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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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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踏祥云,身披霞光。
这种感觉,正如话本里描写的那样——飘飘欲仙。
郁辞深吸一口气天界充沛的灵气,只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欢呼雀跃。
体内沉疴一扫而空,连带着那颗被凡尘俗世磋磨得沧桑的心,都跟着活蹦乱跳。
“这就飞升了?这就成仙了?”
郁辞掐了掐自己的脸,疼,是真的。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脚下那层层叠叠的云海,嘴角疯狂上扬,压都压不住。
他本是人间一介散修,资质平平,甚至可以说是五行缺五行,原本注定要筑基期蹉跎一生。
可他运气好,采药山中,意外捡了个谪仙般的美人。美人重伤眼盲,却灵气充沛,他哄骗这美人与自己结为道侣,日夜勤勉修炼。
谁说散修就没有出路?双修就不失为一条捷径,虽说修炼过程险些折了他的老腰,但结果是真香啊!
区区两百日,便抵得过旁人两百年的苦修。很快,郁辞丹田盈满,修为圆满,飞升在即。
他留下血书一封:“天劫难渡,生死未卜,若有不测,勿念。”
飞升雷劫降临时,他利用一道替身符伪装成渡劫失败、灰飞烟灭的假象,而后借着雷光掩护,死遁跑了。
至于那被他抛弃在凡间的道侣……
郁辞心头划过几分愧疚,但转瞬便自我和解了: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而他今日已飞升成仙,长生不老,人仙殊途,他二人终非良配,与其互相耽误,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一想,郁辞瞬间心安理得,前尘往事,譬如昨日死。
从今天起,他就是天界一名光荣仙人,捧着天庭公务员这个铁饭碗,过上长生不老的神仙生活了!
正想着,眼前云雾散去,一座巍峨的牌楼映入眼帘。上书三个烫金大字——
仙吏司。
这地方看着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玉宇琼楼、仙气飘飘,反而透着一股凡间衙门的忙乱与纷杂。
门口排着长龙,刚飞升的小仙们一个个手里捏着号牌,神色忐忑。报到的队伍移动缓慢,一眼望不到头。
郁辞领了号牌一看:壹佰零八号。
“……”这得排到猴年马月去?
郁辞当机立断,脚尖一转便溜到了侧门,逮住了一个正打瞌睡的接引仙童。
“这位仙童,有礼了。”
郁辞笑眯眯地凑上去,袖口微动,一颗成色上佳的极品灵石便不动声色地塞进了那仙童手里。
“小仙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想打听个事儿。这报到登记……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仙童被掌心微凉触感惊醒,低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
“咳,好说好说。”
仙童立马换了一副笑脸,“看你是个机灵人,随我来。”
他领着郁辞绕过蜿蜒长队,直接进了内堂,“在这儿等着,我去请主簿大人。”
不一会儿,一个胡子花白、睡眼惺忪的老头坐在了案台后。这便是仙吏司的主簿。
“姓名?”
“郁辞。”
“下界哪里人氏?”
“沧澜洲,散修。”
老头拿着一只玉笔,在名册上勾勾画画,眼皮子都没抬:“飞升不易,既入了仙籍,就要服从天庭调剂。如今各宫各殿编制都紧缺……”
郁辞一听这官腔,立马又是两块极品灵石推了过去,压低声音道:
“大人辛苦。小仙没什么大志向,就想求个清闲点的差事。哪怕是去蟠桃园浇浇水,或者是去老君阁里扫扫炉灰,只要事儿少、离大人物远点就行。”
老头收了灵石,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摸着胡子沉吟道:
“清闲地儿嘛……倒也有。不过那些油水足的好地方早就被仙二代们占满了。如今这空缺的职位里,倒是有个去处,虽说不在三十三重天中心,但也算是个大衙门。”
“哦?不知是何处?”郁辞眼睛一亮。
“北域,太华宫。”老头笔尖一顿,在郁辞的名字后面写下了这几个字。
“北域?”郁辞愣了一下。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似乎是天界最偏远、最苦寒的地界。不过偏远好啊,偏远就没人管,天高皇帝远,正好适合他这种咸鱼摸鱼。
“多谢大人!”郁辞喜滋滋地行礼。
“先别急着谢。”老头抬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太华宫的主位,乃是北域帝君钟离渊。这位帝君……脾气可不太好。”
“脾气不好?”郁辞心里咯噔一下。
“何止是不好。”老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八卦道:“这位帝君是出了名的杀神,最是喜怒难测,恰逢今日刚从凡间历劫归来,心情格外不顺,你在他跟前伺候最好放机灵点。”
“多谢大人提点。”郁辞面上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心里却不以为意,“小仙去了之后,一定夹着尾巴做人,绝不触帝君的霉头。”
“行了,去吧。”老头挥挥手,扔给他一块腰牌,“拿着这个去领衣服。记住,到了太华宫,多做事,少说话。”
“放心放心,小仙一定谨言慎行。”
郁辞如获至宝地接过腰牌,心里美滋滋道:修仙两百年,今天终于是个有编制的正式仙了!
出了仙吏司,郁辞驾着一朵刚领到的、只有蒲团大的低级祥云,晃晃悠悠地往北飞。
起初,四周还是仙鹤齐飞、瑞气千条的祥和景象。可随着越往北,路上的仙人就越少,连空气里的温度都开始断崖式下跌。
原本暖烘烘的仙气,逐渐变成夹杂着冰渣子的罡风,刮在脸上生疼。
“嘶——这就是北域?”
郁辞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吏服,冻得牙齿打颤:“这哪里像是仙家福地,分明比那九幽鬼域还要森冷几分。”
穿过一片厚重的铅灰色积雨云,那座传说中的【太华宫】终于露出了真容。
它全无想象中的金碧辉煌,通体由黑色的玄武岩砌成,悬浮在一片死寂的冰海之上。远远望去,像是一头蛰伏在极寒之地的黑色巨兽,正张着大口,静候着那些不知死活的闯入者。
宫门外没有守卫,只有两尊狰狞的异兽石像,眼珠泛着幽冷红光。
郁辞刚落地,一个负责接引的青衣仙侍便鬼魅般地冒了出来。
这仙侍脸色惨白,眼底挂着两团浓重的青黑,双颊凹陷,一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神的模样。
“新来的?”青衣仙侍上下打量了郁辞一眼,眼神里透着一股莫名的怜悯,“跟我来吧。”
一路上,太华宫内安静得可怕,只有靴子踩在冰玉地面上发出的空旷回响。路过的仙娥们全都低垂着头,脚步匆匆,连大气都不敢喘。
“到了。”
青衣仙侍在一座巍峨的大殿前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叮嘱道:
“进去之后,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低头,闭嘴,磨墨。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帝君喜静,上一任那个打喷嚏的,已经被扔去喂守山的饕餮了。”
郁辞听得喉咙发紧,干笑道:“懂,懂。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生性不爱说话,哪怕泰山崩于前我也绝不吭声。”
心中却道:这帝君是有狂躁症吧?打个喷嚏都要喂饕餮?这简直是职场霸凌!
青衣仙侍没再理会他的贫嘴,推开沉重的殿门,示意他进去,随后逃也似的溜了。
郁辞深吸一口气,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殿内极为宽阔,穹顶高耸入云,九十九根盘龙柱撑起了一片压抑的昏暗。
大殿中央,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惨淡的光晕。
郁辞按照指示,蹑手蹑脚地溜到了大殿角落的一张书案后跪坐下来。这里离上方的主座足足有百步之遥,中间还隔着层层纱幔。
“好位置!”
郁辞心中暗喜。
这地儿偏僻阴暗,视野死角,简直是绝佳的摸鱼圣地。只要他缩在这里假装磨墨,上面的帝君根本注意不到他。
天助我也!
郁辞拿起墨锭,在砚台里慢吞吞地转着圈,眼皮子开始打架。
就在他百无聊赖,昏昏欲睡的时候——
一股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
并没有任何脚步声,但整个大殿的气温瞬间降至冰点。原本摇曳的长明灯火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瞬间凝固不动。
一道黑影掠过高台,裹挟着满身寒意落座。
“参见帝君——”
大殿两侧原本像雕塑一样站着的几名星君“噗通”一声齐齐跪下,额头死死抵着地面。
郁辞连忙有样学样,把脑袋埋在两臂之间,跟着做出一副恭敬惶恐的模样。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郁辞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但心里那股要命的好奇心却像猫爪子一样挠个不停。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界第一战神?大家都怕成这样,难道长着三头六臂?还是青面獠牙?
反正隔着这么远,又有纱幔挡着,偷偷看一眼应该没事吧?就一眼。
郁辞抬起眼皮,透过层层纱幔,向高台之上瞄去。
恰好一阵阴风吹过,卷起了遮挡视线的纱幔,高台之上那人的面容,毫无遮掩地撞入了郁辞的视线。
那是一张冷若冰霜的俊脸,眉飞入鬓,鼻若悬胆,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极其好看,却也极其熟悉。
虽然此刻那双眼不再覆着白绫,那身衣服也从粗布麻衣变成了华贵的玄色锦袍,那股气质从落魄隐忍变成了如今的高不可攀……但这张脸,就算是化成灰,郁辞也认得!
这不是他抛弃在凡间的道侣顾七吗?
“啪嗒——”
郁辞手指一颤,手里捏着的墨锭滑脱,重重地砸在了砚台边缘。
这一声清脆的撞击,在死寂的大殿内显得尤为清晰。
一瞬间,几十道视线像利箭一样向郁辞射来。尤其是高台之上那一道,冰冷、暴戾,带着如有实质的杀意。
郁辞的脑子在一瞬间转得飞快——如果不做点什么,下一秒他就会像那个打喷嚏的倒霉鬼一样,被扔去喂饕餮!
“帝君饶命!”
郁辞没有任何犹豫,顺势从跪坐变成了五体投地,“砰砰砰”地就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动作之流畅,姿态之卑微,简直像是排练了千百遍。
趁着磕头的功夫,他两只手借着擦汗的动作,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瞬间原本白净的脸被他涂成了黑漆漆的锅底。别说前任了,就是他亲娘复活站在这儿,估计也认不出这是谁。
郁辞硬着头皮开口:
“小仙……小仙初次面见天颜,被帝君的神威震慑,一时手滑……求帝君开恩!”
郁辞把头埋在两臂之间,声音颤抖,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
高台之上,那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每一息对郁辞来说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冷汗混合着脸上的墨汁,顺着下巴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晕开一团污渍。
终于,那道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厌恶:
“哪里来的蠢货。”
这语气轻蔑至极,就像是在看路边的一只蝼蚁。
但郁辞听在耳里,却如闻天籁——太好了!他没认出来!在他眼里我只是个蠢货!
从未觉得“蠢货”二字如此动听,简直是救命的梵音。
钟离渊不屑于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立即收回目光,那双猩红的眼眸再次变得偏执,重新聚焦在手中的物件上。
那是一枚断裂的玉佩。
玉佩成色极差,杂质斑驳,还是凡间地摊上两块灵石就能买一堆的便宜货。此刻却被这双掌控生死的手,如奉至宝般死死攥着。
“还没找到吗?”
下首跪着的几名星君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回……回帝君,搜魂仪已经遍寻三界,确实……确实没有感知到那位公子的残魂气息。恐怕……恐怕早已……”
早已魂飞魄散。
这后半句,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口。
“传本尊令——”
钟离渊站起身,黑袍猎猎翻飞。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巨大的灵力,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即刻开启周天星斗大阵,封锁三界六道!”
男人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上穷碧落,下极黄泉,纵是翻遍六道轮回,也要将郁九的残魂给本尊找回来!”
郁九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缱绻的深情,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跪在角落里的郁辞,听到这个名字,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差点瘫软在地。
呼……
吓死爹了。
还好,还好当初为了不沾因果,随口胡诌了个假名。
你要找的是“郁九”,关我“郁辞”什么事?
郁辞心里的小人正疯狂拍着胸口庆幸,可下一秒,高台上的男人又开口了。
“若寻回残魂,本尊不惜耗损半身修为,也要为他重塑肉身,再续前缘。”
“若寻不到……”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这满殿诸君,便都去陪葬吧。”
轰——
话音落下,一股狂暴的威压轰然炸开。大殿两侧的盘龙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无数珍贵的琉璃盏瞬间炸裂成粉末。
“帝君息怒!”
大殿内哀鸿遍野,众仙官吓得面无人色,纷纷磕头求饶。
在这混乱的修罗场角落里。
郁辞死死捂住自己的领口,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瑟瑟发抖。
完了。
彻底完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再续前缘”,这分明是“虽远必诛”啊!
还要让满殿诸神陪葬?这疯子为了抓我,竟然要拉着整个天界一起发癫?
郁辞透过指缝,看着高台上那个宛如魔神一般的男人,一股深深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救命,这才飞升第一天,他就想跳诛仙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