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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七年前 ...

  •   初春细雨时节。
      城外八里,“赵氏酒寮”。
      歇脚、打尖的来往商客将偌大酒寮塞得满满当当,一时热闹非凡,仨店小二陀螺似的忙出忙进。
      靠窗最宽敞明亮的地方据着群大汉,尽是短衣轻靴身无长物的江湖打扮。
      “大哥,我屠老三敬你一杯!”其中一个马面中年人起身向为首的髯须大汉推杯:“大哥的刀法举世无双!”
      “哪里,哪里,”髯须汉嘴上推诿着,神色却甚是自得,举杯一饮而尽:“全靠兄弟们帮衬。”
      “洪大哥太谦了,连名震江湖的越家双刀都败在您手里,还不是举世无双,难奉敌手?”左手边那位身材短小,相貌精明的年轻人叫道:“我也敬大哥!”
      髯须大汉闻言神色微微一沉:“只可惜这次胜的是‘渡月双刀’的儿子越庭炜,不是越渡辛本人。”
      屠三不以为然:“那‘渡月双刀’越渡辛分明就是怕了大哥你,不然我们拆他家招牌、杀他儿孙,姓越的还能屁也不放一个?”
      不知谁添了句:“姓越的现在恐怕早躲什么地方发抖去了!”
      众人哄笑。
      酒过三巡,“小二,添酒”、“加菜”的呼喝之声频起,酒寮伙计不敢怠慢,远远看着的掌柜表情却甚是苦恼——这洪老大,原名洪化仁,地方上的望族,单手大剑成名已近十年,蛮力了得,聚着一帮喽啰恶名在外,半月前,更是越过州府地界,趁素有罅隙的“渡月双刀”外出,将越氏一门五口屠得干干净净,至今官府不敢问。
      这样的横人哪家不是烧高香祈求他早去少来?
      眼看整席酒菜钱全无着落,掌柜叹声气,眼不见心不烦,埋头算帐。

      * * * * * * *

      忙得晕头转向的店小二意外地发现酒寮门口站了一人,忙招呼:“这位客官,打尖还是用茶?”
      来人不言语,载下头上滴水的斗笠,竟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
      店小二:“这位小爷……”
      少年越过小二站定,向酒寮里扫了一眼,目光触及洪化仁横在桌角上拿把单手大剑时,忍不住闪了闪,似乎是害怕。倔强地拧着眉,他的眼光最终定在剑主人脸上。
      靠窗那群人依然划拳对酒浑然不觉。
      少年走过去,脚步不快,声音却很大:“洪化仁!”
      所有人均停下了吃喝,连正端着鱼汤的伙计也忍不住扭过头来。
      “什么人?”洪老大待看清后忍不住笑:“哪里来的娃娃?”
      少年身子骨远未长足,秀气的鼻、唇,眼角虽已略带男子气概,却小姑娘似的好看。身上长衫的下摆尽是泥水,膝以上湿透。
      “奶娃娃,找我们老大做什么?”屠三嘻笑。
      “来取你项上人头。”少年盯着洪化仁。
      “不要乱说!”洪老大沉下脸:“念你年纪轻轻,又无冤仇,快滚回家吃奶。”
      少年:“我师父‘渡月双刀’越渡辛一家五口死在你们手里,这个冤仇够不够?”
      洪化仁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越渡辛这缩头乌龟,自己躲着,反教伢儿来送死。”
      “我师父要能来,你活不到今天。”少年怒目指着对方面门:“洪大官人不也正是趁师父不在家才偷袭得手的吗?亏你还是江湖上成名的刀客,屠戮妇孺算什么好汉!”
      洪化仁脸上一阵变色。
      旁边的弟兄:“老大,说那么多,我替你剁了他下酒。”
      洪化仁示意大家安静,阴阴一笑:“小子,你今年几岁?有没有杀过人?可知道杀人是怎么一回事?”
      从进门时少年的脸色就一直煞白,额头上湿淋淋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鼻翼不自主地张大,双手握拳捏得紧紧,明显是紧张,可能还有一点怕。
      旁人又是一阵哄笑:“别吓尿裤子了!”
      笑声还未落,少年已经拔刀,银光一闪,刚才叫嚣要替洪老大动手的那位人头应手而落,紧挨着他坐的屠三惊呼、掠起、判官笔横扫,眼看要点上双膝,少年腰一拧,身影却突然有外力拉扯般在空中徒然划了个半圆,硬生生避开,同时反手一刀,从屠三左肩胛进、右肩胛出。
      少年落地,咬着牙:“现在,算是杀过人了。”脸色依旧白,出更多汗。
      事情发生得太快,众人一时呆住。
      地上人头旋了几圈方停住,屠三口吐血沫在抽搐。
      酒寮的普通食客、小二连掌柜,霎时间逃得一干二净,只剩些大胆的在远处探头。
      “好,越渡辛的‘渡月’轻功、越家刀法!”洪老大站起身,笑:“有那么点意思。”甚至没看地上的尸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姓楚,单名一个寅。”少年:“师父说过若日后行走江湖,可以叫‘鸳鸯刀’。”
      “寅是老虎的意思,”洪老拿起大剑:“越渡辛收你这么个徒儿不亏。”
      “废话少讲。”楚寅拉开架势。
      洪老大拔剑:“‘渡月双刀’门下弟子尽是使双刀的,你叫得‘鸳鸯刀’,另一把刀在哪,一并使出来吧。”
      ——少年只一把刀,握在右手,刀身比普通尺寸明显长、宽,小小人儿使这么一把大刀,明显有些不相称。此外身上却似乎再无兵器。

      * * * * * * *

      洪化仁张大嘴,自出娘胎以来头一次这么震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区区三招过后,单手大剑就轻而易举地插入楚寅的肚子。但让洪化仁吃惊的不是这个,让他吃惊的是就在大剑捅进对方腹部还来不及拔出的时候,一把匕首大小的窄刃刀也捅进了他自己的心窝——这,就是楚寅的第二把刀!
      透着刀锋冰凉的感觉,心脏像在瞬间被铁捁捏住,洪化仁充满血丝的双眼瞪得滚圆。
      怎么会这样!他到死都不明白。
      横行江湖数十年,洪化仁不止一次在梦中看见自己横死的场面,但万万料不到竟是断送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孩子手里。
      在他咫尺的对面,楚寅已先软下来:“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你是成名的剑客………越师哥杀不了你,我就一定也不行……”孩子气的脸上白里透着青,却还在笑:“但我可以拉你陪我死。”慢慢地,慢慢地软泥一般滑倒在地上。
      ——从前,有个少年要去杀人,别人问:“你怕不怕?”怕,他真是怕的,怕得手只要一不捏紧就发抖,捏得太紧却又抖得更厉害,因为他知道只要跨进这酒寮就再也没命走出来了,杀人的同时,被杀。但,不能不去。
      这个少年,楚寅,倒下后喃喃地说了句话,没人听见:“师父,寅儿贪玩……平时不用功……下辈子,不敢了。”

      * * * * * * *

      阴曹地府原来就是这样的。
      楚寅抬起浸在血水里的脸,是他自己的血,还有别人的。
      奇怪,这地府看着怎么象间酒寮,桌上摆着零落的残羹剩菜,还有个伙计瞪着他怪叫一声:“活了!”一屁股摔在地上。
      原来,还没死。这里大概也不是阴司。
      楚寅慢慢地爬起来,想笑,却笑不出,身上好冷。
      那么洪化仁呢,他又死了没有?地上全是血,被人踩得乌七八糟,却没有一具尸首,连人头都被拾走了。
      姓洪的不可能不死。
      楚寅回忆自己那一刀,分明是打肋骨间正刺进去,握刀的手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停跳前细的颤动。就为了这一刀,他事先数次专门到乱葬岗剖开死尸看,位置绝对错不了。
      洪化仁死了,师娘、越师哥、嫂子、娟妹妹、狗儿……还有师父,大概凑合着能瞑目了吧?
      一命拼一命,想不到竟成功了,真是好运气。
      楚寅勉强歪在一张凳子上,看不见长刀,他的短刀就在一步开外的桌子底下,却已没力气拣,心里有点悲凉:鸳鸯刀,鸳鸯一对,右手刀长,左手刀短,右手开山力千钧,左手袖里藏杀招。可惜了这两把好东西,日后不知落在何人手中。
      缓缓的,抓起面前酒盅,抿一口。
      都说挨刀是很痛的,身上挨了这么多刀,疼痛却好像还能忍受,只是冷,冷得厉害。
      头,轻飘飘地晕。
      捂着腹部的另一只手感觉到些温热的滑滑的东西在缓缓蠕动,他不敢看,知道是肠子,自己的肠子。
      眼前的光越来越暗,最终完全黑下来。
      今天,大约是必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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