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GIVENCHY

52、第十四站：本非我意

　　Part 3
　　隐藏在小巷中的小馆子往往有难得的美味。郁杰拉着相秀去了一家几乎没有门脸的小店，店主是一个对外国夫妻，经营意大利南部的传统菜式。
　　“相秀，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你。”
　　刚刚落座，郁杰便收起他的客套和热情洋溢，反而显得更真诚可喜。
　　“想我？想我什么？”
　　“我在想，那天我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你？如果你没来呢？我可能在那天晚上因为失血而死去。”
　　“幸亏我及时赶到了。”
　　“相秀，我知道你是可以信任的。……真好。”
　　郁杰端起酒杯碰了碰相秀的杯子，大大的喝了一口。据说这酒来自意大利，是店主夫妇家里酿制的，并不对外发售。
　　“我只是尽我所能罢了。……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夏俊平？没有了。我已经重新开始，不能再沉浸在他给的幻觉之中。”
　　“那就好。”
　　相秀再无话可说，两人埋头吃饭。
　　“无论怎样，我还是希望你来和我同住。”
　　嘴里含着一大口意面，相秀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郁杰，周围很安静，所有人都退到几光年之外，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香草味道。这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都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残酷新生，即使痛苦，也只能头也不回的走下去。这种感受让相秀几乎忍不住要告诉郁杰关于何云的事，但下一秒钟他忍住了。因为郁杰点了一支烟，投来一束淡然的目光：他们并没有到交心的时候。
　　“……好。我来与你同住。”
　　“我在附近还有一套公寓，想住哪里都可以。”
　　郁杰并没有他曾经表现出来的那样高兴，反而只是想当平静，只安静的坐在一边享受着他指间的那一支香烟。相秀亦低头不语，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剩下的面条。一会儿，郁杰掐灭了香烟，伸手抚摸相秀的手臂，非常温柔和平静。
　　“相秀，我们在一起吧。没有人打扰，我们把曾经不愉快都忘记。……相秀，你不用隐瞒。我相信你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人无情的伤害了你。是你现在的室友吗？”
　　郁杰明亮的眼睛显得很诚恳，但是他眼中有一种超脱了之后的冷漠。
　　“不是。……我等会儿回去收拾东西，下午就过来找你。”
　　相秀并无意告诉郁杰任何详情，这只是两个因为寂寞而相互靠近的人。有时候激情并不能持久，而平静的背后往往只是两个借由对方取暖的人而已，与爱无涉。
　　“好，我在工作室等你。”
　　郁杰说着抽出了一张便签纸，写上他工作室的地址，递到相秀手上，狡黠的一笑。
　　“别丢了。”
　　相秀起身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到何云的公寓。打开门时，房间里一片昏暗，并无人在家。餐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厨房里也是。何云也不在书房，想必是去事务所工作了。整个房间如同一个硝烟散去的战场，所有的人都已撤离，只有相秀还在凭吊自己失落于此的情感。回到客房，相秀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一只小小的箱子已经足够。何云塞到自己手上的那串钥匙放在床头柜上，特别显眼。相秀想了想，悄然压在枕头下。
　　“再见！何云。”
　　何云公寓的钥匙被相秀放在玄关处的小竹篮里，关上门，就再也进不去了。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相秀就回到郁杰的工作室门口，站在那里有一瞬间的犹豫，难道就这样了吗？或者，……相秀想起何云在父亲面前的样子，他就不应该存在于他的世界里，而现在他也不应该再让何云为难至此。他敲响了面前的大门。
　　郁杰开着车，顺着曲里拐弯的小巷开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拐上了主干道，绕过一个立交桥，又开了十多分钟，终于驶进了地下车库。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相秀拖着箱子，跟着郁杰去搭电梯。
　　“十五楼，1501.”
　　“哦。”
　　仿佛是携带着地下车库里阴冷的空气，让相秀觉得非常压抑。郁杰也很淡然，带着相秀参观了自己的公寓，
　　“这是浴室，这边是卧室。你可以把衣服先挂起来。”
　　说着郁杰拉开门，相秀却没什么动作，反而是看着铺着灰白色床单的双人床有些发呆。
　　“如果你觉得，……”
　　“没事儿。挺好的。”
　　相秀看了看衣柜，里面的衣服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色泽清淡，款式简单的T恤、休闲衬衫和牛仔裤。
　　“你先收拾着，我得回工作室。咱们待会电话联系。”
　　“好。”
　　郁杰笑笑，又一瘸一拐的走了。陌生的公寓，陌生的人，相秀觉得自己只是走进了一间没有感情的酒店客房。打开箱子，把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逐一挂在那里，和一个陌生人的衣服挂在一起，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相秀坐在床边呆呆看着眼前敞开的衣柜。
　　箱子里还有几本复习资料，相秀抱着书本离开卧室，在客厅的一侧看到一张工作台。上面摆着电脑，旁边的椅子上还搭着一件衣服，但是桌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浮灰。相秀把书放下，又去浴室放好自己的牙刷毛巾。郁杰公寓的设计简洁到有些冷酷，浴室里装着黑色的浴缸，旁边还有一个很小的桑拿房。全黑设计加上原木装饰有一种相互背离又和谐的美感。客厅里也很简单，不是很大的空间，没有看到传统的电视墙，反而是一个精巧的佛龛。相秀看了看，十分困惑。正当他准备打开另一扇一直紧闭的房门时，电话响了起来。
　　“我在车库等你。”
　　“恩。”
　　郁杰的话非常简单，说完他就挂了电话。相秀带上门，重新下到地下2层，看见郁杰的车闪了两次车灯。
　　“我们去吃饭。”
　　“我会做。”
　　“我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你怎么做？”
　　相秀没再开口，相处的第一天，要入乡随俗，他甚至没有想去问一问，他们即将去什么地方吃晚饭。果然，郁杰也完全没有跟他解说的意思，一直沉默的开着车。看得出来，他心情不是很好，但是相秀觉得还不到这样关切的时候，索性也不开口。傍晚，公路上车流拥挤，郁杰频繁的按着喇叭，但是显然无济于事，只是让他自己陷入更深的焦虑之中。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这句话适合这条路上的所有人！”
　　郁杰显然对相秀不以为然的态度非常郁闷，两人实在无话可说。
　　这是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吧，相秀想着，把头靠在车门上，闭上眼睛，似乎又看到了何云的面孔。
　　毫无疑问，这是一顿沉闷又怪异的晚餐。郁杰的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停下来。这时外面已经是一片黑暗，路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远处的山峦在黑暗中的阴影重重，但是旁边还是可以看见其他车辆，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型的停车场。两人下了车，顺着模模糊糊的小路往前走，两侧都是茂密的植物，脚下则是精心铺就的石板路，隔很远才能看见一盏路灯。渐渐的，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影，相秀已经可以看见那栋三层高的小楼了，整栋楼都非常明亮，在一片黑暗的山林中特别显眼。
　　“灵泉楼？”
　　“这里是吃斋菜的，今天是十五。”
　　“哦。我无所谓。”
　　“那就好。……那边有一座很有名的寺庙叫玉泉寺。”
　　郁杰指着不远处说道，但是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约看见一座山的轮廓。相秀跟着郁杰走了进去。一楼的大厅里几乎没有人，看起来更像个茶室，而不是餐馆。郁杰径直走到佛像前，合十鞠躬。相秀在一边冷冷看着，感觉怪异。两人上了二楼，这时才发现这里的热闹，几乎没有空的桌子，熙熙攘攘，显得相当吵闹。落座、点菜，郁杰把盘子里的所有食物吃干干净净，他说这是对神明的敬畏。
　　“味道怎么样？”
　　“比我想的好一点。我们走吧。”
　　“恩。”
　　一切又倒转一遍，一楼坐了几个人在喝茶，低声絮语。郁杰开着车，逐渐进入到城市的热闹和荒诞之中。
　　“如果你累了，就早点休息。”
　　郁杰打开门，回头看着相秀。
　　确实，这是他至为疲惫的一天，甚至让他有些恍惚，想不起曾经发生的故事，情绪已经趋于凝固，让他确实很想洗澡睡觉。
　　“恩。”
　　等相秀躺到床上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入睡。卧室里很安静，听不到郁杰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情。闭上眼睛，思绪在空中回转。
　　……他打开门，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何云坐在餐桌旁边，用那样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飘向的早饭，那种香味开始让他想呕吐。……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从身边一闪即过的陌生人。相秀觉得身体一直向下沉降，但是脑子却好像漂浮在一片空虚的大海上。一直到他听见门开了，郁杰轻轻走了进来，坐在床边。
　　啪。他点了一支烟。几秒钟之后，他起身。
　　“你去哪里？已经很晚了。”
　　郁杰回头，看着相秀笑笑，借着客厅照射进来的微光，相秀看见那满是凄凉的味道。
　　“吵醒你了。我去隔壁房间睡。”
　　“……”
　　没有人挽留，也没有人坚持。房间的门再次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