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女人一生的两个瞬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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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冉叹息着，从一面书架走向另一面书架。鬼使神差的，她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卷宗里抽出了一本《暑假作业》，封面上的署名证明是李乐的。这是初一年级的《暑假作业》，写完了却没有交给老师，也许让他当年吃足了苦头。
“来探望姨婆很正常吧……”她告诉自己，尽管李乐从来没有告诉她以前来过C市。
这份淡定在她见到老太太不久之后消失了。
白月茹老太太今年已经69岁，确如小保姆所言一身是病。导致她这次住院的是严重的心肌缺血诱发的心肌梗塞。事实上秦冉觉得躺在病床上的这具躯体从里到外都缺乏血气，苍老而松弛的肌肤呈现出一种灰败的白腻，死亡的气息正透过每一个毛孔向外弥散。
“日子已经不多了。”这是自秦冉心头浮出的想法，也是主治医生的原话。
正是这句话，生生扼住了秦冉的某些冲动。她只是像个好媳妇那样，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把带来的东西放到矮柜上。她的动作是这样轻巧，以至于正歪在一旁打瞌睡的何姐毫未察觉，继续发出轻齁。
病床上的老人却睁开了眼。
她没有认出秦冉。听完秦冉的自我介绍后，她也只是淡淡地眨了一下眼睑。接着，她忽然瞧清秦冉手里拿着的相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某种神奇的火种被引燃了，血气和血色重新回到疾病缠绕的躯体里，布满老人斑的脸上甚至浮出了红晕。
“给我。”尽管有气无力，但这的确是一句命令。
秦冉顺从地把相册递了过去。
老人接过相册，并没有如秦冉想象的那样在第一时间翻开，而是紧紧地把它贴在胸口。她抱着它，有如母亲抱着失而复得的爱子，翕动的嘴角里喃喃道着谁也听不清的低语。
老太太想老先生了，这是毋庸置疑的。秦冉好奇的却是，难道老太太不会介意相册里另一张结婚照？老先生和原配的婚姻更长，留下的烙印也更多。白月茹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垂暮的男人和一段姗姗来迟又匆匆而逝的婚姻。
她真的就不介意吗？
在她漫长而无望的暗恋过程中，当她目睹或听说老师与师母恩爱的时候，当她在青春凋零红颜老去的苦涩里，是否想过用一把刀或者别的什么让情敌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是否也在流着泪的睡梦里发出过最恶毒的诅咒？
就在秦冉胡乱猜疑时，老太太突然发出一声哀鸣，确实就像受宰时鸡鸭所发出来的惨叫，短促而惊心。
“哪儿去了……”老太太向空气无力地伸出手，摸索着，脑袋则在枕头上挣扎，试图向左或右张望。秦冉俯身听她嘟哝，最终从模糊的北方方言里听清了这样一句。
她以为老太太老糊涂了，于是把落在被子上的相册拿起来，塞到老太太手里。可是老太太找的并不是相册。那颗苍老的头固执地在枕头上翻动着，淌着涎水的嘴角不断翕动着，反复发出同一个音节。
起初秦冉以为是在唤“兄”，接着又以为是在喊“胸”痛。她仓惶地按下呼叫器，很快医生护士都出现了，何姐也揉着眼眶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大家忙乱成一团时，那个少言寡语的护理员只说了一句话：“她是要熊。”
“熊？”秦冉以为自己听错了。
何姐却点了点头，接着朝老太太俯下身去，柔声哄道：“熊在。今天太阳好，我把它洗了，晒在天台上。”
“熊……”老太太固执地发着这一个音节，双手仍然伸向空气。
医生做了一个手势。于是何姐走出病房，很快又走回来，手里抱着一只湿漉漉的玩具熊，硕大的玩具熊。
看见这只玩具熊，老太太总算安静下来。医生和健康都不允许她抱着这样一只湿漉漉的玩具熊躺在病床上，所以她要求把病床升高一些，好让她能从枕头上看着椅子上的熊。她就这样一会儿看看熊，一会儿看看秦冉带给她的相册，脸上笑容安详。
“都说老还小，老还小，真是有道理的。”何姐低声说。
“这熊是老先生送的吧？”
“不知道。反正从我来，她就离不开这熊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老太太的？”
“差不多十年，老先生刚走她身体就垮了。”
“多亏有你。”
“哪里的话，护理毕竟取代不了亲情”
“以后我和李乐会常常来。”
于是何姐赞许地点了点头：“李先生的孝顺是没话说。”
“以前他有心无力，现在都住一个城市，我们自然应该常来。”
“我也同老太太这样说。以前隔得远，一年只能来一两次，现在可好了……”
秦冉敏感的神经又轻轻跳动一下。
“一年来一两次，就是坐飞机也够折腾。”她轻声顺着话往下说。
“哪里是坐飞机？都是坐火车。”何姐感叹地摇摇头，“工作以后还好，读书时舍不得买坐票，有一次是硬生生站了一千多公里过来。”
“真是孝心可嘉。”
“是啊，我也同老太太这样说，不说血缘，单是这份孝心就是别人比不了的。”
秦冉点点头，心里却一阵阵冷笑。至少从大学时代开始，每年从北方来C市真只是为了探望一个老姨婆？她还真是低估了他们之间的情意。哪里是隔着几千公里的柏拉图之恋，分明早已靠着铁路勾搭成奸。一个孤独老病的姨婆成了最冠冕堂皇的借口，那个乱糟糟的家更为他提供了落脚点。也许张融融才是长辈认可的准媳妇，即便婚事不成也仍然能够得到老人疼爱。她不禁又联想到自己某个女友，婚后不得不对抗婆婆以及婆婆对丈夫前女友的偏爱。
她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对手，怎样的谎言？
他们又打算把她欺哄到什么时候？
她不记得后来自己又同何姐说了什么，是否有礼貌的同老太太辞别。沐浴着金秋的阳光，她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却只觉得通体冰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一直抓着手机，手心里都是冷汗。最后，她就蹲在C市最繁华的闹市街头给李乐拨了一个电话，同时放声嚎啕起来。
李乐的手机不在服务区。
她嚎啕着，不顾行人诧异的目光，继续狠狠地按键。
这一次电话通了。潘大亮没心没肺的大嗓门从话筒那头传出来：“哈罗，美女，找我吃饭？”
“李乐呢，李乐在哪儿？”
“李乐？”潘大亮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听出了不对劲，“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
她泣不成声，只知道重复那一个问题：李乐在哪儿？泪水与汗水浸湿的手机渐渐握不住了，在她没有觉察的时候滑落下地，很快淹没在来来往往的脚步下。她也颤抖着瘫倒在地上，除了哭泣还是哭泣。如果不是潘大亮粗壮的胳膊及时将她拉起来，塞进车里，也许她真的会坐在这里，直到被踩成一片泥土。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别只会哭哇。”潘大亮开着车，心思却全在后座。
“专心。”后座上，一个人冷静地提醒道，同时伸出手，将一包纸巾轻轻放到秦冉膝头。
这个人是秦冉目前最不想见到的无数人之一。不幸的是，电话拨通时潘大亮正在参加一个美食论坛举办的饭局，同桌饕餮的恰恰有这位永远表情冷淡的骆华笙小姐，而潘大亮对她的信任显然超过了一般朋友。
“双卉路25号附一号。”骆华笙飞快地报出一个地名，“她需要平静一下。”
潘大亮应了一声，脚下猛轰油门。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女人一生的两个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