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临时抱佛脚往往会抱到马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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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冉提着一包营养品跳下98路公交车后又步行了十来分钟，最后从一条挤满卖菜小贩的的巷子艰难地穿过，来到C大的教师宿舍。
白铁镀的大门推一下就发出酸倒牙龈的咯吱声。喝得脸色微红的门卫接过访客登记薄，嘻嘻哈哈地取下栓住小门的铁链，随意瞟了一眼受访者姓名，脸上就露出同情的微笑。
“是来收拾衣服的？毕竟白老师也这么大岁数了，要我说倒是早去早好。”他嘟哝着，挥手示意秦冉进去。
听到这句话，秦冉心中多少有些不满，尽管要探望的这位白老师和她并没有亲密的联系。这是李乐的一位姨婆，多年前响应国家号召从北方那座小城来到当时尚属偏远的C市，从此扎根异乡。结婚前李乐带她来见过老人一次，说老太太终生未有生育，他这个侄孙子已算是很亲的后代了。何况家里贫穷，曾得够老人不少恩惠，初来C市谋职不顺时也在这里借宿过。不过也仅限于那一次。新婚时她为表贤惠，曾经提出应该多去探望关怀老人，毕竟亲情的温暖是保姆和护理员代替不了的。李乐却不置可否，只说这个姨婆脾气古怪，不喜热闹，平时还是少去得好。于是她也乐得清闲。这次前来，一来是内心孤寂感作怪，忽尔升起类似“同病相怜”的感情；二则是被某女友曾经的抱怨触动——婚姻毕竟不只是两个人的问题，李乐的父母远在北方，这位据说说话很有份量的姨婆会不会是她能抱住的佛脚呢？
无论如何，她想试一试。
可惜应门出来的小保姆告诉她，就在三天以前，白老师又一次因为心脏病发作入院急救。“俺正给她炖鸡汤哩。”小姑娘搓着两只油乎乎的手，偏着头朝秦冉瞅了又瞅，迟疑道，“你是白奶奶的学生吗？”
秦冉简要解释了一下自己和白老师的姻亲关系。她也有些疑惑，上次来时老太太家的保姆分明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妇女，似乎是叫刘姐。
“你来做事多久了？”
“俺想想……半个月，没错，到明天就半个月了。刚来的那天白老师就发了一回病，说栽倒就栽倒，把俺吓得那个魂儿飞咧！”小保姆用巴掌拍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她身体很不好？不是只有糖尿病吗？”秦冉走进客厅，在满室幽暗里东张西望，想为手中拎着的营养品找一个安置处，却发现这个教授之家还是和初次拜访时一样杂乱拥塞。
小保姆赶紧委屈地解释：“可不是俺偷懒，是白奶奶不让哩。她说老先生在世时，屋子里是这样……”
秦冉也记起来了。李乐曾经提过，他这位姨婆是典型的旧知识女性，一生读死书认死理，年轻时爱慕教自己的老师，奈何使君有妇，她便默默藏着深情一直等到师母过世，在43岁那年才嫁给暗恋已久的老师。虽是半路夫妻，两人感情却始终笃深。10年前老先生过世，她道先生在时屋里就是如此，先生走后也要维持原样，否则先生患有目疾，魂魄归来时只怕会磕磕绊绊。曾有保姆太过勤快，收拾了一下满地乱叠的书报文件就被立刻解雇。这被李乐算作老人脾气古怪的一个典型案例，秦冉却有些羡慕这种旧式的深情。
最后她终于把自己和营养品都丢在了沙发上。老式的硬木沙发上堆着厚厚的报纸，一坐下去积年的灰尘和霉味就爆发开来。她甚至疑心听到了老鼠悉悉索索从背后跑过，过了会儿才发现是窗帘轻扫着墙角的书堆。
“到处都是灰，还不许拉窗帘。大姐你说吧，住在这种地方哪能不得一身病哩？”小保姆抱怨道，“糖也不能沾，油也不能沾，放盐要用挖耳勺子放，一不留神还说倒酒倒。俺来的时候是不知道，要是知道……”
她突然警惕地闭了嘴。
秦冉和气地笑了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想了想又换成一百的：“老人家身体不好，平时多亏你照顾了。”
小姑娘把票子在手里抖了抖，迅速地捏成一卷塞到围裙口袋里。
“还成吧，反正也没多少活计要俺收拾，倒是何姐比较辛苦哩。”
何姐是老太太的家庭护理员，曾经是一家三甲医院的护士，少言寡语，脸上永远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秦冉曾经见过她给老太太推胰岛素，确实当得起“稳准快”三字。
“这一晌何姐都在医院陪床哩。”见秦冉张望，小姑娘忙道，“大姐你放心，张小姐已经和她谈妥了，另外加的费用也由张小姐出哩。”
张小姐……秦冉一个激灵，几乎以为是出现幻听。可小姑娘还在继续往下说：“要俺说白奶奶也怪有福气的，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可还有你们这些亲戚后辈隔三差五来看望。那天多亏了李大哥和张小姐在这里。白奶奶说倒就倒，何姐又休假去了，俺看着她就这么软答答的滑下来，真是吓得动也动不了哩。李大哥好像也被吓呆了，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倒是张小姐有主意，掏出电话打了120……”
“你说的张小姐可是长得和我有些相像？头发长长的，会抽烟。”
小姑娘瞅了瞅秦冉，摇了摇头：“俺瞅着不大像，不过俺也不好说，这屋里太暗了哩。头发是长长的，可好看了。抽烟倒没见过，白奶奶也不许人在屋里抽烟，说老爷爷不喜欢。”
“那张小姐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
“叫什么融吧，俺听见白奶奶和李大哥都这么叫她哩。”
秦冉在心底冷笑一声，右手在暗处拳起，四根指甲渐渐嵌进肉里。
又被人捷足先登了么……
天真的声音犹在聒噪：“开始俺还以为张小姐是李大哥的媳妇哩。两个人一块儿来的，长得又都怪好看的。李大哥说不是，是亲戚，路上碰见就一块儿过来了。俺还不信。现在俺可信了。大姐，你长得也怪好看的哩。”
亲戚……秦冉又冷笑了，再过些日子就该升级成家属了吧。
此刻她满腔怒火，却不知是更生谁的气。是那个公然登堂入室，甚至可以代表家人和护理员交涉、做主的女人，还是那个把自己蒙在鼓里的男人？
三天前，就在三天前！那对狗男女曾经就坐在自己正坐着的沙发上！
她烦躁地跳起来，打断了小保姆的聒噪。
“你在给老人家煲鸡汤？打算几时送过去，要我帮忙吗？”
小姑娘受宠若惊地摇晃着双手，刚摇两下又停了下来。
“大姐，要是不麻烦的话，回头能不能麻烦你把鸡汤和东西给白奶奶捎医院去。医院在南边，挺远的，俺一搭公交车就犯头晕哩。”
秦冉留意到小姑娘在吞吐吐吐请求的同时，眼角已经不自觉地瞟向屋角的电视机。那是一台又小又旧的电视机，却是这间屋里难得没有积灰的家具。她相信老太太在家时不太可能赞许保姆看电视，也相信看电视是小保姆的爱好所在，而老太太病倒住院的日子正是难得的机会。
于是她善解人意地点了了点头。
要给老太太带去的东西并不多。两三件贴身换洗衣物，几本书，以及一本旧相册。在小保姆炖鸡汤的时候，她就坐在霉灰扑鼻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那本相册。
相册里都是些发黄的老照片，很老很老，从老先生少年时开始。大部分都是他的照片，有登高远眺的英姿，也有手握书卷的微笑，还有几张一望即知是某个火红年代的劳模标准照，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胸口佩着一朵硕大的红花。
引人注意的是一张四十多年前的结婚照，占据了整整一页。新郎和新娘的头幸福地偎依在一起，黑色的背景上摄影师抠出一行白色的小字：为祖国贡献一生。照片背后，有遒劲的字迹写着另一句许诺：“执子之手，相守一生。”
可惜只不过过了两页，出现了另一张结婚照。彩色的六寸照片，大红幕布前，坐椅子上的新郎两鬓已苍，新娘穿着淡青色的西服套裙，手搭在他肩上，嘴角略带些羞涩的笑。在这张照片的背后只记录了一个时间，二十一年前的一个日期。
再往后是些两人的合影，总是保持与结婚照一样的姿势，背景或是春山或是秋菊，两人的鬓丝眉萼也随着岁月推移而渐显凋零。
还有一些孩子的照片，有幼童也有青年，或黑白或彩色，背后都注明了日期和地点。秦冉又提起精神来，一张张细翻是否有一张稚气的脸与李乐相似。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让她找到了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李乐也是小小的，还穿着开裆裤，一脸惶恐地立在万里长城的背景前，也许刚拍完照就大哭着要找妈妈吧。
秦冉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接着心又开始抽痛了。
被这张照片提醒，她忽然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寻求来自长辈的支持，以及从长辈这里再多了解李乐一些。她相信这个家里多少会有些李乐的痕迹，就像这张照片一样。
像着了魔似的，她从客厅走进书房。她记得李乐提起过，借宿姨婆家时就住在书房，里面堆满了书，他只能蜷身睡在书与书之间的一张褥子上，梦里翻身经常被棱角分明的精装书撞疼惊醒。
当初她笑他夸张。现在她知道了，这确实是一间书房，四墙皆书，满地皆书，到处摊着资料和设计图，还有一些奇起奇怪怪的玩意儿，同样落满了灰尘。她拿起一个像手电筒的圆柱物看了看，又发现了一只被拆掉后根的男鞋和一个缠满电线的塑料饭盒。这倒不能埋怨李乐邋遢。秦冉记起来了，那位过世已有十年的老先生是个发明爱好者，据说鼓捣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发明，光申请的专利就有几十项。很可惜，这些发明和世界上大多数发明一样无法转换成实际利益，只能换来一大叠专利证书以证明发明者没有真的疯掉。
秦冉想，这只鞋子大概就是李乐所说的“手机鞋”了。很有趣的点子，像间谍电影里的道具，如果这后根里真的塞得下那些元件，又有人真的愿意把耳朵和嘴凑近鞋底说话，倒不失为一件便携式产品。至于饭盒，可能会让上班族方便热饭，手电筒也许会报警，也许会弹出防狼烟雾？
“看到那些东西，我就能理解老太太为什么死心塌地爱上他了。”李乐这么说，“太有想法了，很多点子连年轻人都比不上。这就是活力，是魅力！”
曾经李乐也想搞发明，特别是找不到一个合适工作的时候。
“用智力创造财富，这是我这样的穷小子唯一的路。想想爱迪生！”
秦冉对此嗤之以鼻：“想想特斯拉。”
也许被女人和家庭系住以后，男人会更现实一些。李乐终于在秦冉的说服下加入了潘大亮的公司，用他看不起的“耍嘴皮”来养家糊口。只是秦冉知道，他仍然没有放弃那个梦想。她曾在他的抽屉里看见有关专利申请的文件，也在两人共用的电脑里发现专利局的收藏页面。
现在想一想，还不如让他鼓捣那些金属片和电线呢。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临时抱佛脚往往会抱到马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