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失眠是可怕的 ...
-
又是一个星期六。
晨光微曦，穿透不够厚重的窗帘，自床脚一点点移至枕上。秦冉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晨光勾勒出失眠后的枯槁容颜。
整个晚上她都这样闭着双眼，感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灵敏。她清楚李乐是在半夜几点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来躺下，也清楚他整个晚上翻了几次身，叹了几次气。当他翻身起来，坐在床脚埋头抽烟时，她也分明能感觉到那点火光在黑暗中跳跃不停。如果那时睁开眼，她大概会看到一张充满烦忧的面孔吧——潜伏在疲惫和虚假笑容下李乐的真实面孔。
但是她不敢。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心底的失望和愤怒，更怕李乐会投降似的说出真相。
她比谁都清楚，对付神经病前女友的办法就是把男人拖出来直接对质。可是她不敢。她无法肯定对质后的结果是否对自己有利，也无法确定李乐令人失望后自己是否真的能潇洒地挥一挥衣袖。这些天以来，她越惶恐自己身处的甜蜜都是假象，就越害怕发现真相。
她宁可做一只鸵鸟。所以明明将那只旧物箱拖出来后，又将东西草草倒了回去。
因为她很讨厌从这些东西里拼凑出的过去。
一张已经很旧的风景明信片，边角已经磨损，和其他几张明信片一起被橡皮筋扎成一束。十五六年前，秦冉还是个小姑娘时也和朋友互赠这种明信片，也会用幼稚的笔迹写道圣诞快乐，学习进步这类的傻话。不同的是，在落款LOVE FROM 张融融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她完全可以想象，那个娇小甜美的女孩从书包里取出这张明信片，充满期待地塞进邮筒。对，左边的地址和右上角已经模糊的邮戳都说明他们是靠邮政传情，收件人李乐远在北方老家，而投寄地点就在本市。
秦冉猜想他们是由一本少年杂志牵线搭桥而认识的。那年代少年男女中很流行的一种交友方式——笔友。她自己也做过这样的傻事，写信给杂志社，写了很多傻话，后来就在某期杂志的页脚上看见了自己：小星星，爱读书，爱幻想，喜欢音乐和诗歌的女孩，茫茫人海寻知己。因为这句介绍，一时间寄到学校里的信多如雪片。她也确实有了几个知己，比如一个喜欢弹吉他的男孩，热爱作曲和梵高，两个人认认真真通了一个学期的信，每次总是一本正经地谈艺术和人生。为了应对这般高深的话题，秦冉没少从图书馆里借参考书，再把那些专业术语工工整整地抄到信纸上，想来对方也差不多艰难如此。
李乐和张融融在信里会说些什么呢？
思及这个问题，秦冉才发现自己对丈夫的兴趣爱好竟然一无所知。她不知道他喜欢足球还是篮球，不知道他爱读金庸还是古龙，不知道他曾经为哪个乐队着个迷，有没有用望远镜偷看过美女或者军用飞机……他们堕入爱河的速度太快，快到还有许多问题不曾问出口就已经“坦诚相见”。更何况，在去哪里吃饭，看什么电影这等事情上，李乐永远百依百顺，还有比这种依从更合拍的吗？
回想起来，秦冉头一次意识到，那种永远赞同永远附和可能是因为天作之合，也很可能只是一种迁就。
一个男人为什么会从刚认识的时候就无条件迁就一个女人？
她忍不住想到两张心型脸的那几分相似程度。
这是她失眠的主要原因。
当然也有些次要原因。比如在那本中学生英语词典里发现一些铅笔涂鸦。很多耽于幻想的女学生在昏昏欲睡的课堂上都会做这种事，张融融也不例外。不得不承认她的画技还不错，某个老师的漫画头像实在教人忍俊不禁。在封三的空白处，她画了一个男孩子，日系漫画里那种典型帅哥，下巴和鼻子都如刀削一般，眼睛里闪着无数星星。她认认真真用彩色荧光笔在这个男孩子身周画了一个心形，在心尖下面，她写下一句誓言：“长发为君留，永远爱L”。
L、L、L……
十字绣面的旧抱枕也一样充满了桃色暗示。秦冉不满枕面上所绣的那两只猫，搂搂抱抱甜蜜无比；也不满自己手工拙劣，竟然无法做一个更好的取代之。
怀着强烈的不满与不安，她逐渐拼凑出一幅青梅竹马的图画。一对少年男女通过杂志征友相识，通过书信相互倾吐心声，交换礼物，最后他们的感情瓜熟蒂落，只是隔着遥遥数千里的空间……不是每对情侣都能得到喜鹊的帮助，纵然李乐最后来到这座城市……
她打了一个寒颤。
李乐来到这座城市，那么匆忙，甚至连第一份工作都是临时屈就，职位和待遇都全不相衬。这种匆忙当然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当然不会是他预感到自己会在这里认识秦冉并闪电结婚。恰恰相反，他一定是为“她”而来！
由于某种原因，他们仍然分手了，也许是因为张融融神经质似的喜怒无常。他情场失意，职场也频频失利。秦冉初遇他时，他刚辞了工，每天百无聊赖地跑去图书馆混日子：“因为图书馆里有书看，还有免费的饮用水。”她至今记得他站在一排法律书籍前面，脸色苍白地微笑着，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好几天每天只吃一顿饭来凑合。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这种逆境中仍然不忘上进的励志形象有吸引力，还是那种英俊男子的落魄姿态更加打动了她的心。总之，她是一头扎进去了。他呢，大概就像落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那样，所以那样依从，所以那样迅速。
“太阳出来，月亮就不见了。在夜里的时候，人是需要月光的，可月光也不过是太阳光芒的反射。人需要的总是太阳，一直是太阳。只有在得不到阳光的时候，才会可怜地用月光来自我安慰。”
张融融桀桀的笑声犹在耳侧。
秦冉懊恼地翻了个身，试图把耳朵完全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在她身旁，正在穿衣的李乐略略停住了手，过了片刻，他才又尽量轻巧地行动起来。
最后，秦冉听到一声细微的开门声，接着又是同样细微的掩门声。
在这个星期六的早上，李乐一个人出门了。不是策划书需要重新修订，就是某个难缠的客户约见，他似乎曾经提过原因，不过秦冉已经不记得了。
“这些都不重要了。”秦冉坐在梳妆台前冷冷地想。他不肯陪她去，也好，有些事情倒是一个人做起来比较方便。
手中的眉笔顿了顿，接着坚定地斜描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失眠是可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