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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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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刚停,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土腥气和腐烂的松木味。
郁辞背着一只半旧的竹篓,脚下踩着湿滑的落叶,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覆满青苔的朽木根隙。
书上说,紫灵芝最喜这等阴湿腐朽之地,但他今日显然没这缘法,翻了半座山,连紫灵芝半个影子都没见着,倒是那双刚换的靴子沾满了泥泞。
“晦气。”
郁辞低啧了一声,正准备收工回去,鼻端却忽然嗅到了一丝异样。
一股子铁锈腥味钻入鼻腔——是血的味道。
郁辞挑了挑眉,顺着那股味道,拨开了眼前半人高的灌木丛。
动作停住。
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一身云纹錦袍早已看不出本色,大片大片的暗红洇透布料,顺着衣角滴入身下黑土,蜿蜒出几道暗流。
那人双目紧闭,长发如泼墨般散在泥里,一张脸惨白如纸。眼睛上覆着一条染了血的白绫,血从眼窝处洇出,红白相映,触目惊心。
露在白绫之外的半张脸生得极好。鼻梁高挺,薄唇几无血色,下颌线瘦削冷硬,透着一股不近人情。
郁辞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探向那人鼻端,一缕似有如无的气息拂过指尖。
“啧,竟然还活着。”
郁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人伤成这样,还流了这么多血,能活着真是奇迹。
紧接着,他开始犯了难。人还活着,救还是不救?
救,可能引来仇家,可能惹祸上身,甚至可能被这人醒来后反手一剑捅死。
这人一看就不简单,衣着华贵,像是仙门贵族子弟。
而且这人恐怕是个剑修。昏迷中仍死死攥着那把断了半截的剑。郁辞尝试把那断剑抽出来,不料男人的攥得死紧,利刃险些割破郁辞的手指。
哪怕昏迷,身体也牢记着剑不离手的规定,是剑修都有的毛病。
作为一个只想混吃等飞升的咸鱼散修,理智告诉郁辞,现在就该转身就走,最好再补上一脚把这人踹进更深的草丛里再走。
然而,他不仅没这么做,反而伸出一根手指拨开了男人凌乱的额发。
这人实在太好看了,简直貌若谪仙。即使被染血白绫遮挡看不见眼睛,仍是好看得要命,郁辞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
这么好看,死在这烂泥里可惜了。
“算你运气好,碰上了我。”
郁辞挽起袖口,俯下身,一手穿过男人颈侧悬空处,一手卡入他膝弯深处。气往下沉,双臂收拢,就这么将男人打横抱了起来。
郁辞掂了掂怀里的重量,怀中人看起来瘦骨嶙峋,倒比他预料中的要重一点,他轻笑一声,转身走向山下走去。
回到仙草居,郁辞将人放在他平日午睡的一张的草榻上。
初春时节,寒意料峭,外面又下了雨。郁辞把房门紧闭,又给屋内的炉子添了火,勉强驱散了些许湿冷。
他这才走到榻前,男人手里仍捏着那柄断剑。
郁辞费了好大劲才掰开那人紧攥着断剑的手,将那柄凶器扔在一旁。
“若非看你长得顺眼,本公子才不伺候呢。”
郁辞一边抱怨,一边动作利落地用剪刀剪开那人早已被血浸透的衣物。
随着布帛撕裂,男人苍白而伤痕累累的躯体暴露郁辞的视线里。只见数道狰狞伤口横亘胸腹,深可见骨,瞧着每道都像被是利刃贯穿了的,触目惊心,伤成这样了还没死,这男人也真是命大。
郁辞给所有外伤都涂了药并包扎起来。作为游方一介的散修,他精通旁门左道,医术也略有涉及。可谓除了剑术不精,样样都精。
外伤处理完之后之后,他随即打算替对方梳理内息。
指尖凝起一抹灵力,探向男人下丹田,刚探到气海深处,便感受到一股浩瀚如海的灵压瞬间袭来,磅礴浩荡,如江海倒灌,难以抵挡。
郁辞赶紧收回手,他神色复杂,怪不得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没死成,这人的灵力底蕴不知高他多少,说是惊世奇才也不为过。
老天真是不公平,这人看寿轮不过二十几岁,满打满算也不过修炼二十余载。而他苦心修炼两百年,灵气底蕴竟还不足这人的十分之一。
两百年了,和他同期的修士早已位列仙班,而他还苟在这荒山野岭虚度光阴。
当初贪图速成,以仙丹宝器堆砌修为,强行冲关,看似一日千里,实则沙上筑塔。如今到了飞升临界,灵台浑浊、道基松散,连天劫都懒得劈他——仿佛天地也认定,他不配引动雷云。
郁辞长叹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恍惚。
想他刚重生到这个世界时是何等恣意快活,投生于一个富商家庭,父母宠爱,锦衣玉食。当年流行全民修仙,他也跟着凑热闹。
为了圆他的飞升梦,家里砸锅卖铁供他修仙。
灵丹当糖豆吃,法器按斤买。
那时候他天真地以为,长生不老唾手可得。他嫌大宗门规矩多,嫌晨昏定省太累,便没有去参加那些严苛的仙门考试,而是仗着家里有钱,当了个逍遥散修。
如今两百年过去,爹娘老死冢荒,兄弟姐妹也全都化作了黄土,家族走向败落,如今郁家那些后人,早已不识他的姓名,上门串亲戚还当他是骗子给赶了出来。
家道中落,被人遗忘,无人供养,他再想去投奔大宗门,却发现人家早就对他关上大门。人家只招没有修仙经历的纯璞苗根,像他这种半路出家、根骨定型、还修得乱七八糟的散修,是连入门考核都没资格参加的。
一步错,步步错。这多么像他上辈子的经历啊,因为应届生贪玩,错过了校招,又考公失败,没有工作经验,出了校门之后找不到工作,只好继续留在家里考公,一年、两年、三年……越往后,他只剩下考公这一条路,只能一条独木桥走到黑。
他以为重活一辈子,能摆脱那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压力。
没想到这个修仙世界也卷得不行,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捡回来的这个后生才二十几岁,比他这个两百岁的根基都要深厚。
“天资不够,资源没有,年纪还一大把……”
郁辞痛苦地抓了抓头发,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偏执。
他卡在这个飞升这个临界点已经整整五十年了。
如果在寿元耗尽前还不能飞升,那他这两百年的苦修、这两辈子的折腾,不就成了个笑话吗?
飞升,已经不是梦想,而是他摆脱孤独、证明自己没有白活一场的唯一出路。
正苦恼着,榻上那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拉回了他的思绪。
郁辞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上。这人虽身受重伤,体内却藏着令他望尘莫及的磅礴灵力。
他忽地灵光一闪,猛然想到: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修仙之途又不只有苦修一条,有人杀妻证道,有人以血祭剑,世间邪修多如牛毛,为何他就不能走那合欢入道的捷径?
郁辞快步走到角落的书架旁,书架上堆满了他前年从地下黑市淘来的“修仙成功学”,什么《百日飞升不是梦》《论如何快速突破飞升瓶颈》《飞升突破三百问》……
当时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冲动之下购买,用于缓解焦虑。买回来之后便束之高阁,一本没看过,书脊上都积满厚厚的灰尘。
他在其中翻找,灰尘簌簌落下,终于找到两本双修秘籍,一本《阴阳双修要诀》,一本《乾阳合欢秘典》。
乾本为阳,双阳合修,实为剑走偏锋。
虽然他作为男修,找女修双修更方便,修为进益也更快,但现在一个灵力充沛的男修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
郁辞看着那本烫金封皮的《乾阳合欢秘典》,露出些许笑容来。
“就是它了。”
接下来的几日,病人在榻上昏睡不醒,郁辞则伏案挑灯、日夜研读这本“飞升捷径”。
然而,随着书页一页页翻过,他嘴角的笑容逐渐凝固,眉心更是拧成了一个“川”字。
乾阳合欢同阴阳双修其实并无本质区别,都需要有人做承受那方,看书上写的,似乎承受一方颇为不易,若不做好措施,甚至有流血的风险。
而书卷末尾又说:“夫双修之道,施者如散薪,受者如聚火,若欲攫造化之极,必得屈身为承。”
换句话说就是:若想双修效益最大化,必须得做下面那位才行。
郁辞猛地合上书,脸色发青。
他下意识地回头,目光落在榻上那人身上。
这人身量极高,宽肩窄腰,即便病着也能看出骨架极大。再联想到那日探查时感受到的如江海般浩瀚的灵力……
郁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摇头:“不可,不可,牺牲太大了!”
他起身在屋子里来回疾走,手里那本破书被他卷成了筒,口中喃喃:“果然,邪修不是那么好修的。”
可若是不修的话,待他寿元耗尽……
——筑基修士虽然容颜永驻,却还是会老会死,只有飞升成仙,才能长生不灭。
他咬了咬牙,脚步一顿,目光变得决绝。
“富贵险中求!大不了……大不了我多做些准备!”
既然决定要干,就得先验验货。
郁辞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他拿着那卷书,去掀那人的被子,想再确认一下这具身体的资质如何。
指尖刚触碰到微凉的锦被边缘——
电光火石间,一只冰冷如铁的手猛地探出,死死扣住了郁辞的手腕!
“嘶——”
郁辞痛呼出声,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谁?!”
一声厉喝乍起,沙哑却带着透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