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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桃之夭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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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火盆,闻归寒稳稳抱着花迟跨过。
穿着红嫁衣的少女倚在他身上,喜帕下笑得眉眼弯弯,那帕字一摇一晃,她透过空隙里隐约的明亮,便能看到闻归寒微晃的衣角和靴子。
喜袍虽是赶着做的,却也很是精细,闻归寒排行第九,是以衣角上袖着一只螭吻,高高翘起的鱼尾与龙头栩栩如生,花迟一时盯着有些出神。
螭吻属水性,善吞火。闻归寒这沉冷安静的性子,却也与之有些相似。
“在想什么?”闻归寒见她许久不动,轻声问道。
花迟想了想,抿唇笑道:“螭吻。”
闻归寒不动声色地微牵了唇角,淡淡轻笑,跨过最后一个火盆,将她放下,方与她道:“那就一直想着吧。”
花迟“扑哧”一笑:“是,遵命。”
待三个火盆皆过,闻归寒还未将花迟放下,便为云晚歌一声“且慢”而缓下了动作。
“云小姐,还有何事?”闻归寒依旧稳稳抱着花迟,面容一偏,淡看向云晚歌,唇边微微带着笑意,恍若春风一缕。
为着喜气,云晚歌今日着了一身淡粉襦裙,裙摆绣着小朵的春桃,温软可人。她敛衽一礼,道:“王爷恕罪,有意外之客急于求见,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晚歌分寸拿捏之处极为小心翼翼,若非事情紧急,也不至中途打断婚礼。
闻归寒顿了一顿,低首轻唤了声“迟迟”。
花迟微一抿唇,方隔着喜帕闷闷道:“九哥哥且去吧。”她自闻归寒怀中跳下,略揭起一半喜帕,微微笑道,“我一个人不当紧的。”
嫣红的帕子映出她一张略带红晕的秀容来,一剪秋水似的明眸清清澈澈地看向闻归寒,笑意里搀杂了些许不安,却安顺而沉静。
闻归寒唇上几不可见地弯了一弯,伸手将她的喜帕掩下,只轻笑道:“喜帕是由夫君来揭的,哪有自个儿揭的道理。”
花迟忍不住笑道:“是,迟迟记得了,九哥哥且去吧,莫让旁人等急了。”
闻归寒始才放手,与云晚歌道:“云小姐,请带路。”又委实不放心,回首又同花迟道,“等我回来。”
花迟略一颔首,轻答一声:“嗯。”
听得她亲口允诺,闻归寒一揽衣袍,这才与云晚歌往安阳侯府后院去了。
安阳侯府中人手并不多,云晚歌治府极厉害,虽是办喜事,却依旧有条不紊,毫无闲杂人等。
两人顺着府中一条藤花道,途经安阳侯府的后院,到达了一间极为秀丽精致的院落中。
那院子里头的窗皆玉镂雕花,从外向内看,还能依稀窥见屋内吊着的松绿色蝉翼纱,衬着窗外白玉雕花,煞是好看。然而这院子却显得格外阴柔秀气,倒不似后院,更像女子的闺房。
闻归寒面色沉稳依旧,只面向云晚歌道:“不知云小姐要本王见的,是哪一位高人?”
云晚歌先不答他一问,反是盈盈一笑,娓娓道:“此处乃是素衣平日居所,女眷闺房,甚少有人来此。”
闻归寒丝毫不觉意外,颔首淡笑:“云小姐消息当真是灵通。”
云晚歌嫣然笑道:“云家历代司安阳侯之职,总要尽忠职守才是。”她伸手往门上一推,回身道,“晚歌说这些,非是要与王爷为难,不过只因此处人迹罕至、方便议事罢了。至于素衣一事,则为安阳侯府家事,王爷无须担忧。”
话虽说得委婉,却也透着斩钉截铁的意味——她拒绝闻归寒再深入知晓任何有关云家与萧家之事。
闻归寒浅笑不答,薄唇抿着,目光中自有一番冷意。
云晚歌拂衣一退,低首静待闻归寒入内,只素声道:“王爷请。”
“有劳。”闻归寒淡淡客套一句,敛衣入内。
云晚歌顺势合上了门,自后方退了出去。
屋内灯火昏暗,虽是白日偏晚,日光却因窗前的松绿蝉翼纱而无法照进来,显得格外阴沉。
桌边铜镜妆奁俱在,细看过去,厅内还挂着一幅侍女图,瞧着落款,果是柴素衣不假。
“九哥。”
身后清亮的一声,霎时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任是百般猜测,闻归寒也未曾想到在屋内等着他来的,竟是这一声轻呼。
敛下眼底的微诧,他拂衣一转,已是紧着眉头,不缓不慢地道了声“十一弟”。
闻熹宁一身深褐色的长袍隐在暗处,只露出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眸,正熠熠带着笑,听得闻归寒开口,他方自木椅上起身,笑道:“九哥大喜,熹宁来迟了。”
先帝十三个儿子中,唯有闻熹宁与闻归寒乃是一母同胞,自小长在一起,彼此性情亦有相通之处。
是以闻清桓只许闻予默前来观礼,却令闻熹宁立即前往封地不得复返。
“皇兄的意思,你不是不懂。”闻归寒面色微有不悦。
闻熹宁长眉一扬,黑眸清光四转,只轻哼一声道:“天高皇帝远,自有人替我回昌黎。”
闻归寒并不赞同,只道:“小心为上。”
“我省得。”闻熹宁一扬手,只道,“好了,九哥。九嫂近来如何,当日我带她回颜家,那是百般不情愿怀恨在心呢。”
提及花迟,闻归寒面色方略有暖色,只淡笑道:“再好不过。当日幸有十一弟,否则,皇兄那一关,怕是不好过。”
闻熹宁笑容微暗:“只怕日后,也不好过。”
闻归寒一时缄默,良久方道:“十一弟,今日你来,九哥承你一份情,迟迟若见到你,也定然十分欢喜,然则现今……”微顿之后,“十一弟还是速回昌黎,明哲保身为上。”
闻熹宁却嗤笑道:“明哲保身?九哥以为,皇帝会放过我们兄弟几个?父皇生前亲疏分明,朝中哪个不知,如今瞧着封地,用心如何,自不必我再说,九哥也是明白人。”他清眸一抬,面上虽笑,眼中却是一片冷凝,“九哥,莫要让我那上一位九嫂白死了。”
闻归寒的瞳色骤然紧缩,几乎是霍然煞白了神情,别过头死死盯着闻熹宁不语。
闻熹宁目视着他的神色,不慌不忙地蓦然一笑:“颜二小姐应当多谢她那位死去的族姐,若非她以死相迫……”
“滚。”闻归寒打断他的话,只从薄唇间逼出了一个字。
闻熹宁冷笑:“九哥一向聪明,怎么如今倒糊涂了。颜韵之死究竟是为了什么,九哥应当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却是一派粉饰太平的模样,只听新人笑,却不见旧人黄泉路上一道哭。”
闻归寒手握成拳,紧抿着唇,却驳不出他一个字来。
“若非她死,九哥出得来帝都天景,若非她死,柔妃坐得上现下这位子?”闻熹宁缓缓一笑,嘴角无限凄凉,“更不用说父皇死得不明不白,九哥,你可甘心?”
闻归寒沉默了许久,久到闻熹宁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一身喜袍的少年此刻方扬起下颚,静静看向自己愤怒而悲伤的弟弟,轻声道:“不甘心又如何?”
闻熹宁拍案而起:“不甘心就去把该得的东西抢回来。”
闻归寒蓦然伸手,一指竖于唇边,示意他噤声,轻道:“熹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
“等?”闻熹宁不怒反笑,“既然九哥有这个耐心,那十一弟我不妨再告诉九哥一个好消息。柔妃有孕在身,一旦她生下皇子,闻清桓这个皇位就坐定了,他不坐,他还有儿子坐,何时能轮得到……”
“熹宁!”闻归寒蓦然轻喝,“此处非安全之地,如今怎还像宫里一般口无遮拦。”
闻熹宁冷哼一声,却还是住了嘴。
“柔妃生男生女还未能定夺,但她的身份决定了一切,哪怕她生了一位皇子,也坐不得天下宝座。”闻归寒目色冷冷,恰如寒冰,“□□之子,焉可得继承大统,满朝文武都不糊涂,如今的太平,不过是大家都在等罢了。”他伸手按在闻熹宁肩上,“再等一等吧,韵之不会白死,父皇的死因我也一定会查清楚。但……十一弟,你也不会把昌黎拱手让与他人吧?”
闻熹宁骤然拂开他的手,昂首道:“我不会把我的东西让给任何人,一分一毫也不行,谁若觊觎我的东西、我的人,我定要他以命相偿。”
闻归寒缓缓垂下眼帘,别身侧过,推开房门,轻道:“我亦如是。”
说罢,他竟不再看闻熹宁,大步流星离去。
闻熹宁静默了一瞬,蓦然长声大笑起来。
“昌黎王可得到了您想得到的答案?”云晚歌自门外而来,笑意清浅,从容自若。
闻熹宁皎亮的目光沉寂下来,遥望着门外层层叠叠的屋檐,听着隐约不断的鞭炮声,淡淡道:“或许吧。”
云晚歌轻抿着唇,低首悄无声息地笑了,容上红晕映着身后绵绵云霞,嫣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