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温柔》》冷泉Y

10、番外篇：《东京下雪夜》

　　01

　　年初，东京下了四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程思筠刚从住所出来，打算先步行到地铁站，然后去新宿与同学会合。
　　他们正在准备与东京这边学校的交流汇报项目，这是他作为H大研一交换生的重要学术任务之一，如果一切顺利，后面将会有一个短暂的假期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手机那端是梁熠鸣很久没有回复的信息。
　　上一条消息已经是十三个小时以前。

　　程思筠撑开从便利店随手买来的透明雨伞，将手机揣回大衣口袋里，步伐稳健的向前走去。
　　这是来到东京的第三个月，此时看着身边走过的一对对年轻情侣，他感到有些微妙的寂寞。

　　路旁灯光闪烁的各式店招和用异国语言说出的广告声音都让他有些莫名的恍惚。
　　数月前他还待在熟悉的城市里埋头苦学新的语言，待了四年的大学里每一条小路闭着眼都能想象出那蜿蜒的走向。
　　他和梁熠鸣一起散过步的湖边，深秋时节会落满橙黄的树叶。梁熠鸣将他刚打印出来的讲义垫在木质椅子上，他笑着包容这个“娇气”的男人偶尔表露出的一点小洁癖。他们肩膀碰着肩膀在傍晚闲聊。

　　但，梁熠鸣从来没有表露出任何不舍的情绪，对于他要出国交换数月这件事。

　　自研一开学后，程思筠变得无比繁忙，课业压力、论文研习、小组讨论、每月的师门读书会，以及各种申请、比赛，新语言的学习，几乎将他的时间挤压到无缝隙可寻。
　　也正因此，他格外珍惜每一次和梁熠鸣相处的机会。
　　梁熠鸣总是用手指描摹着他浅浅的黑眼圈，扬着嘴角笑，“行，上进。”

　　很快，程思筠发现，梁熠鸣也很忙。或者说，梁熠鸣本就比自己想象的要忙上许多。
　　他不在华信时，不是去各地出差，就是在香港。
　　程思筠经常很想他，想的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去图书馆疯狂看书。
　　他没有和梁熠鸣说过，其实手机里存了很多对方睡着时自己拍的照片。
　　梁熠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三十岁，尤其是睡着时头发随意的散乱着，俊秀的五官组合起来异常的年轻，长长的睫毛总是无意识的轻颤，每当这个时候程思筠就知道，怀里的人快要醒来了。
　　他很喜欢在清晨时分，梁熠鸣将醒未醒的时候轻轻的吻对方的额头。
　　这让他有一种梁熠鸣只属于自己的错觉。

　　是的。可能是一种错觉。
　　毕竟梁熠鸣从来没有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做出一个明确的定义。
　　程思筠一旦想到这里，就会无意识的磨着后槽牙，觉得巨大的不满足。很饿。

　　电车驶进，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寒气。程思筠前一天晚上熬到很晚，这会儿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很快便觉得困倦。
　　他微眯着眼，仔细听着报站的声音，大衣口袋中的手机轻微的振动起来。
　　一瞬间，他迫切的希望是梁熠鸣的回复。但看清那一串日文后，程思筠眼里难掩失望的情绪。原来是交换学校安排的前辈给他发送的资料讯息。
　　他礼貌回复以后，再次打开了同梁熠鸣聊天的信息界面。
　　在做什么呢。程思筠想。
　　很想联系他，但是又担心对方会觉得他太过黏人，本就比梁熠鸣小了几岁，如果被对方视为不成熟的年轻男人，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变得更危险。
　　终究在摩挲了两下手机侧键后，程思筠将手机揣了回去。

　　上一通电话是昨天中午，他们简短的视频了几分钟。
　　梁熠鸣刚开了一上午的会议，背景是他简约开阔的办公室。男人穿着枪黑色的西服套装，对着程思筠扯了扯领带，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程思筠几乎是立刻，眼神一暗。
　　梁熠鸣好笑的挑挑眉，“这么经不起撩拨。”
　　说着，他又凑近了些镜头，程思筠几乎能看清对方双眼眨动时长长的睫毛。
　　梁熠鸣用口型对他说，“亲我。”
　　一瞬间，呼吸都要停窒。

　　电车不知不觉已经驶过三站，程思筠将口罩向上拉了下，准备在下一站新宿站下车。
　　同学在三井银行前等他，是国内隔壁学校的同级生，两人已很熟稔。
　　对方一见到他，先拍了拍他的肩，一脸兴味盎然的问他今晚结束后要不要一起去看地下演出，就在新宿，有两个国内的小众歌手也要来。
　　同学平时很喜欢唱歌，在国内时参加过校园歌手比赛，还拿了不错的名次。程思筠想了想，点了点头，问国内的歌手是谁，是他们听说过的吗。
　　“是这一年才被大家发现的宝藏歌手啦，有一个叫Phil，好像是混血。”
　　程思筠眉头一跳，放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的捏紧了些手机。

　　两人选了个安静的街角咖啡店聊了会儿任务内容，程思筠正准备关电脑时，聊天软件上跳出了来自阿铭的信息。
　　“你们见到了吗？”
　　程思筠无端的一愣。
　　“什么？”
　　“梁熠鸣啊，他不是飞东京了吗。”
　　程思筠猛地站起身来，椅子被撞开，发出不小的动静，周围的三两个人投来些视线。
　　“抱歉，我临时有点事。”程思筠快速的收拾了东西，怀着歉意和同学道了别。

　　一出咖啡店，便给梁熠鸣打了电话，但无论打了几轮，对方始终都是无人接听。

　　雪也渐渐地越来越大。

　　程思筠神思恍惚的走在雪夜的街头，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儿。脑海里只有那个男人惯有的张扬的笑脸。
　　他将口罩取了下来，又将围巾向脸上贴了贴，可是那围巾上已经没有梁熠鸣的味道了，只有柔顺剂的淡淡清香。

　　就这样失神的回到了住所，简单的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了舒适的卫衣卫裤，程思筠一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一般给李烁打了个电话。
　　对方倒是很快接通了。
　　“嗯？没有联系你吗。”
　　李烁似乎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回答也含糊的很。
　　很快，对方传了信息过来，说梁熠鸣也没有接他的电话。

　　程思筠略想了想，刚准备换衣服出门，突然收到了同学发来的信息。
　　“这个Phil真人可太帅了。”
　　附送过来的图片的确是那个长相出挑的熟悉男人，看人的时候眼睛总是湿漉漉的。
　　等等......
　　程思筠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接着两指将照片放大了些。
　　他身子僵住在床边，原本拿在另一只手里的黑色毛衣无声的掉落在了地毯上。
　　如果没有看错。
　　不，不可能看错。
　　坐在舞台一侧低头喝酒的男人，的确是梁熠鸣没错。
　　虽然只拍到了一个模糊的侧影，但日日想念的人，自己怎么会认错。
　　是他。他去看了Phil的演出。

　　02

　　听到Phil又唱起那首自己熟悉的西班牙歌曲，梁熠鸣笑笑，对着舞台方向举了下杯，正深情吟唱的男人向他眨了眨眼。
　　梁熠鸣面色却恢复了平淡，想起昨晚同父亲的那通电话，眼中再难聚起笑意。

　　会在异国与“旧人”再逢实属偶然，候机室不经意的一瞥，Phil大大方方的向他招了招手，于是他也同样坦荡的回看了过去。
　　这个男人近一年似乎发展的不错，梁熠鸣淡淡的笑了。
　　挺好。他没做到的事，至少有人在继续做。

　　Phil邀请他来看演出，他没有拒绝。
　　事实上他正需要这样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若是一下飞机就去见程思筠，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恰好，音乐不错，酒也还行，就让他今晚也飞行模式一会儿。

　　演出还没结束，但他开始觉得吵闹，于是决定提前离开。
　　从地下一层拾级而上，是一片安静的街道，雪正在轻轻的下。
　　梁熠鸣竖起了大衣的领子，一股冰冷的风正冲着他的脸吹拂了过来，他刚喝了酒的脸瞬间一僵，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
　　那个人......

　　程思筠穿了件黑色的大衣，戴着口罩，举着一把透明雨伞正站在几步之外的路灯下面。
　　碎发遮了些眉眼，但梁熠鸣知道他正在看着自己。

　　脚步似乎被冻在了原地，嘴巴也无法张开一般。

　　梁熠鸣只能看见程思筠向自己慢慢走过来的身影，瘦高的年轻男人似乎成熟了一些，想来两人已经数月未见了。
　　原来，通过手机屏幕看到的人果然还是和真人有某些不一样的地方。

　　“冷么。”
　　程思筠在他面前站定，两只眼睛看着他，裹着飒冷的风雪，冲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梁熠鸣囫囵的咳了一下，鼻头有些微微发红。
　　“喝酒了吗。”程思筠将脸凑近了些，鼻尖同他相抵，温柔的问他。
　　“嗯......。”
　　“闻出来了。”程思筠声音里甚至带着微弱的笑意，单手举着伞，另一只手取下了脖颈上的围巾。
　　“和我回去吗。”
　　说着，他将还带着人体温度的围巾堪堪围在了梁熠鸣的脖子上。
　　像是不满意一般，他又微微低着头整理了下围巾的位置。

　　他没有问梁熠鸣为什么会在这里，梁熠鸣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二人只是很自然的牵着手，在东京的下雪夜里慢慢的向前走着。

　　“程思筠，我之前，订了酒店。”
　　“嗯。”没有多说什么，年轻的男人只是更握紧了些他的手。
　　“现在是去哪里。”
　　“我住的地方。”

　　“程思筠，我学了十二年的钢琴。”
　　身旁的男人脚步一顿。
　　“我本来以为我会成为一名作曲家，”梁熠鸣呼出了一口白气，眼睫上沾了些水汽，“可我今年三十岁了，却每天都在和钱打交道。”
　　程思筠停下了步子，静静地在雪下看着他。
　　头顶上是雪簌簌落下、砸在透明伞面上的声音。
　　梁熠鸣酒醒了半分，眼角微微发红。
　　“所以我特别羡慕你们这些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的年轻人。”
　　程思筠单手拥住了梁熠鸣。
　　“那些，不是爱。”
　　感觉到怀抱被收的更紧了，梁熠鸣将脸埋在对方的肩窝处，闷闷的说，“你不一样。”

　　这个拥抱似乎很久，直到程思筠轻轻的说，“我知道。”

　　03

　　程思筠帮他洗了澡。
　　梁熠鸣闭着眼睛，已是乏累到了极点。
　　等程思筠将他头发吹干，用柔软的还散发着清香的被褥将他裹紧，梁熠鸣方勉强睁开眼睛，笑着问他为什么今晚这么凶。
　　躺在他面前的人并不回答，只是将他揽在怀里，清浅的吻着。
　　“睡吧。”
　　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梁熠鸣不再去想那通不愉快的电话，逐渐进入了浅眠。

　　凌晨时分却忽然醒了。
　　似乎缺少了些什么，闭着眼摸了摸，身边人果然不在。
　　梁熠鸣在昏暗中睁开了眼睛，这间不大的一居室一望而尽，收拾的很整洁，是程思筠一贯简单清淡的风格。
　　此时，屋子的主人正披着外衣站在阳台前，有星点亮光明明灭灭。

　　程思筠在抽烟。

　　梁熠鸣翻了个身，伏在枕头上，歪头看那人的背影。

　　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程思筠掐灭了烟，回过头也静静的看他。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梁熠鸣安静的问他，眼睛亮亮的。
　　程思筠将半支烟丢进角落的垃圾桶，脱下外衣扔在沙发上，坐到了床边的地毯上。

　　“刚刚。从你大衣口袋里拿的。”

　　梁熠鸣用鼻息轻笑了一声。

　　“再等等我。”
　　程思筠伸出手摸上了梁熠鸣的脸。
　　指尖有些凉，但梁熠鸣并不在意，只是闭着眼在掌心处蹭了蹭，用鼻音轻“嗯”了一声。

　　“可能需要个几年，然后......”

　　梁熠鸣依然闭着眼，只是又笑了。
　　“然后，程大律师带我去欧洲听新年音乐会好不好。”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