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花寒》青红浅碧

16、人心惶惶（三）

　　所谓的城门一哄而散，云晚歌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谦和温婉的笑，招来侯府侍从护卫着云峥回府，自己则与萧暮寒立在一处静待人潮退去。
　　人群散后，闻归寒方带着花迟、墨鹦离去，两人背脊挺得极直，花迟容上笑意烂漫，回应那些鄙夷目光的眼神却分外咄咄逼人，一眼一眼地扫过去，似是将那些人一个一个全都记在心里。
　　云晚歌对这一幕记得极为清楚，笑道：“好倔的丫头。”
　　一言才毕，只听萧暮寒在她耳边缓缓道：“ 过刚易折，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
　　云晚歌一转首，与萧暮寒道：“我原以为你来不及赶回安阳，适才安排了谢公子来此，天景距安阳也不近，到底还是连累你。”
　　萧暮寒闻言不由一笑：“你且安心，谢公子的这飞醋，我可不吃味。”他声色清越，笑声也颇为清亮温软，有一股陈酒的醉意。
　　在老安阳侯云卿轩定下萧暮寒与云晚歌婚事前，曾与云晚歌提过谢长儒此人，花家亦曾上门求亲，奈何被端坐在帘后的云晚歌婉言拒绝。
　　云卿轩曾问过女儿为何，适时年仅十五岁的云晚歌答：大丈夫应成就英雄事业，而非隅居安阳一角。
　　正是这一言为安阳侯府埋下了祸端。
　　云晚歌同萧暮寒定亲后，云卿轩的身体已经相当衰竭，可云峥才七岁，云晚歌的敏慧伶俐第一次让作为父亲的他产生了恐惧，他开始后悔没有把女儿许配给谢长儒，即便不甘心，却也能让她被迫过上安顺平静的生活。
　　可是一切无法重来，云晚歌眼睛里的笑像是藏了一柄利剑，让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这个女儿会给安阳带来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云卿轩一直到临终也没能阻止一切的发生，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婉拒先帝对云晚歌的册封。郡侯之女，理当是郡主，可她不能——因为只有这样，云峥才能对她有一定的压制，哪怕这压制已经渺小到了微不足道。
　　萧暮寒自然是知道谢长儒的，只不过他所有的心思都藏在一容淡笑之下，说出口的永远是客套，连云晚歌有时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止住思绪，云晚歌抿唇嫣然而笑，只嗔道：“别贫嘴，且说正事。”
　　萧暮寒略挑了长眉，笑道：“也无甚大事，皇上亲自点我入宫传这圣旨，意图我自不必多说，只是这柔妃……颇值得留意。”
　　长陵之事，闻清桓作为一个皇帝，若是不知那才是笑话。他召萧暮寒进天景，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敲山震虎，给他个警告。
　　“柔妃请的那道圣旨……”云晚歌轻垂下眼帘，低声问道。
　　萧暮寒牵着她的手蓦然顿了一顿，偏首带笑，目色自云晚歌面容上一转，笑道：“晚歌，她给你找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麻烦。”
　　云晚歌忽地轻抒了口气，莞尔抬首：“哦？”
　　“由安阳侯为九王爷主婚，，你觉得这个麻烦如何？”萧暮寒含笑问她。
　　云晚歌亦含笑看他，霞光照上她的面颊，带着落日的红晕与柔光，也更添了夜色的凉意，她笑着一字字道：“好一个柔妃，是我过去小瞧了她。”
　　萧暮寒只道：“峥儿目前还是安全的，至少三年内，他是安全的。”
　　云晚歌攥紧了衣角，语气端地冷下去：“柔妃这是想把整个安阳侯府一网打尽。”
　　“皇上不会动九王爷。”萧暮寒淡淡一笑，“至少在他刚登基的这几年里，他还不敢。闻归寒能不能回天景，就看这三年了。”
　　云晚歌拂袖转身，沉声道：“我不会让峥儿跟着他去送死的。”
　　萧暮寒定定看着她的背影，蓦然低笑道：“晚歌，如今你还能选择么？”
　　云晚歌一身蓝衣似水，却被晚霞照出了嫣然血色，她只侧过头，黑瞳里的熠熠冷光刺如针芒，微微牵动唇角：“只要不是终局，就未必没有机会。”

　　事情解决之后，花迟环顾四周，却不见殁雪的影子，趁闻归寒走在前头，她一把抓住结缡的袖子，低声道：“殁雪呢？”
　　结缡本来悠哉悠哉地晃着，被她猛地一拉，一个踉跄，气道：“那么用力做什么？”
　　花迟撇撇嘴：“鬼又扯不坏。”
　　结缡气结，直戳她的额头：“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鬼，是生魂。”
　　花迟笑道：“反正对我来说可没差别。”
　　“差别大了。”结缡直翻白眼，“你问殁雪为什么消失，我告诉你，因为她是鬼，所以她近不得生人太久，否则你和她都会有麻烦。我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便是因为我乃生魂，于你我身体皆无影响，你明白了？”
　　花迟掩嘴笑道：“那殁雪呢？”
　　结缡扬了扬手腕上的手串，声色略柔：“她在这里，跟了你一晚上，她也该休养一阵子了。”
　　花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盯着那手串，笑道：“结缡，你还是很好用的么？”
　　结缡懒得搭她话，只学她方才的样子，撇了撇嘴，往边上飘去了。
　　花迟还盯着那手串看，冷不防听闻归寒唤了声“迟迟”。
　　她一回首，便见闻归寒已立在檐下等她过去，提起裙角小跑过去，闻归寒却是低首与她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问道：“你方才在同谁说话？”
　　花迟笑道：“没有，我在嘀咕那云小姐呢。”
　　“与其嘀咕云小姐，还不如说说你的那位柔妃姐姐。”闻归寒没有答话，反是墨鹦刺了她一句。
　　“墨鹦。”闻归寒轻斥了一声，“别胡说。”
　　花迟容上的笑意一瞬凝结，慢慢敛起，回首看向闻归寒，轻声道：“九哥哥。”
　　闻归寒漆黑的瞳孔蓦然有些紧收，却依旧矮身与她平视，轻道：“迟迟想说什么？”
　　花迟静静看他许久，方笑了出来，眼角隐有泪意：“九哥哥，你说父亲他一定恨不得从来没生过两个女儿是不是？长姐是为了我我才去做这些事的，原本我一个人被骂便也罢了，如今连长姐也要被天下人耻笑，我……”
　　“迟迟。”他微微笑了，语气轻柔道，“背着这样的骂名，你会觉得委屈么？”
　　花迟含泪摇头，目光里却是掩不去的坚定不移。
　　“可我觉得委屈。”闻归寒如是说着，他狭似刀锋的长眉慢慢舒展开，却又带着某种熟悉的肃杀之气，“我不会忘记现在的每一天，永远不会。”
　　每一次恭敬地低头，只会让心里的每一分恨都愈加深淀下去。
　　他凑在花迟的耳边，低柔却清晰地道：“可是，再委屈也要忍着，哪怕是痛到极致，也要忍着。若成，自是王者，若败，三尺黄土葬我霸业雄心，却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