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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

  •   江错

      爷爷要从宁波回来了,这个历经风雨老年丧子的老人家近一个世纪来,所受的伤痛无数,天命之年,最终,他决定认回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外孙。
      其实以前的事,我早就不想再追究,谁对谁错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耿耿于怀只是让自己更痛苦罢了。相对于我,江团长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俩父子,名为父子,实则陌路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偶然在乐团碰面,点个头打个招呼已经算不错的了。我没有告诉他母亲与董昔年的关系,或许他知道了,也许或许他刻意在隐瞒什么,总之,我们谁也没有去探究,有些东西是不能提的。
      算算这些年,学到很多,又失去很多,我觉得我老了,很老很老了,已经不适合登台表演了。象征性的和江团长提了提自己打算去音乐学院教书的愿望,他没反对,就算反对也是无效的,只是有合约签订在他手上,我必须告之他,这是义务。这样一来,平时也就在音乐学院带带学生,一年有二三次演出交流活动,假期去外省学院进修提高自身音乐教学水平,好的钢琴师并不一定是个优秀的老师。
      日子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也没特别沮丧或失望。清明前夕,爷爷从宁波打电话给我,告之清明节回上海扫墓,让我去码头接他。
      老人家变了很多,变的不再那么坚持了。
      回想当年第一次开口叫他爷爷时,老人家表情呆滞,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言不语,虽是温和的,但又是有距离的。内心里,他还是不愿认我的吧,承认我等于承认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误。(关于称呼,我是跟着董放叫的,董放叫他爷爷,我也这么叫,算起来的话,我应该叫他外公。)
      日子过的很快,爷爷就快回来了,我趁下午没课提早离开学校开车去乐团找卫敏俐,我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好在排练巴赫的D小调双小提琴协凑曲。
      我坐在观众席上等了一会儿,卫敏俐看到了我,朝我眨了眨眼睛,我回以微笑。
      练习结束后她下台找我,坐到了我身边的位子上,我把矿泉水递给了她,她口渴的很喝的很急,我说:“慢点儿,没人和你抢。”
      喝完水卫敏俐孩子气的舔了舔嘴唇笑的欢愉,“我嘴巴太干了,前面排练时都快忍不住了,又不好意思停下,怕别人说是耍大牌。还是老公好,亲一个,亲一个。”她把嘴蹭我脸上,我笑着推开,让她注意影响,小心被狗仔队拍照登报。
      “注意形象,你可是名人。”我说。
      排练的厅里有散落的三三两两几个一堆聊成一片儿的面熟但叫不出名儿的人,有几个从我们身边走过,转过头看看我,都是笑着点点头,卫敏俐更是得意,她的手勾在我的手臂里,靠的我很近,“今天怎么想起特地来看我排练,是何居心?”
      “哎,我也明着告诉你,我就是没安好心。”
      “讨厌。”她打了我一下,不痛不痒的。
      “小卫,你下月才有公演活动吧?”
      “对啊,怎么了?”
      她好奇的看着我,不明白我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这个周末你怎么安排,我是说,你有空吗?”
      “排练呗,高强度排练,下个星期还得做报告演出。”
      我哦了一下,卫敏俐问:“怎么,你下午不用带学生吗?”
      “不用,下午没课。”
      排练厅的大台上有人还在努力练习,我的手指跟着曲子习惯性的打着拍子。
      “喂!”卫敏俐用力又拍了我一下,“你跑这儿来,不会就只为了听小曲儿的吧。”
      “当然不是。”我慢条斯理的说,“小卫,爷爷要回上海了,就在这个周末。”
      小卫的表现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我没看她,眼睛专心盯着前方大台上练习者,但还是能感觉到小卫此刻身体的僵硬与不自然。
      “我就知道,哦,我是说,爷爷这么快就回来了?”小卫是很聪明的,而且改口的也很快,没有露出破句,结婚后她也跟着我称呼我的外公为爷爷。
      “啊。”我回答。
      “爷爷一个人回来?是不是.......”她问的小心意意。
      “哦,不是。大阿姨一家陪他一块回来,老人嘛,九十多岁行动不方便,怎么可能一个人坐船回来。”
      “这倒是,那......”
      我拍了拍小卫的手,她的手冰凉而潮湿,“爷爷这次回上海是来扫墓的,我也去,我们是一家子,你也得去,周末就别忙了。”
      “给妈妈扫墓是吧,可是,我东西都没有准备,这个........”
      “我都安排好了,人去就行,表表心意。”
      沉默了一会儿,卫敏俐开口问道:“轩轩呢?他怎么办?”
      “托儿所,星期五托儿所又不休息,下午有保姆接,我们平时也不都这样?”
      她没做声,头低头,我开口安慰,“别乱想,你要愿意,咱们就带轩轩一起去。”
      江选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家也不是没有这种事发生的,无论大人怎么样,孩子都是无辜的。卫敏俐变成这样我也有一部分责任,对于她自己所说的身体的背叛,我没怎么在意,我在意的只是孩子,我不想一个幼小的生命就此流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看,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就在卫敏俐心灰意冷准备打掉这个孩子擦掉污痕重新来过时,我却发现了这个秘密。当时是何心态,我记不清了,可是新生命的到来带给自己的震撼是空前巨大的,总觉得自己似是错过了什么。
      诚如所说,我很喜欢孩子,视江选为已出,有心结的不是我,而是卫敏俐。她一直想再要个孩子,我却认为孩子一个就够了,太多就不好了。我没告诉她的是,在我接受这个孩子的同时我已经放弃了其它的孩子,结婚前,我做了结扎手术。

      董放

      爷爷要回来了,这又是一个晴天霹雳如脚踩地雷般的消息。
      就在这个周末,我爷爷要回来了,他是来扫墓的,可想而知的是我会遇见谁。
      是啊,扫墓。
      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又没规定说我给我爸上坟的同时不许他来给柳依依上香。
      总而言之,我感觉自己快要疯掉,错误百出,连伟哥都瞧出我心不在焉。突然惊觉,自己似乎太小提大作了,这么多年,欢笑泪水一一经历,有过失望,绝望时也不是没想过自杀,有过痛苦,痛到必须靠吃药维持身体基本平衡,可饶是这般,我也还是过来了。见过大风大浪,现在于我而言,只不过是前尘往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末将至,我在镜子前一遍又一遍练习笑容,有镇定自若的,有礼貌客气的,各种各样的表情在我脸上嘶牙咧嘴。
      下班回家,家里空空的,袁丽琪没回来不知道去哪了,本想打她手机,可最后想想,还是不要的好,若是搅了好事就是我的罪过了。
      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家,会让我害怕,我拿起包打了辆车去酒吧。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去过几个酒吧,连地址也说不出,在司机不耐烦前,我报出了黑色十三。说出来又后悔了,算了,算了,管他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死亡。
      路上车开的很顺不一会儿就到了,付完钱下车,一口气拉开黑色十三那扇厚重的木门,在吧台找了个空位坐下,随便点了杯昂贵的饮料。
      “你大老远跑这儿来就只为了喝可乐?”
      有一个嘲讽的声音离的我很近,我抬头看看,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一个年轻但面止颇为模糊的年轻人,胡子拉渣的,也许我老了,我真的不懂现在的男孩子为什么都喜欢蓄着像流浪汉一样的胡子。
      我心里还在想,这位仁兄我和你不是很熟,你完全可以无视我的存在,我是不会介意的。
      可事实偏偏不如意,见我没作声,或许以为我是在默认什么,他擅自调了杯热饮给我,是我讨厌的杏仁口味。
      “这是开胃的,餐前喝这个最好了。”他把饮料放在光滑的吧台上,然后手一滑就把这饮料滑到我面前了,我想了老半天也没想起这位仁兄到底是哪条道儿上的,见我露出如此迷茫的神情,这位仁兄颇为厚道的将他过长的流海朝上捋起,清澈见底如一潭湖水的眼睛似是含笑望着我,感觉如此熟悉,曾经有这样一个人,眼睛同样漂亮清澈,可是,我失去他了。
      “啊,是你啊,不好意思,你头发太长了,没认出。”
      我说着客套的话,喝着温热的饮料,浮生若梦。
      “如果你把眼镜摘了,我也不一定能认出你。”
      答案揭晓,他就是那个扔了我所有药片儿害我失眠了好几夜的调酒师。
      “恭维的话人人会说。”
      “可没人说的比我真诚。”
      我哈哈大笑,这人挺有意思的。
      “今天没和你朋友一起来?”
      “诚如所见。”
      “你还没吃饭吧。”
      调酒师的声音很像江错,起初并不觉得,特别是他问我有没有吃饭,说的是普通话,江错不会说沪语,听得懂就是不会说,这和他小时候生活的环境也有关系,父亲把他一人扔国外,回来后跟着母亲生活在北京一阵子,接触不到沪语,不会说也就不奇怪了。从前和他在一起,我说沪语语速一快,他就晕,听的吃力,你开口教他,他也不学,说是很难听,其实是他自己不会发音罢了,怪有意思的。
      “小姐,你太不礼貌了。”
      调酒师夸张的敲了敲我面前的桌面,我笑着说抱歉。
      “你的声音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很荣幸。”
      “真的很像。哦,对了,我肚子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三明治好吗?”
      “我不挑食。”
      我坐在酒吧里,吃着三明治,和一个见过二次面的陌生人聊着天,有一个穿着性感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离我两个位置的地方讲着手机问候对方的母亲,衣冠楚楚长相斯文梳着大包头的男子喝着酒眼睛却看向对面桌下年轻MM无意中叉开的大腿,喋喋不休的白领发誓要炒老板的鱿鱼,脸蛋很美妆画的很漂亮假装很成熟的学生妹学着大人的样子喝着洋酒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这些人,这些事,也许以后我还会遇见,还会经历,只要寂寞存在,就不会消失,永远重复。
      我喝了些酒,但没有醉,坐到很晚,名叫悠扬的调酒师送我回家,我没有请他进去坐坐,理由是太晚了。
      噙拎哐啷一路摸上二楼卧室,没开灯就脱衣服,钻进冷冰冰的被子里,袁丽琪没有回来,这个家还是我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后悔死了,悔到肠子都青了,我闯大祸了,啊,我怎么就忘了昨天是星期四,屁大个人学人家喝什么酒去,结果,坏事了吧,赶紧起床刷牙洗脸,收拾干净自己后我拦了辆车就往吴淞码头赶。
      爷爷当年从宁波来上海就是坐船来的,他喜欢坐船,当年的爷爷坐着船背井离乡踩在十六铺码头的地上却一直回望着家的方向。
      车子开的是很快的,我走下车,远远的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他,高高的个子,挺拔身姿,他的发型变了,曾经柔软光亮微卷的发剪成了寸板头,不难看,反而看上去成熟许多。他搀扶着爷爷,微微低下头亲昵的听着爷爷对他说的话,脸上挂着很淡的笑容。
      心口一紧,用力呼吸,在背完圆周率小数点后的某位数后,我快步走向爷爷,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冲上去抱住爷爷撒娇,直到爷爷笑着拍拍我的背,让我别丢人显眼了,我才放开手。
      “侬又睡懒觉了。”爷爷笑着大声的说,其它人都在笑,我也在笑。“叫过哥哥了没有?”
      我转过身,江错是在微笑,但是眼睛里没有笑意,我看清楚了。
      这很难开口,爷爷发话了,要我跟江错打招呼,我故作矜持那声哥哥就卡在嗓子眼里,就快出来了。
      “小孩子脸皮薄,怕羞了。”江错把脸转向爷爷,“爷爷,我去把车开过来,您在这儿稍等会,我马上就来。”
      周围的人群很是拥挤,他走过来时,我避让到一边儿准备拉住爷爷的手,恰在此时,江错走了过来,而卫敏俐就站在他身后,只是我前面只注意着江错而没有注意到她。卫敏俐亲热的扶好爷爷,好似一家人似的,我的手落空了,没有人可以搀扶。
      他走过来,带起一阵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了一下我的肩,外人看来只当是擦肩而过,其实我们的肩骨撞到了一起,就像哈雷彗星撞地球,叭的一下,好像某块骨骼断裂了,那种又闷又疼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先是一阵冷,彻骨的寒冷,接着又揪心般的痛,似刀刮鱼鳞。在这种环境下,终于体会地球是很危险的,还是快回火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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