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放》董*猫

48、第四十八章

　　江错

　　北京，天气很好，艳阳高照，适合出游。难得的大晴天我却独自来到火葬场，原因是我的母亲死了，和董昔年一起死了，死在北京。
　　他们就这样死了，死在了非典这一敏感时刻，也许这是他们精心算计后的必然结果，他们借这场瘟疫堵悠悠众口。我上京领他们回来已是非典过后的事了，非典期间包括疑似病死的人一率不开追悼会，尸体解剖后直接火化，一切殡葬程序从简处理。经过解剖鉴定后确认母亲死于肺癌复发，董昔年系自杀，死于吞服见血即溶的氢化物。
　　这个结局谁也未曾料到，曾经情深似海，曾经柔肠寸断，曾经百转千回，如星火燎爱到荼靡灰飞烟灭至死不悔，徒留一杯黄土，是非已随斯人远去，他们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綑住了彼此牵手一起渡向奈河的彼岸，是死亦是生。
　　我抱着他们的骨灰飞回上海，直到现在我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觉得他们没有走，这对他们太不公平。我甚至来不及见上我妈妈最后一面，心存埋怨，这次回国后也没去看她，而那个时候的她应该到了癌症晚期最痛苦的时刻。母亲去年夏天的时候旧疾就已经复发了，现在想来，他们做此决定是早已计划好的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最亲近的人最爱的人总是一个一个离我远去，我却无力阻止。
　　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下了飞机例行检查身体量体温，做这些事情时我始终没有把手中的骨灰盒放下，一直捧在手里。
　　我在国内到达候机厅里找到了方方，她又瘦了，头发长了许多。她看到我，没有说话，伸手接过骨灰盒抱在怀里，这一刻我们都沉默，横在我们中间的距离仿佛有十万八千里。
　　步机场外没来由的刮起一小股冷风，方方走在我左手边，她缩了缩脖子，我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她抱紧了怀中的骨灰盒说：“爸，妈，咱们回家。”
　　落叶归根，我的母亲以这种形式回到了她幼时的旧居，方方的养父董昔年修复了这幢旧洋房，并让方方住在母亲曾经住过的卧室里。她房间里家具的布置都是按母亲当年房间的样子所摆设的，只是由于经费问题这幢老房子存在不少问题，到了后期董昔年已无力再支撑房子所有的费用，才不得不停手修复工程。
　　房子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是董昔年为了我母亲所发建造的，可是，她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
　　我和方方回到老房子时里面已经有几个和尚等在那，因为非典北京封锁了周边地区的交通要道，只能等到非典过后取回骨灰盒后再一并料理后事。
　　远处，江团长的别克商务停在老房子靠马路边的一棵梧桐树下。我们擦肩而过，我没开口叫他进来，他也没开口说要进来，他一路跟随在我们身后走进房子里。
　　客厅里被布置成灵堂，方方的养母坐在一张木制的大椅上，头上戴着朵白雪的小花，眼睛肿的似核桃，她已经哭不出了，手里紧捏着手绢不出一声。
　　我们依次上香磕头，是的，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再也不分开了，他们的骨灰按照他们的遗愿被放到了一起，灵堂上挂着的是他们俩个人的照片。
　　方方站在我身边，我几次低下头偷偷观察她，她不语，亦不出声，嘴唇被抿的发白。
　　“别硬撑了，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我劝她去休息，她不听，小声的说：“不要紧，你累吗？累的话你先上楼坐会。”
　　“我不累。”我说。
　　这个简单的告别仪式其实是我们自己自作主张替他们办的，按照他们留下的遗书，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将他们二人合葬在一起，至于其它的，他们都不要。
　　这里面，最伤心的是方方的养母，最难堪的是江团长，而最失魂落魄悔不当初的是方方的爷爷，或者也可以称他是我的外公，董飞。

　　中场休息，方方的养母在客厅料理着，董飞年近90，特地从敬老院赶回来，为免触景伤情他没有下楼来参加这个仪式。我和方方趁着和尚们念完经便去厨房弄了些简单的饭菜，江团长上完香后留了一会儿就走了。
　　“你老实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死的？”方方看着眼睛急切的询问。
　　“非典，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
　　“真的是非典？”
　　“嗯。”
　　我没响，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刚刚放进嘴里便被方方拿走。
　　“你抽什么烟。”我把烟从她嘴上拿走又放回自己嘴里，“女孩子家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可是，还没说几句我的烟又被她摸走了。
　　“你怎么搞的，谁教你的？”我问她。
　　她说：“早就会了，”然后她看看我，“在你走之后。”
　　“你说，他们真的是死于非典的吗？”她又问。
　　“是的。”
　　“呵呵，我以为他们是自杀的。”
　　我没作声，关于我柳依依与董昔年的死因我隐瞒了方方，不过她也猜出来了，非典只不过是个借口，借以粉饰丑闻，□□的丑闻。不过，我对江团长说了真话，因为，我要他内疚。
　　我对方方隐瞒他们的死因是有原因的，其一，是不想她太伤心难过，其二，这里面有一个秘密，我不想她发现。于是我存着一份私心，小心意意的接近这个女孩儿，夹杂着谎言如野兽般的爱着。
　　“是不是自杀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我看着她说，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我要怎么跟我妈妈说？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就这么跟别的女人一起死了？我妈妈甚至还没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告诉她，是非典。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给她看解剖记录。”
　　解剖记录我做过手脚，他们真正的死因是我母亲癌症复发，董昔年自杀徇情。
　　方方很聪明，我不希望她看出点什么，如果她知道了，恐怕她会离的我远远的，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找得到她。
　　出事的时候方方打电话给我，她已经六神无主如五雷轰顶，她在电话里喘着粗气说不上一句话来，但我就是知道，他们一定出事了。
　　我母亲和董昔年被人发现死于北京的一所公寓里，初步怀疑感染非典，遗体得近一步解剖才有得出结论。警察只是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家属，那个时候解剖记录还没出来，大家也只是猜测说是非典，后来查下来不是，北京警方通知我们按照国家有关规定，非典期间疑似病人解剖后一率火化，一切程序从简。
　　“那有那么巧的事？我都不信，你说我妈会信吗？你老实招了吧，他们是不是自杀的？为什么你不肯对我说实话？”
　　“是非典。”
　　说完，我抱住了方方，她也抱紧了我，把头搁在我胸口，她的指甲用力的扣着我的背，似在忍耐不哭出声。
　　“哭吧，哭吧。”我拍拍她的头。
　　“哥，我没想他们死，我真没想他们死在外头，活着多好，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为什么非要死啊？为什么呀？”
　　“他们没有死。”这一刻我不比她伤心，可我是男人，我要保护她，“还记得吗，你以前问过我，相不相信人类可以穿越时空。现在，我告诉你，人类可以穿越时空。就像他们，他们没有死，他们只是穿越了时空，穿越宇宙洪荒，回到天地初开的寒武纪里，不离不弃。”
　　有种流泪的冲动，命运的不公，坎坷，颠沛，流离，种种磨难只因身上抛不去的血缘关系。如果真的有寒武纪，我希望可以回到那里。
　　“真的吗？”
　　“嗯。”
　　“哥，你骗我的吧。你是不是怕我难过所以才不说真话？你放心，我强着呢，我不会有事的。我早就猜出来了。”
　　“猜出来什么？”我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他们是，那个的吧。我就说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你瞒着我是不是怕我妈妈知道？”
　　“嗯。”
　　“我没对我妈说，我跟她说是非典，她不信，老往那里想，我真的很担心她出事。她不知道我们，我们......”
　　我没响，方方的养母不知道我和方方的关系，只当我是柳依依的儿子，方方是董昔年从外地抱养来的。前面在灵堂上，她的养母看着我们，尤其是看着我，那么仔细，似在透过我瞧着谁的影子。
　　“方方，”我把她从怀里拉开，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我，“我要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天崩了来都由我替你扛着，你以前受的苦我不知道，没有能够为你做些什么，现在，我回来了，你别想叫我再离开，除非我死掉。”
　　“别说了。”她把手捂在我的嘴上，看着我，我们离的很近，我以为她会吻我，她只是推开了我。
　　“饭菜都快凉了，下午还有法事。”
　　我们把全素的饭菜端到客厅，吃完后又念了场经，然后我让方方留在家里等门，自己去了趟龙华，把骨灰盒暂时寄放到那里的灵壁塔里，等冬至时再入土葬。
　　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全黑了，我从北京赶回来，又忙了一天很是疲倦，方方依言为我等门，她坐在门口，错把她看成是个新婚的妻子正等待着晚归的丈夫，心里一暖。
　　她朝我微笑，没有说什么，我觉得为了这个微笑我已等待很久，过程再辛苦也是值得。
　　“累了吧，擦擦脸，床都收拾好了，一会儿洗完澡就睡吧。”
　　方方拿了块毛巾给我，我擦了擦脸，然后她重新烧了个小菜，又给我倒了点酒。
　　“你妈呢？”我问。
　　“她刚吃了药，现在已经睡着了。”
　　因为我母亲和董昔年的死牵扯到这所老洋房的继承问题，我们必须共同面对，所以她的养母找上我，并允许我在这期间住在这里，至到事情解决后。
　　方方的养母讨厌我，这点我很清楚，就像江团长不喜欢方方一样。
　　在方方养母的强烈要求下，我自愿放弃了老洋房的继续权，并把母亲留给我的财产全部转到了方方名下。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方方的，这个房子，也是她的，她从小住在这里，对于她来说，这里就是家，方方的养母只是为了出口气，其实房子对她来说是最没用的，她最爱的人已经死了，要房子又有什么用。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选择董昔年，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