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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十一站 结束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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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你很紧张吗?”
“哪有?”
相秀突然问道,但是回答他的是一阵药瓶翻倒的杂乱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相秀从浴室里探头一看,原来何云把一杯水都洒在了自己身上。所幸相秀一向细致,给他的便是一杯温水,不必担心烫伤。
“我没有换的。”
“……我给你吹吹。”
相秀看见浴室里的吹风机,叼着牙刷就从浴室里出来,接好电源,热风呼呼的吹了起来。相秀小心的在他腿上摸了摸,还好湿的地方不多。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轻轻抖动着布料,才发现最小码的西裤穿在他身上都显得那么松垮垮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
面对相秀的关切,何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在犹豫吃哪种药……抗痉挛的药不吃也不行,但是吃了又怕影响待会儿的状态。”
“会吗?”
何云不说话。
“瞎担心。……别紧张。”
相秀把吹风机递到何云手上,自己回浴室继续刷牙。他的紧张让人心痛:明明曾经就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到了这么一个小地方倒紧张成这个样子。
一会儿,何云推着轮椅来到浴室门口。
“给!……发什么呆?”
相秀赶紧接过何云递过来的吹风机,放在一边。
“没发呆,在看我有多帅。”
何云听相秀突然这么一说,大笑起来。相秀自己却仍是一脸严肃,看着何云的目光相当复杂,那里面似乎有感激、感动,又混杂着一丝怜惜。
“别傻笑了。走吧!”
相秀推着何云的轮椅,让他再次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干净利落的短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细看起来眉目清秀,而薄唇紧抿,似乎透露出他内心真实的紧张情绪。素色的衬衫、浅花纹领带和深色的西装都让他看起来沉稳可靠,一切接近完美。但是当目光下移,停留在他的下身,连相秀都有些伤感,深色的西裤下面是黑色的皮鞋,安静的放在小小的轮椅踏板上。何云用力的握紧了扶手,白净的手背上显露出淡青色的静脉。纤秀心头一热,那个瞬间他有一种把他搂进怀里的冲动。
“走吧。别忘记拿东西。”
何云推动轮椅,自己先出了房门。他毕竟有多年的职业经验和习惯,早已准备好所有的材料,妥帖的收拾好,让相秀装在自己的包里。法院在新城区,需要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出租车里一片沉默,何云闭目养神,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但是今天他却有些迷茫。孤身一人的感觉如此强烈,这是他生病之后的第二次上庭,那种从心底深处悄然浮现的恐惧和自卑仍在折磨着他,只要他还坐在轮椅上,他就无法摆脱。对方律师会如何在心里奚落自己?法官会向自己投来怎样的目光?当事人又有多少不信任的情绪?甚至连自己的助理都会抱怨吧?……太多的杂念涌入何云的大脑,让他再也无法将思绪集中到案件的梳理上。他睁开眼睛,几乎是向相秀投来求助的目光,后者一眼便洞穿他的心思。略一沉吟,拿出手机发了一个短信,何云一看:你看起来是个很棒的律师。无声的笑笑,何云把手机放回衣袋,而相秀的手则一直用力护在他的腰间。
两人下车,郑婶居然早早到了法院的大门口,正眼巴巴的等着他们。一看见他们俩来,赶紧迎了上来。崭新的法院大楼看起来相当豪华,设备也相当完备,工作人员看见何云也还算是客气礼貌。主审法官是个相当年轻的女士,看见何云推着轮椅进来,只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是原告?”
“我是原告的律师。”
又是一阵诧异。一会儿,相秀就看见自己的继父一个人走了进来,非常不情愿的在被告席上坐了,一言不发,对相秀他们也是不理不睬。
“你是被告戴绍明?
“是。”
似乎听见被告两个字更加剧了他的不满,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法官倒不以为然,接着说下去。
“都到了。咱们开始吧。”
女法官看起来对这些都是轻车熟路了,开始核实法庭上每个人的身份和诉讼请求,空旷的审判庭里显得沉闷又压抑。
“下面进行质证。原告先向法庭出示证据。”
何云一进入法庭似乎就变成了另一种状态,旁边的相秀听着何云的声音都很陌生。法官看了看何云递交的文件,又问道:
“有证人要出庭吗?”
听法官的口气这根本就是一个程序性的问话,而何云的回答却让她一愣。不一会儿,法警将郑婶带进法庭,引领她在证人席位上坐下。看得出来,郑婶相当紧张,不知道自己该把眼睛落在哪里。法官高高在上,被告席上的男人倒是熟悉,但现在他是又惊异又愤怒。相秀看着郑婶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怕她说出什么不利的话,但是法官却一点都不在意,开始核实身份,了解情况。一开始郑婶语无伦次,但是说到动情的地方,她似乎就把自己身处何地给忘了。
“你确定这封信就是段庆琪请你帮她邮寄给儿子的?”
“确定。”
“那么信中所提到的这笔钱你知道在哪里吗?”
郑婶听到这句话之后,却久久都没有回答。法官又问了一遍,郑婶才点了点头。
“这笔钱……在我那里。”
此言一出,何云、相秀和戴绍明都愣住了。
“是段庆琪交给你保管的吗?”
“是,……也不是。”
“怎么回事?”
郑婶看了一眼相秀和何云,泪水似乎又涌了上来。
“庆琪……快不行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她的衣柜,我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什么意思?”
此刻,整个法庭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郑婶身上,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又捋了捋头发,似乎在努力组织措辞。
“我到段家做保姆有好几年了,和庆琪关系非常好。我们就像姐妹一样。……做的时间久了,我就发现她老公一直在找她要钱,有时候还打她。这件事被我发现以后,她告诉我说她存了一笔钱,大约十万元,想留给她的儿子。但是,这笔钱被她老公知道了,一直找她要这笔钱。她不肯给,两人就经常为这件事吵架。……后来,她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了,她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有一天,她给了我一封信和一张纸条,让我帮她把信寄出去。她告诉我说这封信是给她儿子的信。她还告诉我钱存在银行,银行卡就藏在她的旧衣服口袋里。几天以后,她就不行了,弥留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看着衣柜,我就知道她是不放心那笔钱。……”
郑婶的讲述似乎很简单,也没有太多的描述,但是相秀的心里却是别样一种滋味。那封信寄到北京他曾经任职的康复中心时,自己已经离职,所以没有及时收到,而自己的母亲,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正在受着这样的苦……
“你说的段庆琪的老公是不是就是被告戴绍明?”
“是。”
“那你说的段庆琪的儿子是不是段相秀?”
“是。”
“你接着说下去。”
“后来,我就趁她老公没注意把银行卡拿出来带回家了。”
郑婶这句话一出,就听见一直不太愿意开口的戴绍明凶悍的嚷了起来,指着郑婶大骂:
“小偷!你这个小偷!把钱还给我!”
“不是!我不是……”
法官用力敲了敲法槌。
“安静!安静!”
法庭上再次安静了下来,隐隐约约的可以听见郑婶低声抽泣。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我也没有庆琪儿子的电话,字也不认识几个,……我也只能等着他收到信来找。那钱我一分都没动过,我不是,我不是小偷……”
郑婶哭哭啼啼的,让法官也有点不耐烦了。
“你先别哭了。我还有问题要问你。……段庆琪有没有向你透露过这笔钱的来历?”
“来历?不知道,反正是她自己的钱。她自己的,跟她老公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她自己说了算的。”
法官显然不想再听这位农村大嫂在法庭上哭哭啼啼,便转向戴绍明,问道:
“被告,对证人刚才的陈述有什么问题吗?”
“我要她立刻把我的钱还给我!”
“你的请求法院会考虑的。现在是问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被告沉默了,似乎在回忆刚才郑婶说的话,法庭上陷入安静。相秀偷看何云的表情,似乎相当紧张,一直到被告开口:
“没有,没有别的问题了。”
能明显感觉到何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有些悠然的看着郑婶被法警领着离开。那种眼神里透出一点高傲和不屑,让旁观者感到一丝寒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仿佛刚刚走出去那个痛哭流涕的女人只是一个不得不用的蹩脚工具,利用完之后便毫无价值。再回想前一天他的态度,判若云泥。相秀想着这些,不由有些发愣,他渐渐感觉到身边何云内心的深度。
法槌一响,女法官宣布休庭,何云便嘟囔了一句:
“看来美女是饿了。”
何云推着轮椅往门口去,这时被告席上的戴绍明也站了起来,他才突然发现何云坐在轮椅上,惊讶之余又颇有些不屑和鄙夷的神情,瞪了旁边的相秀一眼,愤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