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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行道迟迟(二) ...

  •   回到颜府后,颜晟对着花迟一张哭花了的脸却是一句话也骂不出来,只吩咐易子笙带她回去休息。
      反是易子笙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花迟却极不领情,只将手一甩,冷冷道:“二娘不必管我。”
      易子笙无奈只得遣了身边两个贴身侍女在门前守着,以防花迟再度逃走。易子笙估算得一点也无错——花迟确实从未放弃过要逃跑的念头,尤其在闻归寒离开后更甚。
      颜家给了她无限的宠爱,然而这里的人情冷暖让她觉得害怕。她的姐姐颜少柔早早入宫为妃,如今年纪轻轻却已是太妃,未被新帝勒令去殉葬已是大吉,哪里还有什么安生的日子?若非颜晟对她心怀愧疚,她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光景。
      花迟抱着被子窝在雕花木床上,想起夜里闻归寒离去时的背影,不由又是湿了眼眶。
      她想了许久,将被子揭开一条缝,轻声道:“阿姐,你还在么?”
      风声绕耳,许久之后,她才看到床头上停着的一对红色绣花鞋。
      花迟仰头往上望,正见颜韵之一如往常地立在床边,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安静温柔地注视着她。
      “阿姐。”她伸手去抓颜韵之的手,然而一触上去,只觉那手冰得可怕,再一探,自己的手指竟直直从颜韵之手掌之间穿过去。
      她怔怔不能言语,只呆呆看着颜韵之半蹲下身子,向她道:“迟迟,傻孩子,阿姐如今只是魂魄,自然是摸不着的。”
      花迟见她面目如生前一般沉静温婉,念起幼时相依相伴的时光,不由悲从中来,只哀哀道:“阿姐,你会这样一直在我身边么?”
      “人死之后,自是要去往生的。”颜韵之柔声道,“迟迟莫怕,阿姐如今也不比活着差。”
      花迟眼里却是泪光盈盈,只道:“阿姐,你不知道,他们要把九哥哥赶出去,他们说你是九哥哥害死的!”
      颜韵之容上神情不变,静静道:“这些我都知道,我一直就在你身边看着。”
      花迟翻身坐起,急切道:“阿姐,头七未过,你还能现身的是不是,你能告诉他们这与九哥哥毫无干系的,是不是?”
      她急得厉害,想抓住颜韵之的手臂,却又忘了她那阿姐如今只是一个魂魄,只扑了空,从床上滚落下去,膝盖上的伤口磕得极痛也不觉,只直直看着颜韵之。
      “旁人又如何看得见我?”颜韵之笑道,“迟迟不同于常人,才会如此执著。”
      花迟有些发怔。
      花汀如过世之时,她也是这般深夜与母亲相见,那时年幼,以为母亲尚在人世,后来见了花汀如棺木,才知晓疼她爱她的母亲是真正不在了。而今也是如此,世间独她能见颜韵之,却也独她尽知一切而无法言明。
      “迟迟,你想跟王爷走么?”颜韵之轻抚她的面颊,而对花迟来说,容上却好似微风轻拂的清凉。
      花迟似是受了惊吓般瑟缩了一下,怯怯道:“阿姐会不高兴么?”
      “傻孩子。”颜韵之苦笑,“我出嫁那日,你躲在园子里哭了一夜,我如何会不知道?”
      花迟拭了拭眼泪,哽咽道:“我喜欢阿姐,也喜欢九哥哥,可……可九哥哥要娶阿姐,我却不知为何,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颜韵之微微一笑,道:“迟迟应当知道,这样的喜欢是不同的。”她轻叹一口气,起身道,“王爷自小被先帝宠得心高气傲,如今势必难以平息心头之怨,有你在身边,也是好的。”
      花迟天真,却不傻,听颜韵之此言,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颜韵之话中深意,道:“阿姐是肯帮我逃出去?”
      颜韵之始终是沉静的性子,她自幼独立且早慧,被颜家当作筹码嫁给了闻归寒,却又早早离奇身死,不能说不怨,然而天性里的宽容与善良,又让她对这个妹妹分外疼爱。
      她只浅浅一笑:“我初嫁进王府之时,王爷待我极好,然而我心里清楚万分,若非我是你的阿姐,你又常常与王爷提起,依王爷的性子,是不会这般和颜悦色的,然而我也知足了。只是有一句话,我始终放不下。”她神情里带着莫名的一种冷清,这与过去的温娴是不同的,像是暖玉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霜,既冷且润。
      “他有一次发脾气,摔了先帝赐的如意,指着我说,自从娶亲以来,无一事顺心。这句话,虽是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我却到死也没忘记。”颜韵之迎着月色而立,身形若隐若现。她本就是孤魂,如今看来,更是虚无缥缈。
      “迟迟,我望有一日你见了他,能替我问一句,他可曾后悔娶我?”颜韵之回首看着花迟,微微一笑,“死便死罢,我也不甚在意。”
      颜韵之言下之意,竟是暗指闻归寒果真与她的死因相关。
      花迟攥紧了手中的衾被,只万分紧张地盯着颜韵之。
      “不必紧张。”颜韵之轻笑,“来,迟迟,把衣裳穿上,我带你出去。”她素手轻扬,房门“砰”地一下被风刮开,夜色深深,月光照进来,竟也是透骨的凉。
      花迟忽地有了一瞬的惊恐,她骤然发现,她并不了解这个从小一并长大的姐姐真实而又悲哀的一面,颜韵之心中沉淀着的哀与怨,好像有一种悄然无声的力量,将她心里的勇气一点点地抽走。
      “二小姐,房门怎么开了?”远远地传来一声惊诧的低问。
      花迟下意识地转首去看颜韵之,颜韵之亦只静笑不语,似在等她下决定。
      她深深吸了口气,终究还是道:“阿姐容我再想几日可好?”
      颜韵之笑了笑,只道:“好,迟迟慢慢想,此事不急,全凭迟迟意愿。”说罢,外头人声越近,颜韵之随即身形慢慢隐去。
      花迟悚然一惊,忙叫道:“阿姐你要去哪儿?”
      “二小姐,二小姐!”肩膀被人猛烈一摇,花迟回首便见易子笙身边的大丫鬟真歌急急道,“二小姐说的是什么胡话?王妃白日里早就下葬了,哪里还会在,二小姐这是又做梦了?可是要叫夫人过来?”
      花迟原本心思恍惚,此刻听她一提易子笙,当即厌恶道:“我没事,我不需要她多管闲事。”
      真歌只得柔声宽慰道:“那二小姐便早早安歇吧,至于王妃,斯人已去,二小姐还是节哀为好,别为此伤了身体。”
      花迟不耐地推开她扶上来的手,道:“我这便安歇了,你熄了灯出去吧。”
      真歌低低应了一声,只得依言退了出去。
      花迟厌恶易子笙,连带着与她有关的人一并厌恶,她一分也不想多留在这个有易子笙存在的地方,只因那个女人无时无刻不让她想起花汀如病故时的凄凉。
      她自幼能视鬼神,却也惊之惧之,是以颜韵之提出带她离开之时,她便起了犹豫。
      生前再如何感情深厚,死后亦是阴阳陌路,再要与之亲近也是种为难。
      “小丫头倒有几分意思,你怕鬼?”
      花迟正沉思着,不防身后突然有人出声,惊得直起脊背道:“谁?”
      那人从她身后绕过来,笑嘻嘻地道:“别怕别怕,我不过路过罢了。”
      月光照在窗外,正照出一人一身白衫倚在窗口,漆黑的长发垂在腰间,面目被发丝遮着,只露出微微半弯的唇角。那人周身淡淡流光,竟也与颜韵之看上去一般无二,却又隐约透着一种与颜韵之不同的气韵——他身侧萦绕的并非鬼气,而是同花迟一般的生命之息。
      花迟定下心神来,咄咄问道:“你是谁?”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却是花迟不熟悉之貌。他挑眉一笑:“路过之人,不,路过之魂而已。”
      对着颜韵之那样鬼气森森的魂魄花迟尚且有几分心虚惊怕,然而面对这自称路过的少年,她莫名地毫无惊惧之感,大约还是因他身边并无一般鬼魂的阴冷之气。
      花迟揭被起身,走至窗前,伸手去摸他的手,竟也是实的,还带着生人的温热。
      “你骗我?”花迟略略恼怒。
      他哈哈大笑,翻身一坐:“生魂与死魄自是不同,小丫头就是目光短浅。”他轻呵一口气,透出来的不是活人的暖,而是淡淡薄凉。
      他的气息是冷的。
      花迟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他笑容宴宴,眉目如画,只随意挥袖道:“我说了,我只是路过,你若一定要问我姓名,便叫我结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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