏打发时间?”

      黄芩也坐起来,好奇道:“什么游戏?”

      韩若壁从怀中掏出三枚骰子,放在手里掂了掂,道:“就玩这个吧。”

      黄芩的眼神落到那三枚骰子上,一时失了焦聚,游离起来。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和韩若壁一样,怀里总揣着三枚骰子的人。

      韩若壁见他神色有异,‘咦’了声,好心询问道:“你怎么了?”

      黄芩一怔间回了神,重新集中精神,摇头道:“一个秀才,却把赌具带在身边,不会有辱斯文吗?”

      韩若壁给他一个白眼,“少见多怪。骰子代表运气,随身携带是为讨个好彩头。”

      黄芩一时惘然。

      很久以前,是不是也有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韩若壁边摆弄着手里的骰子,边继续道:“这游戏叫作‘掷骰子,说实话’。”

      黄芩连忙挥去脑中迷思,问道:“怎么个玩法?”

      “简单,我掷一次,你掷一次,点数大的人发问,点数小的人回答,回答的人一定要说实话。”

      黄芩果断拒绝道:“这游戏玩不得。”

      “怎么玩不得?”

      “你我之间本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哪里来的实话?”

      “倒也是。”韩若壁想了想道:“那这样吧,发问的人尽可随意发问,回答的人可视情况选择回答或沉默,但如果回答,则必须说实话,不然就不好玩了。”

      黄芩正好有问题要问韩若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表示赞成。另外他平日里玩乐的心思极少,现下被对方这么一捣鼓,的确起了几分兴趣。

      韩若壁心中窃笑,跳下水床,在桌上随便拿了个干净的瓷碗,又坐了回来。

      “若问题太难,答不上来该如何?”黄芩问。

      韩若壁回道:“视同选择沉默吧。不过,若是接连三次选择沉默,便要受罚了。一旦有人受罚,这个游戏也就结束了。”

      黄芩好奇问道:“要怎么罚?”

      韩若壁摸着下巴边寻思边道:“刮三个鼻子吧,一个问题,一个鼻子。”

      黄芩嘿嘿笑道:“不怕把你的鼻子刮破相?”他似乎很期待赢的样子。

      “彼此彼此。”韩若壁道:“我们开始吧。”

      黄芩却道:“等等。”

      韩若壁有些不耐烦了,道:“还等什么?”

      黄芩伸出手,手指勾了勾,“为防使诈,你那骰子先给我查验一下。”

      韩若壁不屑笑道:“用来讨彩头的骰子岂会做假?你们当捕快的就是疑心病太重了,看什么都有古怪。”说罢,他大大方方地将骰子递给黄芩查验了一番。

      黄芩翻来覆去仔细看过,确信没有被灌注水银等作假后,方才首肯。

      二人面对面,盘膝坐在起伏不定的水床上玩了起来。

      三枚骰子在瓷碗中滚动着,发出一阵脆响。韩若壁掷出的结果是两个五点,一个六点面朝上,共十六点。

      点数不算小,他得意地笑了。

      黄芩接过,随手一掷,居然是三个六点,十八点。

      韩若壁轻轻打了个胡哨,“你运气真好,先问吧。”

      黄芩直截了当问道:“你来高邮,到底为的什么?”

      韩若壁轩眉笑道:“就知道你的第一个问题准是这个。”

      黄芩急切道:“废话少说,快回答。”

      韩若壁不急不忙,摇头晃脑道:“实话是......为财宝。”

      黄芩逼问道:“张士诚的财宝,还是宁王的财宝?!”

      韩若壁得意地指着碗里的骰子,哈哈笑道:“等下次你大过我时,再问不迟。”他足智多谋,灵活善变,哪可能容易就范。

      黄芩颇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腹诽韩若壁到底是秀才,还是很有几分咬文嚼字的功夫的。

      这时候,他的玩兴起了,捊起衣袖,干脆弃了瓷碗,双手拢空包起骰子摇了摇,并瞧向韩若壁,以眼神询问是否可以这般操作。韩若壁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认可。黄芩收回眼光,对着摇动的双手吹了口气,才一把掷出。

      十二点。

      这次,韩若壁掷出的是十五点。

      韩若壁大。

      忽略掉黄芩眼中明显的失望之色,韩若壁慢声念道:“黄--芩--,怎生取了个药名?”

      “可能幼年多病,家里长辈就给起了个药名,以治一世安康吧。”

      韩若壁“哦”了声,又掷一次。

      三三四,十点。他心下懊恼,怕是要输。却没想到黄芩比他更不走运,居然掷出了三三三,九点。

      韩若壁小人得志,哈哈大笑起来。黄芩见了也没催他。他笑够了才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黄捕头,睡过女人没有?”

      虽然对这个问题大感意外,黄芩还是淡然答道:“睡过。”

      韩若壁紧接着问道:“那男人呢?”

      黄芩以为听错了,睁大了眼,半晌才道:“这个无聊的问题,等你下次赢了再问吧。”

      韩若壁故意面露苦恼之色,叹息道:“我也奇怪为何遇见你后,就对无聊的问题感起兴趣来。”

      “呵呵,你无聊倒成了我的不是了?”黄芩嗤笑道:“你不觉得会对这个无聊的问题感兴趣本身就很无聊吗?”

      “要是换我答,会说‘食色性也’。”韩若壁轻叹一声,道:“不过,等下你若大过我时问我,我一定又有别的答案了。”

      “同一个问题有多个答案,说明你心思多变,不老实。”黄芩道。

      “心思多变并非不老实。”韩若壁笑道:“问题又不都是单选题,也有多重选择的嘛。”

      黄芩心里呸他,狡辩!

      接下来的这次掷骰子,居然又是韩若壁的点数大。黄芩皱起眉头想着不知他会问出什么难堪的问题来。

      韩若壁端坐起来,正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黄芩只摇了摇头,没有答。

      二人又各掷了一次,简直神了,依然是韩若壁大。

      “写那句诗的是何人?”

      黄芩的双唇下意识地闭得更紧了。

      看来,他又选择了不答。

      骰子再次被掷出了两次。

      十八点对十六点。竟然还是韩若壁的点数大。

      黄芩感觉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盯着韩若壁看了半晌。若非他先前已仔细查验过,就要认定骰子有问题,是韩若壁出老千了。

      韩若壁挑眉、歪头、两手一摊,做出个没奈何的表情。

      他的问题是:“你和写那句诗的人是什么关系?”

      黄芩第三次选择了沉默。

      “哈哈,看来今日天官大帝是罩着我的。这问题,你再不答的话,就等着刮鼻子吧。”他脸上虽在笑,眼里却没有笑。

      黄芩摇头叹道:“我明白了,你这游戏分明是消遣我的。就算我能再大你一次,问出想问的问题,你也会胡编乱造,不会如实回答我。因为这只是个游戏。”

      “胡编乱造是不会的,巧言令色倒有可能。”韩若壁直率道:“黄捕头不是也一样吗?只是,最后的三个问题,你竟选择不答,我想那人对你一定很重要。是也不是?”

      “别问了,”黄芩道:“游戏已经结束了。”

      韩若壁咧了咧嘴,道:“可你还欠我三个鼻子。”

      黄芩将身体往前挪了挪,坦然面对道:“来吧,悉听尊便。”

      韩若壁的右手已然抬起,可悬在半空中好半天都没能刮下去。黄芩正睁大眼睛瞪着他。那双干净、清透、犀利的眼睛,仿佛明月出天山,又如清泉流石上,令韩若壁心想念动间竟忘了落手,只觉头晕晕的仿佛有些醉了。

      之前,他确实和雷霆拼了不少酒。

      黄芩等得不耐烦了,皱眉道:“你到底刮是不刮?”

      韩若壁紧眨几下眼,道:“你总瞪着我,我下不去手,劳驾把眼睛闭上。”

      黄芩不满催他道:“你可真麻烦,快些!”说着,将双目闭上,只等鼻子上挨几下了事。

      可是,没有等来鼻梁上激烈的钝痛,却迎来了唇齿间激烈的火热,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酒香,很专横、很霸道、来势汹汹,相触时几乎摩擦到生痛,却暗藏着一份小心翼翼和忐忑不安。

      是吻!

      倏的,黄芩慌忙睁眼、抬手、推人、后退,失措间差点儿从水床上摔下去。

      这时,二人间已相隔数尺,韩若壁仍保持着半跪着的姿势呆在原处,嘴唇上半点清凉,脑袋里一片空白。黄芩已翻身立于地上,怒火难抑。

      他是怒极了。

      韩若壁的耳朵里翁翁响着,口中茫然地“啊”了一声。

      黄芩喝问道:“你发的什么酒疯?!”

      韩若壁叹道:“我是醉了......”话未说完,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水床上,好像睡死过去一般。

      虽是临时起意,虽知后果严重,但他没有一丝后悔,如同偷到了鲜鱼的猫儿般的窃喜、满足。

      也许还不够满足。

      他知道现下装醉的行为实在愚蠢,只有傻子才会被他拙劣的演技骗过去,何况思维敏锐、料事如神的黄捕头。但除此之外,他仓促间实在想不到其他应对的法子,只能暂且一试。

      不过,韩若壁表面佯装睡死,暗地里却将浑身肌肉弓弦般拉紧,整个人处于极度戒备的状态。若此时黄芩盛怒之下想出手教训他,他也可随机应变,全力相抗。

      等了片刻,不觉有任何动静,韩若壁心中疑道:莫非他已经走了?双眼悄然掀开一线,瞥见黄芩就在床边,根本未曾移动过半步,身后的铁尺也插得好好的,没见要使用的意思。和刚才唯一的不同之处,是黄捕头的脸色已然缓和了下来,换上了一副镇定自若、淡然轻蔑的表情。

      “要醉便醉,说倒就倒,依我看,你耍无赖的本事绝不输给剑法。”黄芩拿眼角扫视他。

      韩若壁知道装不下去了,只得坐起身,清咳两声,道:“失礼了。”

      黄芩紧抿了一下嘴唇,道:“想用此种下三滥的手段迫我离开,成全你和那伙江湖人密谋一处,真亏你想得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韩若壁心中微有失意的同时,一块大石也算是落了地,嘿嘿干笑了两声,算作承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回:鉴古玉云开月现辨真伪,掷骰子得来一吻费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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