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事实证明和谁吃东西很重要 ...
-
已经站得不耐烦的服务生领单离去，剩下三人隔着一桌甜点对望。
傅尔谟此时已经舒舒服服把身子陷入沙发，一双眼睛犀利地锁定店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大有透过玻璃推拉门抓出一两个罪犯或潜在罪犯的架势。像是要为他刚才的失礼进行弥补，骆华笙和和气气地指出：“秦小姐，这种店一般不会用鲜芒果，芒果慕斯味道肯定很一般的。看颜色抹茶也一定偏甜了些，下次你可以试试香蕉布丁蛋糕。”
“我觉得还好。”秦冉一边说，一边手停不下来似的朝嘴里塞食物。被黄油滋润的蜂窝状蛋糕，略带酸辣口感的蓝奶酪薄片，用糖水渍过的水果块，洒着绿茶粉的奶油以及分不清楚是花生还是杏仁的坚果碎粒在她的唇齿间搅拌融合，再被酸涩的蔓越莓茶一冲而下，令她觉得畅快无比。
骆华笙默默地看着她横扫点心，最后终于看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骆小姐也在附近上班？”她随口问道。
骆华笙摇摇头：“那天大亮帮忙选了套房子，今天再过来看看。”
秦冉哦了一声，想“那天”大概就是上个请客的星期天。转眼她又露出疑惑的神色：没记错的话，潘大亮当时说带人看房子就近过来吃饭，不过眼下她们正坐着的地段，同那间充满差不多的旧房完全南辕北辙，秦冉每天上班都要先搭地铁再转公交，临末了还要不行10分钟。只是李乐喜欢小区环境清静，就选定那里。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骆华笙笑了笑：“没错，他是特意带我去的……去看看你们。”
秦冉的脾气瞬间又坏起来。
“我们有什么好看的？贫贱夫妻百事哀，不比你和潘总男财女貌甜甜蜜蜜。”
还有些更尖刻的话被她压在舌尖下，蠢蠢欲动。说话同时她瞟了眼傅尔谟，却不见他的神情因为乍听到另个男人的名字而出现任何波动。
骆华笙不以为意：“他很关心你，想确认你婚后真的很幸福。”
秦冉在心底冷笑：天底下有带着新欢来关心旧爱的人么？鬼使神差的，一个念头从她脑子里冒出来，于是她甜甜地笑道：“大亮就是会体贴人。”
话才脱口，她自己先惊悚起来：这种甜腻腻的感觉，多像那天的张融融啊……
惊悚归惊悚，她脑子里的邪念却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她一边吞咽甜点，一边用比点心甜蜜百倍的语气追忆学生时代的往事。潘大亮那会儿对她没少下功夫，谈资并不匮乏，而且她越说，当初那种不胜其烦的感觉就越淡，逐渐真的被得意和某种更复杂的感觉所取代。等她停下来喝茶时，自己都快觉得那个年代真是连空气都是粉红色的，潘大亮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代痴情好男人。张融融和李乐那点陈年破事有什么了不起？她秦冉可以炫耀的本钱更多。
“原来如此。”出她意料的是，潘大亮的新欢对“前女友”的挑衅完全无动于衷，倒是把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如何均匀地把热巧克力汁浇在饼干上。直到每一粒核桃碎都被巧克力包裹住以后，骆华笙才抬起眼来，徐徐抛出一个问题。
“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会分手呢？”
秦冉楞住了。
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会分手呢……她当时竟然想不到用这个问题去扇张融融的脸！难道“已分手”这一事实还不能说明“不够好”吗？
她一边设想张融融会怎样回答，一边支吾起来——总不能把那一耳光的经过和盘托出吧。
骆华笙笑了：“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潘大亮只是搭档关系。”
“搭档？”
“确切来说应该叫食友。”骆华笙咯吱咯吱地咬着饼干，“我们是在美食论坛认识的，在好吃这一点上一拍即合。他会开车，我不会；我知道食物的好坏，他却未必；所以在探寻美食之路上也算是一种类型的搭档吧。”
“可是他那天介绍说……”
“你都结婚了，他也不好太没面子，对吧？”
停顿片刻后，骆华笙补充道：“潘大亮粗中有细，要我假扮女朋友，恐怕也是为了避免你丈夫介意。”
“李乐不会介意的。”秦冉说，“从认识到现在，我们从不过问对方的过去，毕竟现在才是最重要的吧。”
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啊哈”，却是旁听多时的傅尔谟忍不住叫了起来。
“果然，果然！”他急急吸了口咖啡上的奶泡，眉开眼笑道，“果然我看得没错，秦小姐你的婚姻有问题了。”
秦冉忡然变色。
骆华笙轻咳一声，不过显然阻止不了他兴高采烈地朝下说：“好像有一句很有名的话，误导过很多人。什么‘我来不及参与你的过去，但是一定会参与你的未来？’”
“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这不重要，但是你的未来一定会有我的存在。”骆华笙如背书般念出了秦冉心底所想的句子。
“对对，就是这句。”傅尔谟赞道，“多谢，我亲爱的华生小姐。你的小脑袋里一定藏着一本电纸书，而且是32GB的！”
骆华笙翻了个表示“不必客气”的白眼，专心致志地享用饼干去了。
秦冉看向傅尔谟：“这句难道有问题吗？”
“参与不参与的倒不要紧，可是过去……唔，是很重要的。”傅尔谟轻佻地用叉子叮叮咚咚敲着碟子，“过去是一切现在和未来的前提。一株植物能开出什么样的花，取决于它深埋在地下的根茎。一个变态杀人狂会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多少都和他的童年阴影有关……还有什么诸如此类的好例子吗？”
骆华笙正把吃了一小角的轻乳酪蛋糕推到一边，听见问就不假思索回答道：“一块蛋糕好吃或者难吃，从它还是一小团发酵面团的时候就决定了。比如这块轻乳酪蛋糕，我敢说就是发泡粉加多了，咬下去就像咬空气，还透着苦味。分不清面粉和发泡粉，这个做蛋糕的人简直就是个新手……”
秦冉盯着那块被鄙视的蛋糕。奶黄色切面上布满了均匀的气孔，实在看不出哪点需要被这样挑剔。
“对对，就是这样！”傅尔谟高兴地打了一记响指，继续道，“你看，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也是由他的过去所决定。没有人能和自己的过去分开，因为过去，现在和未来本来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就像这样……”
他做了一个手势，于是骆华笙叉起一块饼干，尚未凝固的热巧克力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拉出一道细而直的线，最后啪的一声落在饼干碟里，开出一朵温暖的小花。
“过去真的这么重要吗？”秦冉喃喃问道，心里清楚自己真正想问的是“张融融的存在真的这么重要吗？”
“当然了。”傅尔谟正色道，又做了一个手势。
骆华笙立刻提出一个新比喻：“过去就像厨房，现在是餐厅，未来就是厕所。现在吃到的食物是否可口，吃了以后会不会拉肚子或者便秘，都是在厨房里就决定好的。”
这个比喻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不过比喻者本人的食欲却并未因此减退。尽管挑剔，还是将那碟浇了热巧克力的桃心曲奇都咯吱咯吱全部吃光了。后来她又叫服务生过来严肃指出了发泡粉的问题。在一番狡辩之后，服务生最终承认这两天点心师傅请假，由其学徒代工，多少会出现意外。为了弥补这一意外，甜品店奉送了一客蓝莓伦巴和一张打折卡。
这两样都被骆华笙慷慨地送给了秦冉：“你在这附近上班，用起来方便些。记住别点黑森林，不用酒渍樱桃味道不好的。”
傅尔谟一边伸懒腰一边笑：“你真罗嗦。秦小姐又不似你这般闲散，难得出来一次。”
秦冉捏着卡，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难得出来一次？”
傅尔谟也很奇怪，一脸“这不是明摆着”的表情，朝她座旁堆放的购物袋努了努嘴：“看你买的东西就知道了。礼盒营养品应该是你今天购物的主要目的吧。除了这个，你又顺便买了不少家庭日用品，可想你的购物习惯是尽量一次储备齐全，而不是经常逛街采买。哦，当然，这只是一般的可能性。”
“那么不一般的呢？”
“还有一种可能。有人会出于某种目的而改变购物习惯。比如突然买一大堆东西，只是为了掩饰其中某一样……”
“哦？”
“隐藏一片树叶的最好地方就是一座森林。”傅尔谟笑微微地解释道，“设想一下，有人打算做某种坏事，如果他在商店里只买那一样必要的东西，很可能就会被店员记住。出事后一旦被查出，也会立刻引起怀疑。如果买上一大堆东西，比如日用品什么的，其中夹带着一把刀或者一瓶洗厕灵什么的，就会显得自然多了吧？”
“可能是吧。”秦冉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
“可是那些笨蛋完全不知道，仅仅是突然改变购物习惯这一点，就足够引起怀疑了。”
说完，傅尔谟洋洋得意地大笑起来。在笑声里，两人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点残渣。秦冉坐在原位，木然搅动着黑白两色的奶油。痛定思痛，在一系列诡异比喻的提醒下，她已经明白过去的重要性，正在思索如何去挖掘过去——李乐和张融融的过去。
在动手挖掘过去以前，她做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从购物袋里抽出一把未启封的美工刀，慢慢松开手，让它以不经意的姿态滑落到座位底下。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事实证明和谁吃东西很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