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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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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放
这个冬天,我退学了。因为流言蜚语。
我走的那一天什么也没带走,只带走了寝室里一张刚入校时与菲菲一起拍的合影。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回不去了。
年底,我休息在家,得已把妈妈从外婆家接回来照顾,现在我有的是时间与她相处。我计划着将来,告诉妈妈,等过完年我准备去找工作开始上班,妈妈你就在家里烧烧饭,好好休养。妈妈说,你先过一阵子再说吧,要不先出去散散心?我说,不用,我很好。
我不得不考虑现实的严峻,我们已经没有什么钱了。我是学经济的,数学能力还算可以,自从家里出事后财政大权就由我一手接管。从父亲离家开始,每个月家里的开销,还有给外婆家的花费,还有我一万多块钱的学费,菲菲出事后我给他们家送去的补偿金,妈妈看病的医药费,想想这些还真叫人头痛。
不过事情也有好的一方面,我们家欠亲戚家的那些外债,他们并不急于让我们来偿还,至少这点让我感觉温暖。
退学后的一段时间内,我在家无所事事,除了照顾妈妈,买买菜,烧烧饭,整天也就这么过了,心情郁闷的不得了,甚至从我眼中显现出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灰色。
世界于我而言是灰色的。
江错
再次见到董放已是年末的事了,她瘦了很多,厚实的羽绒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我站在她身后,她站在家门口,手里还拿着钥匙,地上放着装满蔬菜的塑料袋。
她就在那里,就在我面前,背对着我,而我却在这时没有勇气面对她。
我不知道在经过这么多事情后她还愿不愿意见我,是否埋怨于我,她绝情的分手说走就走其实这一切她早就知道,只是她选择不说,把真相烂在肚子里。
与她相比我要懦弱的多,选择一味的逃避,逃到天涯海角,只求内心平静。
我看着方方,这个女孩儿用她坚强伪装成进攻的刺保护着自己,令我心痛的是,我明明可以帮到她什么却没有出手相救。
“方方。”我叫她的名字时她正好准备开门,手抖了一下,钥匙掉在了地上。
她没有回头看我,只是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钥匙,我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方方。
有那么一小会功夫,我清楚的看见她的僵硬,她背对着我没有回头,失神的念道,这不可能是真的。声音低低的,很是沙哑。
我的身体在沸腾,如果我不是她的哥哥,如果我们从来不知道彼此,如果我们从未曾相见过,如果我们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对男与女,那么今天,我会冲上前去,把她狠狠的抱在怀中。
可是,我不能。
我得顾及她的感受,天知道,她知晓我们真正的关系后心里有多难受。
谁也不愿意如此。
“你不回头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走上前捡起她放在地上的塑料袋,很自然的从她手里拿过钥匙替她打开她的家门,这一切做的再自然无比了,仿佛我就应该这么做。
当她终于转过身时,我觉得我的呼吸变的困难了,她朝我微笑,很温柔的样子。
“啊,你回来啦。”她轻轻的问候。
“我回来了。”我轻轻的应答。
她没有问我何时回来,我也没有告诉她我是几时回来的,我们都没提起,但我就是知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回来了,我又回来了。
我帮她把菜拎进厨房,熟门熟路的走进去,这里曾经是我母亲居住过的地方,更为重要的是我也住过。那时我来这里,是因为方方,我还记得她房间里梳妆台上的摆设,还有那只胡桃夹子。
方方也跟着进了厨房,她在洗菜,袖管高高撩起,头发用橡皮筋随意的扎着露出白晳优美的脖子。
厨房间的洗手池正对着窗户,窗户外面是一片老式居民区,类似“七十二家房客”那样的房子,我看见老房子的墙面上有我曾经亲手涂写的几个字。
方方也看见了,她回过头看看我,没有说话。
这一次,我抱住了她,紧紧的抱住,就像从前一样,我揉着她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你说什么?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对不起,我不应该走,是我不好。”我抱住她,其实我很害怕,于其说是我在抱着她不如说是我在抱着她的身体安慰我自己罢了,“我不会再走了,我答应过你,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我们的过渡日,无论甘苦,我都会和你共渡,照顾你,保护你。”
“哥.......”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她叫我哥哥,突然之间我浑身冰冷,如同被点了死穴。
可是,我不能在她面前显露,我不能让她看到我是如此狼狈,我不能输的这么惨。
“我们,我是说,我们不是外人,不用如此见外。”我极力克制自己,假装说的很轻松,天知道我正在承受的是什么样的苦。
“谢谢。”她说。
方方从我怀抱中离开又接着洗菜,我说我来吧,她说不用。现在是中午时分,我看着她烧菜,我心想,从刚才进门到现在都没见她家里有人,于是我就问:“家里没人你还烧菜?不如我带你去外面吃吧,你想吃什么?我来时看见附近正好新开了一家川菜馆,我们去吃这个好不好?”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讨她欢心,我不想要她恨我,不想她不开心。
“不用了,我马上就烧好了,我妈晚上回来就可以吃现成的了。”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把煤气关了,我从碗橱里拿了只碗递给她,她接过碗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我的手,然后尴尬的朝我笑了笑。
“哦。”方方说的妈妈并不是指我的母亲,虽然我的母亲生下了方方,但方方从来没叫过她一声妈妈。在她心里,她只有一个妈妈,事后,我问她,你是不是恨她(指我的母亲)。她说不是,她没有恨过她,理智上,她已经接受了这件事,但在感情上她接受不了,叫了二十年的妈妈不是说改口就能改口的。
“你妈妈不回来吃饭吗?”
她看看我,“她去医院了。”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嗯,我妈,她身体不好。今天预约专家门诊的人多,得上午去排队,不然挨不上号儿。”她说:“我一会儿得去医院陪我妈。”
“我送你去。”
“不急在这一时,先把饭吃了吧。啊,你吃没吃过?”
“没有。”
然后,方方把饭菜端上桌子,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她变安静了,从前的她不是这样的。
“你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如果不是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我想方方是不会主动和我说话的。
“没什么,就是精神不太好,老失眠。”
在她妈妈的病情上她也没对我说实话,尽管后来我还是知道了。
我看了看这个空旷的家,又看了看她,心里很是心酸,这个年轻的女孩儿本应生活的无忧无虑,可是现在,看看她,满身疲倦,沧桑了不少。
“如果有需要的话以后我陪你妈去看病吧,你还要读书,老请假也不好。”
“我已经不读书了,我退学了。”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退学,是因为我吗?是我害她如此的吗?
“没什么,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早退早好,也剩些钱。”
“发生了什么事?”
“你吃好了吧,吃好我收了,我得快点洗碗,我妈还没吃呢,我得给她送去。”
方方在逃避,我知道她一定出事了,我们是如此相像,她的一举一动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代表什么?
除非我死了才不知道。
方方收起碗从我身边经过跑去厨房时被我一把攥住了手腕,我把她拉过来,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反抗或挣扎,只是脸色一下子变的非常的苍白,好像随时都有晕倒的可能。
“为什么退学?”
她放下碗,坐了下来,把头发捋到耳根后,表情平淡,嘴里说出的话却与之相反的惊心动魄。
方方最好的朋友死了,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总算知道她在我走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怀抱借给她,让她在我怀里发泄哭泣。
这一次,她也没有拒绝,我们抱在一起,无关情欲,只是抱在一起。
气氛此时恰到好处,我想起过去种种不愉快经历,关于这点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方方。”
“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不想说“哥哥”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是一个禁忌,一条代沟。“是卫敏俐告诉你的,对吗?于是你和我分手,假装变心,为的就是不让我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的血缘关系,是不是这样子?。”
她点点头没有否认,我的心中先是一阵暗喜,随后又变的悲伤起来。
这有什么用呢,血一般的事实不容争辩,今生今世我们都是兄妹。
兄妹二字,好辛苦,我远走他乡,为的就是这个。我至今都想不通,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头上而不是电影里。
下午我送方方去医院,她手里拿着保温饭盒给她妈妈送饭去。在车里她告诉我,她的妈妈之所以不知道她不是我母亲生的小孩,是因为方方的爸爸骗她说,方方是从外地抱养来的。她要求我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她的妈妈知道,还有就是,不能在她妈妈面前提起那两个人的事情。
这件事情伤的方方很深,远比我深,她说,自从她爸爸走了以后,她就没在她妈妈面前提起过这个人了,全当是不存在了。
到了医院门口停好车,方方说:“你还是别去了。”
我想,如果我进去我的身份也不好解释,我说,“好的,我在车上等你。”
她说,“不用了,我和我妈一会儿坐公交回家。”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只得答应,可是我不想就此结束,我该为她做点什么。
“你妈妈下次什么时候复诊?”
“下周二。”
“也是上午排队等专家门诊吗?”
“是的。”
“那我中午过来接你吧。”
我并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紧张的全身的汗毛管都竖立了起来,就连在登台也没有此刻那么紧张。
我感觉自己几乎是等了一个世纪,或许比这更久,她点点头,转身离开。我看着她走进医院的大楼,直到身影完全消失才离去。
这一夜,我没睡好,脑子里想的全是她,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不管醒着还是睡着,我想的人都是她。好像我的思维已经被她剥夺了,只能被迫思念。
我的人生并不完美,也许残缺的人生就像是一场火灾,而我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在这场大火中抢救点什么。
第二天,江团长找到我时,我正在收拾东西,我在别处找了间房子,准备马上搬去那里。我一下飞机就把行李撂那了,然后跑去见方方,把搬家的事给忘了。
江团长看着我收拾东西,内心是焦急的,他精心策画的计谋已被我识破。他试图解释些什么,我只是回以冷笑。
可是,人是不能选择父母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愿意做他们的孩子,方方也不愿意,我们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我带走了些衣物,还有收藏的CD和几本书,其余的都没带走,江团长拦在我身前。
“让开。”我尽量平静的说。
“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不允许。”他说话的口气还是一样的强硬,丝毫没有转折的余地,这就是他的一惯作风。
“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拦下我?一位父亲?交响乐团团长?前者的话,我想告诉你,如果我在纽约没有救过你,而你侥幸活了下来,回来后,你会对我怎么样?”我看着他的眼睛,他正在一点一滴的威严丧尽,“还记得你在医院里对我说的话吗?你说你为我铺路,儿子。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你这么对我说话,还当面叫我儿子,而不是我的名字。回到以前,你会这么对我吗?不会,因为我是一个杂种,一个母亲与他情人偷生下来的杂种。”
我的话可能是过分了些,江团长砸了我一巴掌,不过他毕竟老了,手劲没董放的厉害,董放甩人巴掌可是出了名的痛,江团长还是得好好练练才成,这也是门技术活儿,搞不好以后奥运还会设立甩巴掌大赛,练好了出去为国争光。
“你是我儿子。”
“儿子?从你否定我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是了。”
我没有理会江团长,走出门外时卫敏俐就等在楼下,她看到我很是高兴,我呆立在那儿,一瞬间,我的眼前竟起了阵浓浓大雾,我看不清眼前的路,直到卫敏俐过来勾住我的手臂晃了晃,我才回过神。
都说情人是颗树,就像藤缠树,而我们三个人不知道是谁缠谁,又或许不止是我们三个人,包括我的母亲,我的父亲,董放的妈妈和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