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花寒》青红浅碧

23、风雨凄凄（一）

　　令闻归寒万万想不到的是，待他回到前院之时，已是四处狼藉，一片凌乱。
　　闻予默面色铁青地坐在正席上，手指紧握成拳，显是隐忍至极。穿着红嫁衣的新娘安静地坐在一边，如同雕塑。
　　“四哥？”闻归寒微觉诧异，抬掌一拍闻予默的肩膀，闻予默方一声咳了出来，指着新娘半晌说不出话来。
　　闻归寒蓦然回身，将喜帕一掀。
　　萧暮紫面色惨白地睁大了眼睛盯着他，额前冷汗涔涔。
　　闻归寒只觉心内有一口气咽不下却又提不起，梗得胸口气闷，却只得冷然沉声道：“迟迟呢？”
　　闻予默此刻已缓过气来，行至他身后，只道：“消失了。”
　　消失。
　　闻归寒只觉可笑：“四哥所谓‘消失’是何意？”
　　闻予默沉默了一瞬，大约也觉得这种说辞颇为滑稽，但仍是一字一字斟酌着道：“九弟走后，我一回头，喜帕下之人便成了暮紫，再要开口，竟动不得了，便只看着暮紫一步步倒退回去，坐在了那里。弟妹她……凭空不见了。”
　　“按四哥这般说法，竟非人力所为了？”闻归寒的唇角边轻勾了凉薄的笑意。
　　闻予默与萧暮紫显见是惊魂未定，说来虽觉可笑，却也确实是亲身所历之事，然则若与人多番强调，又比得自己愈加可笑，是以听得闻归寒此问，复又双双沉默下去。
　　闻归寒向来不信这些，只心中忧虑花迟如今所在，心内虽焦急恼火万分，面上却一分不露，只毫无表情地沉着嘴角，与闻予默客套道：“多谢四哥相告。”
　　闻予默知他此时已尽力收敛了脾气，亦不敢多言。
　　身后极轻的脚步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带着一阵清馨的香风，却是云晚歌款款走来，容上一片讶然。
　　“云小姐。”闻予默淡淡一拱手，与她作了相同的解释。到底是一方侯府之主，不可随意糊弄。
　　“多谢芜陵王相告。”云晚歌愕然之余，依旧有条不紊，整肃了面容，先谢过闻予默，再向闻归裣衽一礼：“此事乃安阳侯府之疏忽，请九王爷恕罪。王爷若信得过晚歌，晚歌自当竭尽全力为王爷寻找王妃的下落。”
　　闻归寒袖下十指绷得极紧，眉间的阴霾尚未散开，然而此刻，他不得不将所有的怒火按捺下去。
　　闻熹宁的到来不会那样巧合，云晚歌的神情惊讶得太过平静，更不消说按闻予默所说，花迟失踪的方式委实太过离奇，似乎所有的想法都好像串联成了一个圈：闻熹宁抵达安阳、云晚歌将自己支走，花迟在闻予默面前凭空消失，所有人都出现得恰到好处，不多不少。
　　长久的隐忍与沉默之后，闻归寒方向云晚歌颔首回礼，用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缓缓道：“有劳云小姐。”
　　他一双漆黑深冷的眼眸盯得云晚歌几乎一个寒战，竟无一字可回。

　　花迟自结缡臂弯中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红日初露，浮光跃金。
　　她睁开眼时，长睫自结缡手心微微一扫，便瞪大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庞大雍华的大殿耸立在她面前，檐角张扬，华灯结彩，顶端的飞龙张牙舞爪，琉璃瓦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折射出让人惊叹的瑰丽光华。
　　“这是……皇宫？”花迟黑白分明的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甚至低头掐了自己一把，痛……
　　她再一转首，一步向前，竟是“哗啦”一声响，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下去。
　　脚下的瓦片骨碌碌地直滚下去，摔落在地，清脆的碎瓦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不，不仅仅是在皇宫……她低头就可见到足下的黄瓦，抬头便能看到湛蓝的天色，这是在皇宫的某一处宫殿顶端！
　　天啊！
　　她嗫嚅着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却震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别怕。”结缡的手搭在她肩上，却叫她下意识惊慌地拍开。
　　花迟愣愣地站着，似哭似笑地喃喃道：“为什么带我回来？”
　　结缡立于她身侧，衣袂素白，容色含笑，只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花迟蓦然抬头，眼里腾地蹿起怒色：“我不管你有什么道理，你的道理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结缡微微叹了口气：“迟迟，我不会害你。”他低首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骨手串，难掩忧色，“殁雪需得你帮她一把。”
　　花迟原本盛怒的容上露出怔色：“殁雪？”
　　“殁雪的魂要散了，越近沮阳，她的意识就越淡。”结缡如是说道，回首面向花迟，伸手牵住她的手，温言道，“更况且，你留在九王爷身边，未必就比现在好。”
　　花迟原本听他前几句，面色已有缓和，听得末尾，复又怒气冲冲道：“即便再难，也是我自己选的，我心甘情愿。”
　　她似是忽地想起了什么，神色骤然一收，甩开结缡的手，一字字道：“结缡，倘使你真的如此认为，当初又何必千里迢迢带我去寻九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改变了原本的主意？”
　　结缡的容色原本就极淡，周身隐隐有流光萦绕，闻听花迟此言，他也不恼，只将手轻拂上花迟的手腕，伸指一扣，便叫她再也动弹不得。
　　花迟张口便要怒斥，却拼了命也喊不出一点声音。
　　结缡悠长深远的目光闪了一闪，缓缓笑道：“我已说过，我不会害你，即使想害，为了殁雪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眼下我将你带走又带回，必然有我的用意，日后你自会明白，对九王爷亦是有利无弊，这皇家的戏码你跟我一道看下去便是了。”
　　眼前沉静飘然的结缡与她初识的顽劣少年判若两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然则长久以来结缡确是帮了她许多，也曾伤过闻归寒分毫，这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花迟紧紧抿住唇，目光沉沉盯着结缡，良久沉默。
　　“什么人！”
　　一声清喝惊散了两人之间的静寂，花迟蓦然低首，便见殿下巡逻的侍卫首领正目光炯炯地想上望着，身后引出一列御林军守卫来。
　　她在宫顶耽搁得太久，不引人注目也难。
　　结缡此刻方松开了抓着她的手，替她理了理鬓发，轻道：“下去吧。”
　　花迟还未及颔首，结缡已揽了她的腰自屋顶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
　　见她下了屋顶，御林军却是齐齐向后退了一步，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森森寒光照得她眉头一紧，花迟此时方想起——结缡乃生魂，寻常人看不见他，自然以为她身负武功，戒备之心可想而知。
　　如今既已在此，虽则恼怒，她却也只能想办法摆脱眼前的困境。
　　想到这里，花迟甩了甩被结缡扣得有些发疼的手腕，抬首灿然一笑，堪堪一副天真无邪的样貌：“我是来瞧阿姐的，你们这么大动静做什么，叫我阿姐知道了，可要不高兴呢。”
　　结缡静静立在她身后，唇边噙了一丝笑，暗道这丫头机灵，好整以暇地抱肘笑堪她接下去要如何圆谎。
　　那首领依旧面目肃穆，只喝道：“胡言乱语，皇宫重地，怎会有你的阿姐？”
　　花迟多年不曾进宫，如今的禁宫守卫自然不认得她。
　　花迟不慌不忙，只向前走了一步，清声道：“我的阿姐，便是现下的柔妃娘娘，若大人不信，只需谴人向娘娘通报一声，便可知真假。”
　　“颜二小姐早已随九王爷远赴沮阳，怎会在此？”那人犹自冷笑，只一挥手，便示意身后的御林军动手。
　　剑光嶙嶙，花迟不由退了一步，叫道：“谁说颜家只有一个二小姐？”
　　那人已十分不耐：“你便是那二小姐，私入禁宫，同样要下狱审问。”
　　花迟握紧了拳头，心内将结缡痛骂了无数遍，面上又强撑出镇定自若，抬手指着御林军道：“慢着，阿姐早允了我进宫，你们却是不知道么？”
　　“柔妃娘娘早已奉了皇命搬入宸宫安心休养，如何允你进宫？委实可笑！还不动手！”他再度喝了一声。
　　花迟急得厉害，却又词穷得无可奈何，跺了跺脚，竟伸手拔下发间玉簪，横在颈间，叫道：“不许过来。”
　　首领轻嗤一声，扬扬手示意手下不必理会、直接动手。
　　捏紧了手里的簪子，花迟扭头瞪着结缡，结缡却是摊了摊手，表示他不能在人前动手脚。
　　花迟气得咬牙，索性将心一横，闭了眼睛，厉声尖叫起来——左右不过是任性胡闹的骂名，还不若用得淋漓尽致一些，她不好过，自然也不能让对手得了便宜去。
　　花迟声色本就清越动人，如今刻意尖利起来放声大叫，实在是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结缡一抚额，只觉得头疼无比，忍无可忍地抬手一拂，震得御林军哗啦啦向后倒了一片。
　　花迟叫了半晌，没了力气，方睁开眼睛，此刻的景象又叫她目瞪口呆了一次——东倒西歪的御林军一容惊恐地盯着她，表情上的愕然并不比她少，两方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动一下。

　　我我我又更了，掩面，卡文依旧，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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