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将》三千菊杀

3、第三回

　　上回说到高城惜败较场后，自觉无颜面对，遂向父兄请辞，要自己去磨砺一番，不靠荫蔽争个名头出来。高敬虽是不舍，但见儿子并未浪费自己的一片苦心也颇为欣慰，便叫下人打点行装，准备亲送出城。哪知七郎心急，得了允后便简单打了个包袱望背上一扔，连夜拍马而去。

　　望南出得长安三里地，遥遥地看见一人慢腾腾沿着大道向前走。此时已是圆月当空，影影绰绰可见那人身无长物，也没举着火把，只凭着月光辨识而行，不紧不慢，却是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再仔细看来，那人的步伐如同计算过一般，长短快慢都恰好在呼吸之间，此是最省力的走法，多为长途行军时见。但见那人身形好生眼熟，虽然还相隔一箭之地，高城也认出是白日里于较场高架上与之憨斗之守将。不由得心中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连忙高声喊道，谁知那人竟是未听见一般不理不睬，只顾低头走自己的路，那高城着了急，一夹马肚想要追上，忽然风动云驱，刚刚还光芒四溢的明月霎时被挡了个严实，这可真真谓是伸手不见五指，高城凭着感觉骑马赶到刚才那人行走之处，兄台兄台的乱喊了半天也无人回应，待到云散，只见周围风拂松摇，四下虫鸣花馨，却是半个人影子也没有。

　　寻人无果，只得埋怨那人性情古怪，在原地忿忿了半天才再次上马远去。直到再听不见马铃清脆，刚才消失之人才从路边的一棵树上跳下，望高城离去的地方看了一眼便转身插入密林再不见踪迹。

　　自是，这二人东西而奔，相识不相知，虽是屡屡错过却也再难逃天数，只待到兵行天下，便是缘到之时，再演出一段孽情。此乃后话，不敢乱泄天机。

　　再说这高城凭一时意气说要独自闯荡，真出了长安却也有些茫然，不知该去向何处。一则世道混乱，处处官逼民反，二则兵匪四起，还都说是替天行道，三则邻邦虎视，找个由子便会举兵来犯。却不知这天下还能姓宇文多久，倒叫高城投军怕错，荡匪又势单力薄。只得边走边行，一路走来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这才知晓世间疾苦，回想幼年时时仗势作弄贫苦便羞愧万分，想起被吓得连夜搬家之人，心中暗暗发誓若荣归故里定当寻来登门谢罪。

　　不知不觉路至濠州，七郎已在外行走了两月，便决定在此处休整。牵马路过一间街边小铺，说是铺子也只是拿几根竹竿靠墙搭了个棚子。只闻得阵阵香气扑鼻，寻香望去，见棚子角落里支着一个炉子，上面是三层蒸笼，正冒着白烟。那香味正是从此处飘来一个小伙计肩上搭条白巾在那里吆喝，新出炉的包子皮薄馅大味道鲜美。

　　饿了，摸摸肚皮，腹中空空如也，不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才听得五脏府咕咕作响，于是再难多行一步。那招呼过客的伙计一见有人在面前止步，急忙堆起笑脸跑上来就想拉住缰绳，谁知白马忽得抬高了身子，嘶叫着就要踩踏伙计，吓得伙计煞白了脸，连退也忘记退了。幸得一人伸手拉得那伙计退了两步。高城一惊，急急把马往后拉，大声呵斥，那马蹄才险险从伙计面前落下，没有酿出大祸。

　　“抱歉，我这马性烈，生人到不得跟前。不知小哥有没有受伤？某愿赔。”那伙计还惊魂未定，哪听见高城跟自己说话，直愣愣的站那里还没缓过神来。高城略觉尴尬，双手一拱，说声抱歉便要离开。这时出手相助之人从棚内走出，喊住了高城。

　　但见这人碎布裹着发椎，一件藏青底的短衫系着灰色围裙，麻色长裤拿绳捆着裤脚，脚穿黑色布鞋，虽是破旧却被人巧手密密缝过，手上拿着笤帚，显是刚刚正在弯腰打扫所以未曾看见，见他喊住自己，以为是索要银两，便只得认命停下，伸手往怀里摸去，摸索半天也只得几钱碎银，看来今天就要忍饥挨饿了。见高城手牵白马站在路当间摸了半天拿出点碎银盯着愁眉苦脸，暗暗好笑。

　　“这位兄台，可否进来坐坐。”见他不动，又加上一句“伙计未有受伤，不会讹上索要钱财的。”高城被人看破，耳根子都烫了起来，只想赶快离。见高城想走，那人又喊道“好歹刚才在下也曾出手相助才避免了一场官司，兄台也不言谢？”

　　“多谢仁兄，日后有机会再相报答”高城这才想起，慌忙抱拳道谢，这下想走却已是不成，那人走上来拽了高城便往棚里拉，定要他进来坐坐。高城不好强行挣脱，只得把马远远栓了，进去找张空桌坐下。才刚坐稳，刚才那小伙计已端了碗茶送到了跟前，还未及喝上一口又在面前放个垒着几个包子的瓷碗。“吃吧，刚出炉的，尝尝我的手艺如何。”高城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挽留自己的人已笑眯眯地扯来一张凳子坐在了一旁。

　　高城到底是出生尊贵，虽然是父亲抚养，但照顾的最多的还是将自己视为己出的奶娘，也没吃过什么苦头。要说这次还算是他第一次独自远行，遇了些冤枉道，本来出行时匆忙，盘缠也未多带，所以才两月便以捉襟见肘了。没钱他倒觉没什么，最怕还是丢脸，所以这东西一摆上桌，他也不好意思说不要，只得闷了不吭声，见了包子直咽口水。

　　这种初涉世道的公子，史今见的多了，也不挑明。只是说“吃吧，你是今天头一个客人，按本店的规矩是要请的，断不敢收取银两，不然不吉利，今天一天的生意都难做。你就当帮帮忙可好？”高城是没怎么出过门，倒还没胡涂到这份上，他将手把周围一指，“那不是有食客么？怎么就我是第一个了？”

　　“他们啊……”史今想了想，“他们是熟客，要生客才算。所以就请不要推辞了。”这么一说，还真把高城给糊住了，说了声原来如此，那在下也不好破了老板的规矩，抓了包子就往嘴里塞。

　　要问这史今为何如此照顾高城，是因为这史今乃是一个宽厚之人，又十分爱马。刚才一见高城那匹夜照狮子雪便喜欢得紧，再见高城的窘迫只道是世道不好命运不济，心下不忍，自己也是贫寒，能帮衬的也只这些。所以他在濠州摆摊多年还是无什积蓄，乡下的爹娘直埋怨他连媳妇也讨不上时，只能苦笑以对。这里史今还在暗自感怀，那里却有人寻衅上门了。

　　包子铺外来了两个皂衣，还没进到铺子便将吃包子的客人吓得扔了铜板就走，生怕惹了这两个瘟神。高城哪里知道这些，即便知晓了也只会将那两衙役揪来痛揍一顿，所以还在那里闷头进食。高个子衙差见还有人不知避让的，知是外乡人，便想上前压榨点油水，史今见了知是不好，连忙从桌上拾了几个铜板上前拦住。

　　“官爷，累了吧，这边歇着，我给您二老泡壶好茶。”一边说一遍就把铜板往他手里塞。那高衙役哪瞧得上这几个子儿，还想上前，却被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在后面拽了一下，知是有说头，便怏怏跟同来的一起坐下。原来那年长的到底见过些世面，见高城虽满身疲惫却是气度不凡，再加上就靠在桌边的那杆银枪，便知不是个善茬。两人低声耳语了半天，那高个的才按捺下来不去招惹，只时不时拿眼去看。

　　史今刚松了口气，就听得年长的衙役说话，要今天的定钱。心中虽是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凑了二十个铜板恭敬地送到手上。只见那人将手里的钱掂了掂放入怀中，又伸手要“再拿二十文。”

　　“为何要再拿二十文？每日的定钱不就只是这么些么？”每日靠售卖包子茶水为生，又时不时接济旁人，凑这二十个子儿已是勉强，这忽然又要多收二十文哪里拿得出来。

　　“这定钱今儿就改了数了，要你拿就拿，问那么多废话。” 高个把腰里的佩刀解下往桌上一拍，作势要打。本在一旁安心果腹的高城听见响动往这边一看，恰好见那高个衙役揪了史今的领子大吼。当下把包子一扔，两步冲上前来便捏住了衙役的手腕。高城是何许人也，那双手便像两把铁钳子，还未用力就听那衙役杀猪一样叫喊起来。十足草包一个，高城厌恶地把手一甩，那人便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围观的众人平日里是受这些人欺凌惯了，敢怒不敢言，今日见有人出手教训自是高兴，等那人滚至脚下偷偷踹上两下，以解心头只恨，那人被甩的七荤八素，迷迷糊糊中哪里还知道这些，只觉得一身都在疼。

　　年长的见高个只一下便被解决掉，哪里还说得出话，哆哆嗦嗦把刚才收的钱拿出来放桌上，也不管同伴性命撒腿就跑。高城也不拦，由了他去，根本没放心上。史今却着了急，见跑了一个，就知道要坏事。连忙把刚才衙役还的铜板往高城手中一噻，“快走快走，祸事了。这人一定跑回去报信，等下就会来大队官兵，到时候想走也不成了。”

　　“我不走，要走了你不是要背黑锅？”高城这才知道事态严重，却更不走了“他们不敢拿我怎样。”

　　“我说这位少爷，不管你曾今是何等威风，现在已是过眼烟云，谁还会怕你这个落难公子啊？快走吧！我跟小米也要回乡下躲躲，濠州是不能呆了。”顿了半晌，“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说罢就把高城往外推，招呼打杂的伙计小米收拾好银两，其余的锅碗瓢盆是拿不走了，只得忍痛扔下。

　　“你把我当落难公子啦？”高城这才明白刚才那几个包子不是什么吉庆请食，本想要辩解，转而一想还不错，不知真实身份也好。想到这里也不再强拧这要留下，帮着史今收拾了东西牵马出了城门。

　　“那你以后要怎么办呢？”出了城又走了几里地后，三人才停下歇息。

　　“我把小米送回他家，然后去投奔我昔日的一个朋友。”史今想了想，又伸手把身上最后几个铜板拿出来递给小米，“小米兄弟，对不住了，史大哥就这么点钱了，你拿着赶快回家吧。”小米在那里推辞了半天，还是说不过，只得收了钱拜别史今往别路去了。

　　高城在旁边听了半天，才知晓包子铺老板的名讳“原来仁兄姓史，在下高城，长安人士。嗯，因战乱离京，与父兄失散多日。今日幸得兄相助，才得以祭了我的五脏府。还害史兄丢了营生，真是过意不去。”

　　听高城这么说，史今忙还礼“在下史今，直州人士，今日相会本属缘分，高兄弟也是为帮史某，说什么害不害的，严重了。却不知高兄现在要怎么办，要去哪里寻找家人？”

　　“倒不急着找寻父兄，一个人在外走走也好，倒想跟史兄一道行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就是不知史兄弟意下如何。”史今听高城这么说了，见他一人孤苦，也就心软难以拒绝。于是，二人先回了史今家中，安顿好父母便结伴前行

　　不知这二人会去向何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