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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如梦初觉 ...

  •   冬雨的湿气和车内外的温差让车窗渐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雨点不断落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迅速拭去,周而复始,终究是占了上风。视野不太好,出租车司机不敢开快,驾着车在路上慢慢行驶。
      车上开着电台,播的是音乐频道的节目,刚好在介绍小虎队。岚风也和诸多同龄人一样,很喜欢他们,因此听得挺入迷。待到播放那首乔林在联谊会上表演过的“爱”,她很自然地便回忆起歌词翻成手语是怎样的,一面哼歌一面两只手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幅度比画,引得一旁的司机好奇地瞥了她两眼。
      岚风还兀自沉醉着,突然一个急刹车,害得她身子猛然往前一倾,手下意识地抓牢身下的座椅,一身冷汗后庆幸自己幸好系了安全带。
      司机大叔是个暴脾气,摇下车窗探出头骂道:“你走路不看红绿灯啊!”
      “对不起,师傅,我一时走神没注意,对不起啊!”对方的态度倒是很好。
      咦?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雨刮把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新一拨雨水抹干。岚风定睛一看,如她所想,车子刚刚险些撞上的正是自己的云衡小叔叔。
      她刚要打招呼,却发现褚云衡压根没发现自己坐在车上。正前方红灯亮起,司机摇上车窗,不耐烦地拿手指叩着方向盘,岚风刚想要和云衡打招呼,却意识到云衡似乎压根没发现自己坐在车上。他手里没打伞,倒是略佝偻着背,双手护着一个礼盒,很怕把它打湿的样子,奔跑着穿过了斑马线。
      指示灯跳了颜色,车子重新上路,顺着这股发动的力道,岚风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微仰,抵住了座椅的靠背。
      电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下一档节目。现在播的是一首她从没听过的曲子。她整个人有些发懵,听不太清唱得是什么歌词。闭上眼,尽是云衡突然闯入视线,随后奔跑开的样子。
      钥匙刚刚伸进锁孔,门便被屋里的一股力道旋开。她大惊,钥匙也落了地。这个时间,家里怎么会有人?
      “岚风,出去了也该给我们留张纸条呀。”开门的是孟遥。
      “妈、妈妈……”岚风没想到父母会提早回来,一时间张口结舌。定了定神后胡乱找了个借口说:“哦,我上朋友家去玩了……就是那个张雯嘛。”撒谎的人,总是怕不够逼真,因此她下意识地扯了个熟人的名字,觉得这样会加深可信度。那个张雯的父亲,和海诚是生意上的伙伴,岚风初中时和她一个班,关系还不错。
      哪里料到,她是在弄巧成拙。海诚和孟遥对了下眼色,脸上已经有了疑云。岚风瞧出不对,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心虚地低下头,不则声地进了屋里。
      孟遥轻叹了一声,弯腰捡起岚风因慌神一直忘了收好的钥匙交给她:“张雯一天都跟我们在一起。”今天海诚夫妇赴的并不是正儿八经谈生意的应酬,而是生意场上的老友联络感情的饭局。吃过饭之后,一群人再一起去打了场网球。最近几年,国内开始才流行起这个运动,也成了一种社交活动。想来是张雯喜欢运动,生性又活泼,张伯伯便把女儿一起带去玩玩。
      “岚风,你一向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我们不逼你说什么。只是,我和你妈妈,都不喜欢你说谎。你自己回房里想一想。晚饭好了,记得出来吃。”海诚的话不算重,语气却是极严肃的。
      岚风无力为自己辩解,父母眼中的失望和忧心让她羞愧又挣扎。她几乎要说出真相,却又在莫名而复杂的胆怯中败下阵来,最终神色黯然地躲进自己的房间。
      她扑向自己的床沿,把床单抓得好紧,就好像抓住一个依傍。窗外的天色是那样黯淡,让人恍惚间会混淆了时辰,错觉黄昏已至。她觉得疲惫不堪,丢下手袋,爬上床和衣躺下。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愿意思考,什么也无力去解决。阖上双眼,在她的“小世界”里重复又重复的,只剩下淅淅沥沥、不断扑打向窗子的冷雨。
      “岚风这样的年纪,会不会是……”孟遥看着岚风房间的门,与丈夫轻声说。女儿这么漂亮出色、又生着一副敏感多思的心肠,花季少女,情窦初开,恐怕不为奇。只是,高中学业繁重而关键,若是因此妨碍了前途,未免令人忧心。
      海诚往沙发上一坐,摩挲着下巴,疑惑道:“她念的不是女校吗?每个周末也几乎都是我亲自去学校接她回来,反正我是没发觉之前有什么征兆。”
      “等你发现?”孟遥不禁笑着用手比出一个下水管粗的圆圈来,“你们男人的心都是这么粗的!你想,我们当时谈恋爱,父母是几时知道的?现在的孩子,比我们那时可聪明多了。”海诚和孟遥是大学同学,大一下半年就开始恋爱,可直到毕业一年后才向各自家庭“报备”。
      海诚本也不是真的很气岚风撒谎,只是像很多半大的孩子的父母一样,觉得孩子一下子长大了,从没有秘密到有了隔阂,暗自有些喟叹,孟遥这一比喻,俩人间谈话的气氛顿时多了些轻松。海诚呵呵朝妻子一拱手:“你老公是生意人,不是侦察兵。那些蛛丝马迹,还要劳请夫人出马明察。”接着他换了认真的口吻说:“女孩子大了,有些话还是你们母女间谈谈更加合适。”
      “我看我们刚才是不是太严厉了?孩子会不会被吓得反而什么也不敢说?”孟遥坐到丈夫身边,低问道。
      “有么?我有凶她吗?”海诚拼命回忆刚才的情形,摇头道,“还好我们也没说什么太重的话,只是……”他叮嘱道,“晚些你和她谈的时候,尽量耐着点性子,别逼她太紧。我看哪,岚风也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的。就算是和哪个小子……也很正常嘛,呵呵,咳咳!”被妻子抛了一记白眼后,海诚干咳了两声。
      孟遥轻轻拍了拍他的腿,看着那扇合紧的门说:“先让她静静也好。”
      “嗯。”

      岚风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感觉肩侧什么东西往床下一滑,下意识地便想去抓牢。本就没睡得很深,这下便多了三分清醒。等她睁开眼睛,发现房间已经全都黑了,窗帘只露了一条小缝,从那道缝隙里透出的也只是楼下路灯的暖光。
      她松开手,被子的一角还留着极浅的抓痕。她之前是和衣而睡,并未盖被,是谁为自己披上这温暖蓬松的鸭绒被?是妈妈么?
      她按亮床头灯坐起来。房里的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七点半。她竟然睡着了,虽然她睡得并不踏实,但或许这是唯一能逃开现实的方法。她错过了晚饭的钟点,心里隐约明白,她压根就是故意错过这餐饭的。因为她不知道在餐桌上,该如何向父母解释自己的谎言。
      那么现在呢?爸爸妈妈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待在他们自己的房间?他们今晚,会来盘问她么?
      她的手再次伸向台灯的按钮——
      先这样吧,关了灯,继续睡,一切的一切,等明天再说。
      ……可以吗?
      她犹豫了,好像很想按下那个按钮,又似乎有些不甘心被愚蠢和懦弱的念头把控。然后房门被叩响了两下,房间一下子更亮了,厅里的光投了进来。她迅即把手缩回被窝,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孟遥笑吟吟地走进来,手上端着着个托盘。“刚见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吃饭。”她把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的托盘放到床对面的书桌上。“这天气饭菜凉得快,重新热了也不好吃。我就用鸡汤煮了碗面,趁热吃吧。”
      “妈妈,我……”
      孟遥坐到床沿上,伸出手,轻柔地抹去岚风额前的细汗:“不着急,一会儿面就糊了,有什么话都等吃完再说,啊?”
      岚风点头“嗯”了一声,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坐到书桌前吃面条。
      刚从被窝里出来,总是外套一直未脱,也还是觉得发冷。喝了好几口面汤之后,身体很快暖和起来。好像心情也没有那么压抑了。只是……妈妈一直在房里,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什么,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忍不住偏过头,想偷看一眼孟遥的表情。刚巧孟遥也在看她,两股视线便撞上了。岚风有些尴尬,又不晓得眼下该往那边看,愣了几秒钟才捧起碗继续吃面。
      孟遥微微一怔,有些难以名状的失落涌上眼底。她沉沉叹息道:“岚风,妈妈和女儿之间不该如此生疏的,不是吗?”
      岚风扔下筷子,扑到孟遥的的跟前,搂住她的脖子说:“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孟遥捧起她的脸,“你知道,你让我和你爸爸最不满意的是哪一点么?”
      岚风睁大了眼睛,看样子似乎是竭力想从母亲的瞳仁里找到自己的缺点所在。
      “是你从来都不会对我们任性。”
      岚风愕然。她没有想到,答案竟会是这个。
      孟遥拖着她的手坐到床沿上。“岚风,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接到家里来的,是不是?”
      她的心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蛰了一下——很小的伤口,不会流血,却很疼。
      “可我却几乎记不太清了呢。”孟遥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她,岚风纤细洁白的手指在她的掌间不安地微动。她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你那么乖巧听话,总是会因为自己凡事没有做到一百分而只是做到九十九分而向我们道歉,总是为我们为你做的一点关怀就道谢,我想,我会忘掉更多。”
      岚风紧紧反握住妈妈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承认,对你有一点点小小的不公平,那就是:我和你爸爸有两个女儿,不会因为其中一个去了另一个世界,就把她视作不存在。——她是存在的,至少是‘存在过’的。人不在了,记忆还在。我……可以说是刻意不去忘记的,因为舍不得……”眼泪滚落到孟遥的衣领上。她顿了顿说,“可是,自从我和你爸爸添了你这个女儿,我们才重新拾回快乐。别的不说,每天、每天,看着你美滋滋地吃我做的饭,就是我最幸福的事了。岚风,其实该说感谢和对不起的是我们,但是因为我们是最亲最亲的人呢,所以才从来不说。”
      孟遥的衣服前面湿了一片,而岚风的胸前湿掉更多。
      “我总是怕你们记得,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其实,我自己才是最在意的。不过,我没有很贪心,我只要你们二分之一的爱就够了,真的。但对我来说,我没有第二个爸爸妈妈,我只有你们啊。”岚风不顾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一个劲儿地帮孟遥拭去眼角的泪水。
      孟遥的额头轻轻往她的额头一抵:“傻岚风,我们对两个女儿的爱并不是一切为二的,而是平行的,每一份,都很完整。你到底还太小,不理解,也难怪。”她笑了笑,把岚风睡觉时弄乱的头发轻轻拨向后耳后,“说起来,当年你爸爸也曾和我商量,要不要给你重新取个名字,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要改比较好。我承认,这里面是有私心的,或许最初是这个名字,才让我们注意到了你,并且起了收养你的念头,对我们来说,这个名字就像一个无形的纪念。我叫着这两个字,就好像是……哦,你懂我意思吗?”见岚风点头,她又继续道,“不过,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给你改名,这里面还有两层考虑,一来,这名字是你亲生父母为你起的,保留这个名字也是你为人子女对他们的一种纪念,二来,我觉得‘岚风’这两个字的寓意很好:‘岚’是‘山雾’,而‘风’却可以把雾气全部吹开。你过去吃了很多苦,我们都希望借这名字的寓意,祈祷你往后的人生一片灿烂。”
      是吗?风可以吹散一起雾气?可是她的眼睛为什么好模糊好模糊?厚重的湿气迷糊了她的视线,她拼命眨眼,眼底的“雾气”变成水珠,滚落下来,眼眶里却又迅速升腾起新的“重雾”来,一再笼住了她的双瞳。
      岚风打心眼里愧悔——原来,一直以来是自己低估了爸爸妈妈她给予的爱。她以为在他们眼中,那个早夭的女孩儿是山雾中红得耀眼的枫叶,而自己只是轻忽虚无的一片白雾,了不起,也只是另一个人的替代、一个影子,却从来不肯深信,自己也是父母心头的珍宝。这世上她最爱最爱的两个人啊,甚至还保留着她原本的名字,特意让她不要忘记给予自己生命的人,她却为自己养女的身份,计较了那么多年。
      海岚风,你真的不配被爸妈视为海家的掌上明珠!
      “妈妈,我好爱你。”她张开双臂,把所有的忏悔和感动,都赋予了这个大大的拥抱里。
      孟遥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抽抽鼻子,笑道:“以后即使做错事,估计你一说刚才那句话,我和你爸爸就都投降啦,比‘对不起’管用多啦。”
      岚风一边擦眼泪,一边笑得很大声。
      “哦,妈妈,”良久,她从孟遥的身上离开,看着她的眼睛说,“其实,我今天是去见了一个人,是……小时候在清岚镇上的朋友。”
      孟遥想了想,有些明了:“所以才怕我们知道了不高兴?”
      岚风咬唇,道:“是的。”
      “以后让他也常来家里玩吧。”
      岚风闻之,笑着点头:“嗯。”
      孟遥略一蹙眉,似乎在斟酌下面要说的话,最后她的眉头舒展开来,望着岚风,很认真又很诚恳地说:“有一件事,本来是想等你成年再问你的。不过,妈妈觉得我的女儿很懂事,我们又已经谈了那么多,所以,妈妈现在就想问问你的意思。”
      岚风用眼神示意孟遥讲下去。
      “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过清岚镇,你想不想,找个时间回去看看,祭扫一下你的父母?”孟遥边回忆边温声细语道,“你刚来省城的时候,我们当然不希望你成天想清岚镇的事,也很自私地担心过,你会因为记着自己的生身父母而无法融入新的环境,因此谁也不提带你回去看看,想着等你大一点再说;再后来,我们也就疏忽了这回事,因为你就像从来就在我们身边,一直都是我们的女儿一样。你呢,也从不提起亲生父母,甚至从不提在清岚镇上的任何事。我和你爸爸,都猜想是不是你自己也不愿意去记得那些不快乐,所以,也就彻底不提让你回清岚看望父母的事了。不过,说到底,我们是该问问你的想法的,我最怕的,是你因为顾忌我们的感受而不敢说你想回去。
      回去祭拜父母?回清岚?
      “我……我没想过。”岚风确实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被乍然一问,显得没有头绪,“我该回去吗?”
      “岚风,如果你问我,我总觉得,人不该忘了自己的根。你说呢?”孟遥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举手作发誓状,“还有啊,我保证,我和你爸爸都真的不会介意,因为,不论你在清岚,还是在这里,你都是我们的女儿,都舍不得这个家,不是么?
      岚风对于亲生父母固然没有印象,他们离世甚早,岚风可以说是从来没有享受到他们给予的爱和抚育。但血缘是个奇妙的东西,她必须承认,当孟遥提出让她回家乡祭扫时,她心底有一丝奇妙的异动,有一个声音已经先于理智替她做出了回答。
      “我想回去看看。”她说,“看看就回来。”
      孟遥问:“那就这几天吧,趁着你放寒假,我们抽空陪你去。”
      “不,妈妈,”她摇头,“我想自己回去。”
      孟遥了然一笑:“我们在你多少会不自在,你一个人去我们又不放心……让云衡陪你走一趟吧。”

      “冷么?”云衡驻足,把自己的皮手套摘下来,朝走在一旁岚风递去。
      清岚山的北面有一片小小的坟包,当地人的墓大多设在这里,岚风的父母也埋葬于此。清岚山不高,然而深冬时节,山风依然凛冽。
      岚风避道:“手套我也有,小叔叔你自己戴吧。”
      云衡抓住她的手,轻轻掰开岚风的手掌,固执地把皮手套放到她手里:“你那绒线手套透风。我记得你小时候生过冻疮,好容易这两年没生,得好好护着你的手。”说着把两手往皮夹克里一插,径自往前行。
      岚风终于听话地戴上云衡的手套。黑色的男式手套戴在她的手上松松大大的,显得有些滑稽,可手指被这样温暖柔软地包裹着,真的好舒服。很大的风从她脸上蹭过,把她的马尾都撩了起来,她也不觉得冷了,仿佛这指尖的温暖可以延伸至身体四肢百骸每一处。她甚至难得很孩子气地把双手斜斜地举高,朝天空比出一只鹰的样子。她看到雪白的云从指缝间溜走,金色的阳光在她的指尖跳动,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是清冷而畅快的。
      坦率地说,尽管是去祭拜过世的双亲,她的心里却并不沉重悲伤。或许,更多的只是种遗憾吧。他们注定是她人生的缺憾。但是,她现在过得很好。她来这一趟,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告诉躺在地底下的生身父母:安息吧,你们的女儿过得很幸福。
      曾经埋怨,曾经自怨,如今,她已不怪命运,不会把自己的苦难迁怒任何人,更不愿让自己去钻牛角尖。
      她终于走出来了!

      上山之前,她和云衡先去了趟镇上的阿姨家。那么多年没有联系,也没想过要联系,岚风本以为这一次突然造访,自己会不受欢迎,却没想到阿姨一眼认出了她,还好酒好菜地招待了他们。连过去时常刻薄待她的姨父也都是客客气气地笑脸相迎。有一度她怀疑,或许是小小的她在记忆里扩大了自己所经历的苦难?又或者,当她不再“侵占”他人的利益时,也就不再令人嫌弃了吧。现在的她回想过去种种,忽然觉得阿姨和姨父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们只是最最凡俗的人。——不算善良、不算富有、不算有能力,不算有爱心,但毕竟,不管多么不情愿,在她成为孤儿以后,还是挑下了她这个担子,把她接回了家中。她甚至应该感激他们,因为他们,她才没有沦落街头,没有被送去孤儿院,甚至也因为在他们店里帮忙,才会有之后的一番美好际遇。
      云衡向他们打听了岚风父母的坟头所在位置。岚风对那个地方只有一点点印象了,最后一次去是随海诚夫妇回省城前。岚风的阿姨和姨父原本说要陪他们去,岚风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有云衡在就够了,她只想安静地在那里待一会儿,默默和地下的亲生父母说一些话。好在那个地方不难找,阿姨又把方位说得很仔细,云衡带着她,竟然没绕弯路,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两块碑。
      “夏志清”、“方如樱”……
      碑上刻的名字在她小时候还是听过的,只是那么多年后的今天,她几乎快想不起来了。
      这一刻,她有些悲伤。
      云衡打量着她,略一皱眉,却没说什么,取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香烛等摆好。他刚掏出用打火机准备点上香烛,岚风转向了他,道:“我来吧。”
      她脱下手套,从云衡手里接过火机,擦了好几次才打上火,把香烛一根根点燃。现在并不是扫墓的旺季,这一片山坡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淡淡的青烟和着特殊的线香味升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静谧与肃穆。
      她没有朝两座墓碑磕头,只是半跪着,低着头、默默拔去坟周围的杂草。云衡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去帮她的忙;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朝着墓碑鞠了三个躬。
      良久,岚风站起身,一回头,见云衡不知何时离她有了段距离,弯着腰,背朝她,不知在做什么。她对着他的方向喊道:“小叔叔,你在干吗?”
      云衡一回头,乐呵呵地摇了摇手上的一把野花。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她走过来,边走边说:“来的时候没带花束,以为山下也许有卖的,结果没有。虽然是现摘的野花,心意可是郑重的。或者,你要不要自己摘一点?”
      他向她走来时,从他头顶上方的云层里漏下几束好大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身前身后。那头被山风吹得微微蓬起的短发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摇晃着那束野花,笑容灿烂。
      岚风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怪梦。
      梦里,她也是回到了清岚镇。她在昏天暗地的山头迷路跌倒,云衡出现了,抓着她的手,给了她安心和力量。他还说……
      “我从来不是你的叔叔。你希望我是你叔叔吗?”
      然后,漫山遍野的雾便散开了。
      那个梦的结尾和现在很相像:云衡被笼罩在亦真亦幻的光束下,俊朗之外,甚至还有一分神圣的神韵,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却又逃不开那种吸引。

      “岚风,想什么哪?”
      她被云衡从恍惚的状态中推醒,她尴尬地接过花束,低下身把花放在坟头上。一时之间,沉默无言。
      “悄悄话说完了?”云衡没太在意,只当是岚风还沉浸在和父母之灵的交谈中。
      岚风一抬眸,迟疑了两秒,低头道:“说完了。”
      云衡撸了撸袖子,看了眼手表:“那我们一会儿就下山吧,这里到省城的车不多,我们赶在天黑前回去比较好。”
      岚风点点头。云衡拾起刚才点香时被她脱下的手套,一手一只地帮她戴好。他的表情自然,见不到一丝避讳或是尴尬,倒是岚风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却又被云衡以为她是怕他没手套戴,故而跟他客气。
      他习惯性地对她好,坦然而真挚,而岚风也几乎已经习惯被他这么宠爱、包容、理解。她感激他、崇拜他、喜欢他,过去和现在,都是如此,可是,从今天以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云衡已经背好了双肩包。“可以下山了么?”
      岚风“嗯”了一声。他们开始朝来时的路往回走。
      走了十来步,岚风忽然停下了。她局促地问云衡道:“我可以再回去一下么?”
      云衡宽容地笑笑:“去吧。”
      “小……”她蓦然收住声,咽下了那个称谓,“你在这里等我哦。”
      “放心,当然会等你啊。”云衡又叮嘱了一句,“走路别急。”
      岚风觉得心跳的频率有些异常,不由自主,连带脚步也快了起来。她很快回到了父母的坟前,气息微微有些喘。她蹲下身,手指抚过那些野花,蓦地,她抬起眼睛,直视着墓碑上双亲的名字,用耳语般的声音呢喃道:“你们是否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爱我的呢?若在天有灵,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指示?我好像有点犯糊涂了——不,是很严重很严重的糊涂啊……”
      她下意识地回头,见云衡朝她微笑颔首,拿手指指他自己,又指指地下。她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向她示意自己会原地等她,让她不要担心。
      山风阵阵,坟前那些没有被束扎的野花被拂乱了位置。岚风把花重新拢在一起,捡了块石头压好。随后站起身,朝云衡走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如梦初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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