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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行道迟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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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魂为何?”花迟立在离他不远之处,满目防备之色,只瞧着他道,“即便是生魂,你又为何要路过我的房门前?”
结缡抱臂笑道:“所谓生魂,便是躯体未死,魂魄却已离体。至于我为何要路过你的房门前,那大约要归因于,你这里的鬼气实在太重了。”
“既然躯体未死,那你还不回你的躯体中去,为何要做那孤魂在外游荡?”花迟语气颇淡,“再者,我这里鬼气重或不重,与你何干?”
结缡“啧啧”两声,往她面前走了一步,花迟又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结缡再走,花迟又退,来来回回,结缡却是对她的问题笑而不答。
“鬼气过重,对你的身体自然有损害。”结缡如是道,把她的手抓起,细细看后笑说,“你的手过于苍白,指甲颜色暗淡,显是阳气不足。亲者虽亲,到底已是阴阳两隔,过多的接触,只会让你阳气渐减。阳气若是过衰,来这里的,便不会是普通的亡魂了。我是好意,偏生你这姑娘如此不领情。”
花迟心头被他说得有些怕,抽回手,抿着唇道:“我自与我的阿姐说话,外人凭什么来管我?”
结缡的手虽是热的,但他整个人的气息却极为冰凉,每次凑近与花迟说话,都激得她有些头皮发麻。
“我与这宅子的前一个主人有缘,时常故地重游,你不认得我,我可从你出生起就认得你了。”结缡笑眯眯地道,说完像是对待晚辈那样摸了摸花迟的头。
结缡面貌似与闻归寒年岁相仿,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说话与之相较却老气横秋许多。
花迟“咦”了一声,道:“那你一直不回躯体,还能活着?”
结缡笑道:“这只能说明,我的子孙后代很是孝顺,将我的躯体保养得很好。”
此言说得花迟极为不豫,背后阴阴一股寒气冒了起来,她难以想像看似年少的结缡本身的躯体已是垂老,更何况妻儿亲人待之不薄,他却宁愿做一个游荡的魂魄,还口口声声与颜家旧宅有缘,结缡此人也古怪得很。
花迟坐回床上,只与结缡道:“话也说了,宅也游了,你还要如何?”
结缡又巴巴地凑了过去,笑道:“你想走是不是?而且,你还不想让方才那位女鬼姑娘帮你走是不是?”
花迟横他一眼,又往后他身后瞧了瞧,似是怕颜韵之去而复返。
“放心,她是不可能再回来了。”结缡含笑说着。他长得很是眉清目秀,虽不如闻归寒那般棱角分明,也自有其一派风华,此刻虽笑容不改,目光里却是冷光粼粼。
花迟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细长的眉睫方微微颤了下,轻道:“为什么?”
“亡魂离体超过三日,便要被拘走往生去了,我瞧那丫头死了也有三四日了,早该被带走了,你方才能见她,怕是两位无常又心软了一回。”结缡笑着解释,见花迟对此颇有兴趣,又耐着性子解释道,“无常拘魂,是不识人的,只需带走一个便可,是以方才她被拘走之前,我是万万不敢现身的。”
结缡摸了摸鼻子,轻笑:“我只怕呀,被拘错了,那可真是冤枉死了。”
结缡语气说得轻松,花迟心中却极为震动。
她未曾料想颜韵之来见她的这一面竟是最后一面,而颜韵之所说的要带她走的承诺,竟也真的因为她一时的犹豫而再不可能实现了。
颜韵之死的时候,她未见得有多悲伤,因为她看得到入棺时立在一旁的颜韵之。就好像当初花汀如去世之时,她并不感到有多难过,反是有一日,不见了始终伴在她床榻边母亲的魂魄时,始才放声大哭。
一个人魂魄的消散,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永别。
花迟的手慢慢地紧握成拳,她恨不得方才被错拘的,真的是结缡。她害怕颜韵之周身的鬼气,却不是怕颜韵之本身。那是从小爱她护她的阿姐,即便是知道她同闻归寒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亦对她始终如一的阿姐,她怎么会害怕?
想到颜韵之过去种种的好,花迟此刻方觉得悲从中来。
眼泪从眼眶里打着转儿落下来,滴在素白的手背上,渲开了一片。
默默抽泣着的少女只要一想到,从小相伴的阿姐已然从她的生命里消失,曾经意气风发的青梅竹马被迫远走他乡,心里就是忍不住地难过。
颜家上下都道花迟“任性”、“骄纵”。然而这世间唯独不会用这两个词来形容她的人,忽然都从她的面前消失,并且从颜韵之口中听来,颜韵之的死与闻归寒也并非先前她想的那般全然无干系。
结缡见她哭得伤心,从旁捻来一方帕子扔到她面前。
花迟哭了半晌,才意识到结缡还留在此处未走,自己痛哭的狼狈样子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由多了几分不快。
然而此刻,这对她来说,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愈加迫切地想逃离这里,逃开这个让人觉得冰冷而阴寒的地方。
“所以我说,你要不要我帮你走?”结缡笑眯眯地凑过来,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丫头,哭是没有用的,你在这里没出息地哭,别人还不知道多高兴呢。”
花迟抱膝蜷在床上,用力打开结缡的手,怒道:“不许这个,不许那个,难道我连哭也不行?”她显然是将一腔悲痛和对颜府的怒火都发在了结缡身上,此刻怕是见了谁都要骂。
“殁雪怎么找了个这么难缠的丫头交给我。”结缡颇为头痛地喃喃,揉了揉额头,他也不管花迟哭得梨花带雨,直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拖起来,花迟连叫也未来得及叫,便被他颈间一砍晕了过去。
结缡叹了口气,将她往肩上一扛,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
门外真歌还候着,只看见花迟似是飘在空中,惊骇得几乎失了声音。
结缡转身只看到她张大的嘴巴,不由更是头痛——他忘了花迟的门外还守着易子笙派来的这个大丫鬟。
突如其来的骇然之后,真歌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结缡又摸了摸鼻子,意识到不能在此过久地停留,只得加快了步子,带着花迟一溜烟儿消失在颜府里。
待得颜府众人赶来之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有一块花迟擦泪的帕子还丢在床上,湿凉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