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所谓化悲愤为食欲 ...
-
双卉路25号附一号深藏在小道尽头，门牌号码被梧桐树荫遮去大半。
如果有人以为这里是一家心理诊所或者康复中心、SPA会所、发泄水吧以及诸如此类抚慰身心疲劳的地方，那么他必然会像潘大亮一样吃惊，像秦冉一样心生抗拒。
“运气真好，临窗的位置还在。”骆华笙说着，自顾自地先走了进去。
潘大亮用一只胳膊支着秦冉，傻愣愣地瞪着门上的招牌看了又看，最终还是走进了这家自助烧烤店。
骆华笙已经准备了一大盘菜，牛羊五花肉各色齐全，淡青色的河虾被竹签串着犹在微颤。她把几串排骨放在秦冉面前：“自己烤着吃才香甜。那是芥末，这是孜然，花椒和胡椒壶都在你手边，还有老板秘制的酱汁。”
秦冉木然瞪着排骨，红白相间，骨肉匀亭，实在是好排骨，她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烤熟它们并且吃下肚去。如果可能……
“你可能想吃点别的东西？”骆华笙轻声道，手持小瓷瓶把黑色的胡椒粉末均匀地洒在肉片上。
秦冉颤抖了一下。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声被人听去了。不过骆华笙继续专心致志地朝肉片上涂洒作料，既没有提李乐，也没有说张融融。
“我吃不下。”秦冉说，接着又如泼妇般恶声恶气地重复了一次，“吃不下！什么都吃不下！”
潘大亮惊恐而担忧地望着她，又望了望骆华笙。
“那就请你帮忙拿着这个。”骆华笙不由分说的将一枝串好的鸡中翅塞到她手里，“第一道油已经抹好，三分钟后翻转，接着抹第一道蜂蜜，再烤两分钟后翻转，涂酱汁……”
一长串夹杂各种名词的命令声一定具有催眠作用。秦冉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吩咐行动起来，翻转，涂抹，再翻转。时间是精确的 ，动作是机械的，香味是诱人的。她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空洞起来，无知无觉，全被略带焦香的脂肪热气填满了。等到第五串鸡翅烤好时，她又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又有了另一种感觉。
“我饿了。”她笑着说，“我居然饿了。”
她一边笑，一边把刚烤好的鸡翅塞到嘴里。滚烫的鸡皮似乎黏住上颚了，舌尖也滚过一种火辣辣的痛感，她却只管大口吞咽。
潘大亮继续盯着她瞧，就像之前那些路人突然见到了一个疯子。
“你不吃吗？”骆华笙问，接着就把潘大亮面前的那串烤虾拿走了。
“真搞笑，我居然吃得下东西。”秦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怎么能吃得下呢？”
“所谓化悲愤为食欲。寻求更多的能量，这大概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吧。”骆华笙递给她一串烤排骨，“喏，你最爱的小排骨。”
秦冉望着她：“别这样，好像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似的。”
“难道你不喜欢排骨吗？”骆华笙眯起眼来，似在回忆，“那天在你家吃饭，你一共挟了六块粉蒸排骨，还是七块？我记得总共也没几块吧。”
“这就能说明我喜欢吃排骨吗？”
“通常可以，特别是……恕我直言，那天的粉蒸排骨做得真不怎么样。”
秦冉放下竹签：“你们……你和你那个老板，究竟是什么人？”
“我只是个跟班、打字员和茶水小妹，好听点可以叫特助。”骆华笙慢斯条理地咬着虾肉，“至于傅先生，你猜得没错，他是个侦探，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他给我的名片上印的是作家和顾问。”秦冉说，从钱包里掏出一张花哨得不能再花哨的名片。那天在甜品店道别时，傅尔谟与她热情握别时把这张纸片巧妙地塞进了她手心。本来是要随手丢弃的，她却被最下面一行小字所吸引：
“给你想要的真相。”
只是现在而今眼目下，真相还重要吗？
那边潘大亮已经把名片夺了去研究。
“傅尔谟——作家——顾问——爱尸体，爱毒药，爱□□，也爱洒满糖霜的——蛋糕。更爱小小的灰色脑细胞。我是侦探，你不是——相信我，请看这顶——苏格兰猎帽？！我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原谅他的福尔摩斯情结。”骆华笙说，“知道傅立业吗？”
秦冉想到了某个历史课本上的人物，于是点点头。潘大亮则挠挠头，看着她：“哪一届的？”
骆华笙笑了：“可能你听过他的另一个名字——诸葛英杰。”
这次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谁没有听说过诸葛英杰呢？
他是小说里智斗恶徒的侦探，是银幕上倾倒大众的英雄，是印在雪茄盒和书包上的标志……他是那个家喻户晓的大侦探本人，同时也是塑造侦探的作者笔名。自从五年前作者宣告封笔之后，这个名字就成了一个传说。
“他是他的儿子？”
秦冉少女时代也曾是诸葛英杰的的拥趸，也曾做过一些泛着玫瑰色泽的梦。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真正的诸葛英杰是什么模样，现在怎么也无法把曾经邂逅的花花公子同自己梦想的形象联系起来。
“是啊，也算是子承父业吧。”骆华笙说，“应该是受家庭熏陶，他从小就热衷于谋杀啊推理什么的，说爱尸体爱毒药都是真的，真心的。”
说到这里，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觉得在在品尝美食的时候不该提到这些败胃口的字眼。不过既然身为特助，肠胃自然已被锻炼坚牢，于是她继续有条不紊地说下去：“傅尔谟是个推理小说作家，之前出过两本书。不过和他父亲不同，他的书基本都没卖掉，而且他的心思也不在写小说上。与其在文字里侦破疑案，他更想在现实里做一名侦探，可惜，目前国家法律尚未开禁，所以他只能是个顾问。当然，他对此非常自豪，因为他今生的偶像福尔摩斯就是世界上第一个顾问侦探。”
“福尔摩斯？”
“嗯，从他给自己改的名字里就能看出他有多崇拜那个小说人物了。”
“公安局解决不了的案件，真的会找他帮忙？”
“呃，也可以这么说。”
秦冉垂睫凝思，片刻后抬起眼来：“这么说，他真的很厉害？”
骆华笙犹豫了一下：“员工对老板的评价总是不太准确的，何况我才为他工作了不到半年。”
潘大亮早已不耐烦了：“小冉，到底出了什么事？李乐怎么了？”接着他冲骆华笙豪爽地一笑：“要是真用得着侦探，还要劳你帮忙，费用都算我的！”
秦冉当即拒绝了这番好意：“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就在潘大亮还在喃喃表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时，她突然严厉地盯着他：“说实话，大亮，李乐这段时间加班忙吗？”
潘大亮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加班啊……是有加班，不过还好吧……我也没给他安排太多活啊……真的，就算看你面子也不会太剥削他哇。”他支支吾吾地说，刻意回避了骆华笙挂在唇角的微笑。
秦冉点点头：“你不会骗我，对吧？”
潘大亮又是好一番指天发誓，几乎将当年对秦冉的第一次表白又搬出来重背了一回。接着，他顿悟了：“难不成你是怀疑李乐？”
秦冉苦笑：“以前是怀疑，现在已经用不着怀疑了。他今天也没加班，对吧？”
“今天是没有安排他……不过……”潘大亮的脸突然憋红了，秦冉知道，他是拼命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于是她摇摇头，止住了他的搜肠刮肚。
“不用替他打掩护了。”她继续笑，“你们男人的那些勾当，以为我不知道？”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骆华笙在一旁串着竹签好奇地看过来。
这一次已不必潘大亮焦虑地催促，秦冉喝了几口啤酒，索性将有关张融融的一切和盘托出，说到心痛处，又不免哽咽几声。奇怪的是，她居然再也流不下泪来，伴随漫长叙述，只有各种各样的笑。
最后，潘大亮用一记震翻许多碗碟，惊动厨房打盹小工的巴掌，替她为这段故事画下了惊叹号。
“我就知道！”他吼道，“那小子不靠谱，一点都不靠谱！”
“这时候一般人都会说，万万没想到吧……”骆华笙凉凉丢来一句。
“我是一般人么？”潘大亮继续吼道，一把抓住秦冉绞在一起的双手，“没事，小冉，我这就找那个王八蛋算账去。有我在呢，你别伤心了。”
秦冉摇着头，慢慢把手抽出来：“谢谢，可这真的是我自己的事。”
据说雄性动物都有一种保护欲望。此时，面对秦冉苍白的脸色，红肿的眼眶和苦涩的微笑，潘大亮的保护欲望被煽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坚定地说，“那个女孩叫什么？张融融？我说，能查到她的具体信息吗？”
后面一句却是问的骆华笙。
见骆华笙不语摇头，他有些急了。
“你那老板不是个什么顾问侦探么？难道查个人都查不出来？”
“使用公安机关的查询系统是需要申请和批准的。”骆华笙道，“何况，我不主张用任何手段侵犯公民的隐私权。”
潘大亮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的脸又红了几分，不过到底没有冲骆华笙吼出来，只是继续深情款款地向秦冉保证，一切尚有他在。只要肯出前，全市有得是肯出力跑腿的人，就算想把张融融祖宗十八代翻出来也不是问题。至于李乐，用不着别人出手，他潘大亮会亲自教那小子记得辜负女人的下场。
秦冉惊惶地睁大眼睛：“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不能因为我……”
她有气无力的劝阻，反倒使潘大亮的火气兹拉一声蹿得更高了。他抓起一瓶啤酒仰脖倒下，接着就要冲出店去，手里还提着啤酒瓶，大有一定要把李乐脑袋敲开花的气势。
配合这等好莱坞场面，骆华笙适时地轻轻鼓了两下掌。
“你想上社会新闻版吗？”她说，接着瞥了瞥秦冉，“还是想让她上？”
潘大亮像泄了气的皮球倒回座位，嘴里嘟囔道：“总之这事没完……”
秦冉虚弱而坚持：“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骆华笙点点头：“夫妻俩的事情，还是夫妻俩坐下来谈谈得好。至少捉奸应该捉双，是不是？”
秦冉盯着她：“骆小姐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
潘大亮也颇义愤：“你瞧小冉都成什么样了！”
骆华笙缓缓摇头：“我只是建议更直截了当的对峙。有时候推测会变成猜想，猜想又会变成胡思乱想，毕竟人很容易情绪化，涉及到自身利益时尤其如此。”
她拿起一枝烤得橘红诱人的河虾，若有所思地在眼前转动着。
“侦探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我没有胡思乱想！”秦冉气愤地说，“张融融的出现是事实，他们出双入对也是事实。要不你告诉我，今天李乐没有加班，也没有在病房里陪着他姨婆，那么他在哪里？！为什么他的手机总是不在服务区！”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所谓化悲愤为食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