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影鸳鸯》木叶开心

2、第二章：七年之后

　　你若问：当今洛阳城内最好的大夫是谁？
　　别人便会回答：专事达官贵人的李谦书、世代医家宋青，还有擅长妇儿产科的赵氏惜婆。
　　近八月以来又多了一位——主治金疮外伤的张三郎，人称快马小张三，据说是大名鼎鼎的神医药施王门下嫡传弟子。
　　这位张郎中有“三最”：
　　第一，最年轻，他是城里名医中年纪最轻的，不过弱冠之年已名声雀起。
　　第二，诊金最贵，单请他出诊的定金就是纹银三两，比旁的医生高出两三倍，而且不管赶到时有无伤患，甚至病人已死，钱，都是不退的。尽管如此，找上门帮衬的江湖人却依然络绎不绝。
　　第三，去得最快，他家里养着骏马，只要接了诊，上马便去，方圆五十里内医家中必是第一个赶到的。于是便有了“快马”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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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初春时节，万里晴空。
　　宽敞的直街上一骑疾驰而过。
　　差点被扬起沙尘迷了双眼的路人手搭凉棚：“张大夫这回又不知是赶着去救谁了。”
　　“你不知道吗？”旁边另一位奇怪，“今天是武威堂堂主义子聂兵和恒福镖局钱镖头决斗的日子，请了张三郎作保。”
　　——近来，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江湖人决斗动武，总要暗地请快马小张三到场作保。镖师保镖银、货物，他保的却是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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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艳阳高照，武威堂大殿虽点了灯火却依然显得阴暗。
　　偌大的殿堂，除了中间空出一、二十米见方地，四周均挤满了人，前面几排还有座位，往后就只能踮着脚伸脖子，再没地方站的，就往殿外矮墙上趴。这些人有来决斗的、主持决斗的、看别人决斗的，甚至来看看决斗的人的。
　　旁人眼中，来看决斗者里最值得注意的无疑有坐在西面前排那位细眉柳目，神情斯文淡雅的华服公子——司空弼，“名动天下司空银枪”的么儿子，“慎园”的四少爷，年轻一辈中的高手，无疑走到哪都备受瞩目的这么一个世家公子。
　　他右边坐一位身穿旧僧衣，面色偏枯似病容，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的和尚。左手边的椅子空着，再过去则是个着藏蓝长布衫，方面大耳有微须，面相敦厚，师熟先生样的男子。
　　殿外一声通传：“张大夫到——”
　　明显有几人闻言松了口气，其中包括武威堂堂主，今天决斗者一方“流星飞燕”聂兵的义父聂武威。
　　匆匆地，一个灰衣，手提药王箱，宽肩长腿，面若童子的年轻人快步走进殿来，边连连抱拳：“来迟，来迟。”
　　聂武威做个“请”的动作，不再言语。
　　倒是司空弼远远地招呼：“三郎，坐这儿！”
　　待坐定。
　　“快马小张三向来守时，”他左边那位象教书先生的篮衣人侧过头，压低声音：“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看来是旧相识。
　　“怎么会，定都收了，”张三郎放下药王箱：“主要是刚才经过南门时碰上有人堕马，伤得挺重，帮了把忙。”用袖子擦汗：“紧赶慢赶，生怕来不及。”
　　“怕什么，你没来，这帮人哪个敢动手，不要命了？”司空弼晒笑。
　　篮衣人倒正经：“等了半天，主要是在等恒福镖局的钱镖头。”两方只来了一方，决斗自然不能开始。
　　张三迟疑：“午时眼看就到，他不会……”
　　“怯阵？”司空弼“哗”地抖开纸扇：“打不起来更好，这场架本就让人闷气得很！”
　　——决斗缘于半个月前，情节老套：聂武威的亲生儿子聂许山糟蹋一小户人家的闺女，当街打伤其父兄，恒福镖局钱盛的族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没救成自己反被卸下两条臂膀。钱盛寻至武威堂下帖子，要与聂许山单挑。
　　武威堂堂主家大业大，义子七八个，偏唯一的亲生儿子文武不成，唯有欺男霸女的本事，当真对上钱镖头，恐怕只有竖着上去横着下来的份。所以硬是由聂武威的义子聂兵横插一手，替他接下钱盛的挑战。
　　钱盛、聂兵均素有些名气，两人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痞子斗得你死我活，确实没什么好看。
　　坐一会儿消了汗之后，“哎，对啊，”张三眼光越过司空弼：“我为出诊，司空观战，老篮是武威堂的亲戚，但苦竹到这干嘛来了？”他指的是坐司空弼右手边那位低眉苦相的僧人：“难不成准备超度亡魂？这聂堂主想得也太齐全了吧。”
　　司空弼闻言一口热茶差点全喷出去，呛得直咳嗽。
　　“善哉，善哉！”苦竹回应张三，脸上神色不改。
　　——苦竹，法号慧心，是城外宝相寺的挂单僧人，天生苦瓜脸、倒八字眉，一年四季鲜有笑容，象极街头说书人口中的“苦竹禅师”，于是得了“苦竹”的戏称。
　　“这是什么意思？”张三转向篮先生：“他说是还是不是？”
　　篮先生苦笑：“认识苦竹四年多，他讲过的话能听懂的不到一半。你问我，我问谁？”
　　——篮先生，致潜书斋主人，虽是习武的，却自幼文声在外，有“百事通晓”的雅号。
　　“连老篮都说不知道，”司空弼用手肘捅捅苦竹：“你这禅机‘渊’了点吧？”
　　“是即不是，不是即是，”苦竹颂两声佛号：“‘四最’名医张三郎不会不明白这道理。”
　　“‘四最’？”张三奇怪：“我一直以为我是‘三最’郎中。”
　　“年纪最轻、定金最贵、去得最快，”篮先生扳着手指：“多出来的一最指什么？”
　　“观摩决斗最多。” 苦竹：“八个月以来，大小对决三郎在场的一共72次。”
　　“有这么多？”张三失笑：“我自己都没算过。”
　　“阿弥陀佛，”苦竹：“出家人心无旁物，自然记得清楚些。”
　　“暴敛天物！”司空弼直摇头。要知道这七十多场对决中有近一成是无外人在场的高手过招，连他这种世家公子也不得窥见，可惜快马小张三无心习武，否则便是提高自身实力的绝好借鉴。
　　张三不以为然：“你若希罕，也去拜我师父学医，以后月月有人送银子上门请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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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等了两壶茶时间，钱盛依然没出现。
　　大殿上甚至有人打起哈欠。
　　张三靠着椅背伸直腿：“看来今天要白收三两定金了。”
　　“跟你打听个消息，”篮先生倾过身：“帮别人问的。”
　　张三：“你说。”
　　“七、八年前，你哪位同门师兄弟是在翼州城附近行医的？”篮先生。
　　“我连上个月今天吃什么午饭都不记得，怎记得那么远的事？”张三苦笑：“再说那会儿我刚入门，根本没资格过问前辈师兄的去向。”
　　“但这事，我敢打赌，你就算不知道也大约略有耳闻，”篮先生自信：“当年曾轰动一时的：‘渡月双刀’越渡辛失踪，其一家五口尽被‘单手大剑’洪化仁屠尽……”
　　“……后来洪化仁反被越渡辛门下一名不见经传的弟子所杀，是不是这样？”司空弼也凑过来。
　　“倒是听过。”张三点头——“渡月双刀”的下落据说已成江湖上的迷案之一。
　　“应该说是两人同归于尽。”篮先生纠正，“现在有传闻，那无名弟子临死前到见的最后一人跟你同门。”
　　“就算是也不奇怪，”张三摸摸下巴：“天下行医的多少都跟药施王有些关系。前年三师哥在扬州代师父开坛讲学，只四天就收了五六百号学生。”
　　“幸亏药施王无心开帮立派，”司空弼笑：“不然丐帮‘天下第一大帮’的旗号怕要让与你们。”
　　“但传闻中所指之人不是学生，是嫡传弟子。”篮先生。
　　“师父的亲传徒儿目前连我一共九人，我排第七，除去宫廷里当御医的二师兄跟已经过世的六师姐，”张三想了想：“七年前年已经行医并在翼州附近的，我猜，应该是大师兄或者三师兄。什么人打听他们？”
　　“帮六扇门里朋友问的，听说要找‘渡月双刀’弟子身上一件东西，”篮先生顿了顿：“找一把刀。”
　　“找东西？”张三皱眉：“你把我们药施王门下当成什么了，发死人财的小偷？”
　　“没这意思。”篮先生忙摇手：“只是有人推测你某位师兄将那把刀当作诊金收下了。”
　　“就算是真的也一定转手卖掉或送人了，”张三淡淡道：“师父门下没有用刀的弟子。”
　　“那是不是因为你们都已经很厉害，杀人根本不用刀？”司空弼半开玩笑。
　　“胡说什么，”张三捅他一下：“你以为我师父教的都是屠夫？”
　　“但江湖上一直有传闻，你那位恩师药施王其实就是当年的屠屠道人本尊。”连一直安静的苦竹也插话。
　　——屠屠道人，又称十殿阎君，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的本事，同时也是用毒的高手，脾气暴烈，性癫狂，善恶全凭一时喜好。成名于四十多年前，历来救人不及所杀多。
　　“怎么总有人传说这种没影的事。”张三无奈：“师父他老人家若是屠屠道人，我们师兄弟岂不成了阎王殿上的小鬼？”
　　“有个当阎王的师父其实挺好，”司空弼打趣：“起码连剪径的小贼也不敢打你主意。”
　　——屠屠道人是武林上为数不多几个仇家众多却无人敢惹的角色之一，即使怀疑药施王就是十殿阎君，大约也没人敢上门证实。
　　这时候，大殿中太师椅上，长须及胸的武威堂堂主聂武威站起身：“午时已过，钱镖头今天大约不会来了……”
　　四下一时议论之声大起——镖师行走江湖，靠的是本事跟名气，钱盛临阵脱逃，恒福镖局的威名只怕要折损大半。
　　“看来还是性命比名声重要，钱镖头真丢得起这个人。”篮先生喃喃道。
　　“打不起来，”张三暗暗伸筋骨：“白收三两。”
　　“上‘醉仙居’，我做东。”司空弼早已坐得不耐烦，第一个跳起身。
　　“阿弥陀佛。”苦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