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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目眇眇兮愁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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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朝堂被楚怀王训斥之后,屈原心里好生烦闷,时常持酒徘徊于风前月下,呤诵低叹。大弟子宋玉心里明白原因,表面上却不敢有所劝慰,只怕更引得师父难过。师父空负雄才,招来得却是以郑袖父女为首的奸佞小人的嫉恨,每每在楚王面前进谗言,对师父百般抵毁。他见屈原在梅花下伫立了许久,没有招他过去说话的意思,犹豫半晌,便走入后堂。那里,正巧遇见两位师妹走了出来。苏婵娟和孟紫岚看见师兄,齐身道了个万福。
苏婵娟焦虑地问道:“师兄,师父怎么样,还在外面吗?”
宋玉点了点头,默然长叹,“自前日下朝以来,师父总是这样,可怎是个好。”
“外面这么冷,师父可别冻病了身体。”赵紫媚说着站起身来,“我看看师父去。”
“紫媚------”宋玉说,“只怕师父要一个人静静。”
“那可怎是个好呢。” 赵紫媚说。
“这个郑袖,若不是她,师父怎么会老挨怀王的骂。”苏婵娟愤愤地说。
三人一个心思,都默然不语。此时屈原刚好走进来,听到了后面一句话,长叹一声。三个同时叫了一声师父。屈原道:“身正不怕影斜,我怕得不是郑贵妃父女,是怀王啊。”
“怀王?”苏婵娟问道。
屈原说:“怀王沉湎女色,不近国事,眼看大国环伺,个个蠢蠢欲动,有吞没楚国的野心,可------唉” 。
苏婵娟接口道:“师父,我们该怎么办,难道任他们迷惑襄王而不顾吗?这岂不是有逆为臣为民之道?可惜我和紫媚都是女儿身。自古女子不能上朝为臣,否则也不会像这样眼看着师父忧虑而束手无策。”
听了苏婵娟这番话,屈原拈着胡须微微颔首,脸上仍然很忧郁,但精神振奋。宋玉接道:“上得朝堂又如何,满朝文武有谁不和郑大夫勾肩搭背。”宋玉一想到自已和师父一样,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没有施展才华的地方,心下也是一片惘然。
“不对,为臣之道在于忠君为国,莫说我是楚国的臣子,就是黎民百姓也不能独享安乐。宋玉,你我师徒合力,明天朝我们再奏一本。朝里如果连一个敢直言进谏的大臣都没有,我楚国必将衰败。” 屈原的声调很激动,显然已经把明日的上朝当成生死一搏。
“是,师父。”宋玉不敢有所顶撞,行了礼,离开后堂。
姐妹二人在院子里舞了一阵子剑,因心情郁闷,便早早收了剑,到前堂各行其事。赵紫媚做了几针女红,心感惆怅,便扔在一边,又拿起剑来把玩。一双妙目随着剑转来转去。一转身看见苏婵娟秀眉低蹙正在写着什么,便走上前看个究竟,只见纸上写着:“西北有高楼兮浮云齐。交疏结绮窗兮九重阶。上有弦歌声兮一何悲。谁能为此曲兮杞梁妻。”她想了想,一边舞剑一边合着脚步念道:“清商随风发兮正徘徊。一弹再三叹兮有余哀。不惜歌者苦兮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兮起高飞。”
苏婵娟望着赵紫媚,只见她嘴角挂着一抹苍凉。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宋玉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看见二人便大喊起来,“不好了,师父被下狱了。”
“什么?”二人一惊,唬地跳起来。宋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王今天上朝之时已是脸有怒容,还未等师父把话说完,便命人将他下了狱。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呆立当场。过了好久,苏婵娟才说:“宋玉,你可能见到怀王?”
“那又如何?”宋玉问道。
苏婵娟说:“师父对楚国忠心不二,怀王怎会不知?我要去面圣,为师父求情。”
“不可。”宋玉与赵紫媚同时说。
“有何不可,师父进谏是为人臣之道,我入宫求情是为子之道。如果不成,就是与师父一同入狱也好有个照应。”
宋玉道:“婵娟,面圣之事可非比寻常。你一非后妃,二非朝臣,以平民的身份,如何进宫?就算进了宫面了圣,难道真能说动大王放了师父?”
“你从小便胆小怕事,总是唯唯诺诺,事到如今,竟还是这样。为人臣不能尽忠,为人子不能尽孝,你读书有何用!”苏婵娟拂袖而去。
宋玉瘫坐在木杌上倍加汗颜。赵紫媚说:“师兄,你别伤心,婵娟姐姐是救师父心切,口不择言了。我们三个人从小无父无母,全仗师父一人扶养成人。如今师父突然入狱,谁不着急?”
“有谁懂我?”宋玉喃喃自语,目光呆望着苏婵娟愤然离去的方向。
赵紫媚并未理会他的自语,想了想,说:“现在莽撞是不行的,弄不好徒然送了命。单单为国尽忠倒也罢了,我偏气不过那郑袖父女,想那郑袖有何能耐,竟使怀王对她言听计从。怀王这色鬼不见也罢,总可以见见师父的面吧。我们且去问问师父,看他老人家究竟有什么建议。到时候见机行事。”说完,赵紫媚看着宋玉,等他说话。
“师父是可以见得。他被关在城西的城皇庙。由郑大夫派人把守着。但有一个在那常年扫地的老头,对师父极是敬重,我们且去求求他,也或许允我们一见。可是------”
“你不去,我也不勉强,你可以在家等着我们。再说,如果我们不能回来,还有一个人在外面,总比全进去的好。”说完,便到内堂向苏婵娟说了个究竟。苏婵娟一想,也别无他法,为今之计也只能等见了师父再见机行事了。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些师父平时要用到的东西,提了剑往城皇庙赶去。
城皇庙平日极是冷清,这日,方圆几里到处都是官兵,戒备森严。百姓早就得到消息,知道里面关了屈原,都赶来看望,里里外外围了不少,有慕惜其才华的,有痛惜其忠义的。个个义愤填膺,都道昏君当道,放着奸臣不关偏把忠良关了起来。有的甚至失声痛哭,跪倒在官兵面前,企求见一见屈原或送些东西。结果全被官兵呵斥了回去。苏婵娟和赵紫媚一直等到晚上才找到机会,乘着人声鼎沸的骚乱越墙而过,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只见院中并未有官兵把守。这时,天上乌云遮月。诺大的寺院寒气森森,鬼影憧憧。二人倒吸了口凉气,不禁为师父愤慨起来。她们仔细听了听,并未听见有何动静,便伏了身子向佛堂奔去。刚到门口,便听到里边有人在说话,似是郑大夫“------屈原,我此番来看你,也只是爱惜你的诗才。当今天下,诗出屈原左右者无人矣。怎耐你食古不化,不但处处和我作对,还敢冒犯大王,岂不是自寻死路?就是我想为你几句话,也无能为力了。”
“屈原是生是死本来就和你无关。你不过是奸佞小人,仗着你女儿郑袖在大王面前得宠就为所欲为,只会遭至人神共愤。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走吧。”
郑大夫嗯了一声,从后堂走了。听得他远去的脚步声,苏婵娟和赵紫媚悄悄地推开门,轻声唤了声师父,就扑了过去。屈原大惊,道:“婵娟、紫媚,怎么是你们?你们怎么来得?”
二人早已泪流满面,抱着屈原失声痛哭。屈原轻轻地拍了拍二人的背,示竟她们放低声音说话,莫惊动了在外边把守的官兵。
“师父------”二人哽咽着。
“我早有准备了。为人臣子的不能尽忠,与死了有什么不同。不管大王是否采纳我的建议,我都是为国而死,虽死无憾。我最耽心的是你二人。不知道宋玉是否能照顾得了你们。”
“师父,不要再提他了。”苏婵娟愤怒地说。
“不能怪他。他虽我的徒弟,可是人各有志,不要勉强。”
“他贪恋荣华宝贵,致师徒之情于不顾,师父还替他说话。他就差投入那郑大夫的门下了。”
见苏婵娟说话有些偏激,赵紫媚于心不忍,接口说:“姐姐,师兄也有他的苦衷,我们听师父的话,不能对他太过苛责。我们该怎么办,师父?”
“你们去吧。我不想再连累无辜。还有外面那些百姓,代我告诉他们,不要莽撞,不可与官兵发生争执,否则就陷我于不忠了。”
赵紫媚说:“师父,难道我们就坐为鱼肉,由那些奸佞小人为非作歹,滥杀无辜?百姓都知道师父的忠心,怎么怀王就不知道?我们倒要问问他去。”
“紫媚,婵娟,你们不可以去见怀王。答应我不要见他。”
苏婵娟说:“师父,您为何不许我们去见怀王?当年齐王昏愦,沉湎酒色,钟无艳挺身而出,对其大加斥责,终使齐王纳谏。今日,我们为什么不能上堂为师父、为楚国的老百姓请命?师父说为人之臣不能尽忠、为人之子不能尽孝还不如死了得的好。十八年来师父含辛茹苦,把我们养育成人,为人子女怎能不克守孝道?师父为什么百般阻拦我们上堂进谏?何况我们不仅仅是要报养育之恩,而是为了楚国的百姓。您看看外边为您向官兵请求的百姓们,他们知道,楚国不能失去您,他们不能失去一个一心只为他们请命的好官啊!您若走了,岂不是正上了郑袖他们的当?师父!”
赵紫媚也说:“是啊,师父,婵娟说得对,我们没试过,怎么不知道不行呢?我们和郑袖同是女子,也许会对怀王有些影响。”屈原一听,立刻坐倒在木椅上,悲痛难当。赵紫媚一惊,立刻说:“师父,难道他会把我们吃掉不成?”
“你们可记得两年前宋玉为你们分别绘了一副图?”
二人不知道师父为何提起这事,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赵紫媚说,“他还在旁边写了什么《登陡子好色赋》,编排我们的,什么‘臣东家之子,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后来,那两幅图中的一幅不知道如何落入宫中。现在就挂在御书房里,怀王闲下时总是欣赏观摹,怅然若失。”
“只不知那是我们二人谁的图?”苏婵娟问。
屈原看了赵紫媚一眼。赵紫媚泪脸一红,迅速低下头。
“他可知道是我们的图?”苏婵娟又道。
“不知。宋玉被请进宫中讯问,他只推说是作了个梦,梦见巫山神女托梦给他,于是凭着记忆和幻想绘了这幅画。也正因为如此,这次怀王并未迁怒于他。”
“原来他也是托了妹妹的画才得以脱身的,和那郑大夫有何不同。苏婵娟恨恨地说。
赵紫媚红着脸说:“姐姐连我也骂进去了。我可不是郑袖。”
苏婵娟不满地说:“你处处回护于他,难道我竟说错了?”
“你------师父!”赵紫媚抱着屈原,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屈原像个父亲似地拍着赵紫媚,说:“总之你们谁也不许进宫。”
“师父既不叫我们进宫,那我们便学潇湘二妃,陪同您一块去了罢。省得在这个世上图增伤悲。”说到伤心处,苏婵娟放声痛哭。
“不要胡说。婵娟、紫媚,你二人不要流泪了,起来说话吧。”二人遵命,站了起来。各自擦着泪。可是旧泪刚干,新泪又道到。一想到师父生死一线,二人依旧哽咽不止。屈原道:“我一向认为身正不怕影斜。白天我走的是阳光大道,黑夜也不怕鬼来敲门。行则顶天立地,处事则公平得当,不向权贵屈颜媚骨,不对子民滥施淫威。本想一心报国,却不想奸臣当道,狐媚乱国。我竟至落到如此下场。”说到这里不禁悲愤难当,仰天大笑。
“师父。”二人再次心碎欲绝。
“婵娟、紫媚,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师父。”二人齐声喊着。
“你们若真得想对得起我,就千万别进宫。等我走后,把我送回故里,让我的头对着都城的方向,如果我有灵,那就用我的灵保护楚国不受外侵吧。”
“师父。”二人紧紧抓着屈原的手不放。这时一个老人从后堂走出来,说:“两位姑娘,你们先回去吧。天色将亮,若是让他们发现,会对先生更不利了。”
“师父,我们还会来的。我们一定要把你救出去。”苏婵娟拉着赵紫媚说。
二人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跟着老人走出佛堂。
出来后,一路上苏婵娟沉默不语。直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她转身对赵紫媚说:“师父不让我们进宫面圣,是为了保护我们。难道,我们竟要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眼看着师父去送死吗?”
“可是我们答应了师父的。”赵紫媚有些焦虑地说。
“是的。可是总得想想办法。”苏婵娟说着,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天边的朝云。
接连几天,二人想了很多计策,终无一个可行。一日,眼见日头偏西,既不见宋玉回来报信,也不知朝中有何动静,好不着急。暮晚时分,总算看见了宋玉。只见他一幅没精打彩的模样,似游魂般走进前厅。苏婵娟迎上前,讯问朝中的士情况。宋玉摇了摇头,说:“大王几天没上朝。文武大臣不敢擅离,天天都得等到此时方才回家。”
“那是为何?”
宋玉摇头语。二姝也无计可施。一直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