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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卖身契 ...

  •   “嘶——疼疼疼!”
      郁辞顿觉手腕仿佛被一道铁箍死死焊住,骨节因挤压而发出几声错响。他毫不怀疑,只要对方再多使一分力,他这只右手就要当场折在这儿。

      “松手!快松手!骨头要断了!”
      郁辞痛得龇牙咧嘴,一边吸气一边把这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好心没好报,早知道这厮醒来这么凶,当初就该留他在山上自生自灭,最好叫豺狼鬣狗吃掉!

      男人并未因他的呼痛而有半分怜悯。
      他双目仍覆着白绫,虽然看不见,但那股凛冽杀机,竟逼得屋内的烛火都晃了几晃。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精准地锁住了郁辞的方向,下颌紧绷,整个人宛若一张拉满到极致的硬弓,一触即发。

      “你是谁?想干什么?”声音沙哑,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阴冷。

      郁辞心头狂跳,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倒不是被杀气吓的,纯粹是心虚。毕竟他刚还想着趁人昏迷干坏事,下一秒就被当事人抓个正着,难免心虚。

      但他毕竟是活了两百年的老油条,面上丝毫不显慌乱,将那卷《乾阳合欢秘典》背到身后,顺势往腰封里一塞,这才理直气壮地叫嚷起来:

      “我是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这就是你独特的报恩方式吗?刚醒就要掐死给你换药的救命恩人?”

      闻言,男人紧绷的肩背并未放松。
      “所以——你刚刚掀我被子,是想给我换药?”
      “正是。”郁辞面不改色道。

      男人依然没有松手,冰凉的指腹顺着郁辞的手腕内侧向下滑动,搭上了郁辞的寸关尺。
      ——脉象虚浮,灵根驳杂,是个废物散修。

      确认了对方构不成丝毫威胁后,那股压迫感极强的杀气才如潮水般退去。男人松开手,力竭般靠回床头。

      方才那一瞬的爆发牵动了内伤,他低低喘息着,眉心紧蹙,毫无血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几缕冷汗顺着瘦削冷硬的下颌滑落,无声洇入衣领。

      良久,缓过那阵剧痛,男人才重新开口,嗓音沙哑,听不出半分情绪:“你……救了我?”

      “不然呢?这荒山野岭的,除了我还能有谁?”

      郁辞揉着被捏红的手腕,翻了个白眼:
      “我好端端上山采药,看到你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好心将你带了回来。谁知你伤势太重,为了给你吊命,我可是用了不少止血散和回春丹,那点家底都快被你掏空了。”

      说着,他把手往男人面前一摊,“既然你醒了,咱就把账结一下。诊金、药费、护理费,还有你弄脏我床榻的清洗费,以及你身上穿的这件衣裳的钱……零零总总加起来,共计一千三百一十九块灵石。”

      郁辞露出一副既肉痛又大度的表情:“看在你我也算有缘的份上,给你抹个零,承惠一千三百。给钱吧。”

      “对了,”郁辞又补了一句:“我不收散碎的下品灵石,你按市价折成十三块中品灵石给我。”

      男人沉默了片刻,并未接话,凝神感知体内的状况。虽然魔毒未解,但身上的伤确实已经好了大半。只是随着呼吸起伏,贴身衣物正不断摩擦着他的肌肤,质地粗糙,如砂纸般磨人,全无他平日所穿天丝里衬的顺滑之感——很显然,身上的衣物已被人换过了。

      “是你替我换的衣服?”男人微微侧头,虽隔着白绫,郁辞却仍感觉那后面的目光冷冷地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

      “我不给你换,难道让你穿着那身血衣发臭?”
      郁辞抱着手臂,不耐烦道:“都是男人,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少废话,快给钱。”

      “恩人急什么,一千三百块可不是小数……”顾渊低声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讽弧度,“就算是要付钱,也得先对下账目,免得恩人这‘抹个零’抹到了别处。”

      “怎么,你还怕我诓你不成?我这人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不信我把账目报给你听。”

      郁辞找来一把旧算盘,“哗啦”一抖,劈里啪啦地拨弄起来:
      “止血散十包,三百灵石;回春丹二十颗,二百灵石;金创药三十瓶,三百灵石;还有你身上这件衣服,乃是我亲手缝制,手工费算你一百灵石。再加上诊金、护理费、床铺折旧费……”

      郁辞嘴皮子翻飞,算盘珠子拨得火星四溅,最后猛地一停,把算盘怼到顾渊面前:“算清楚了,一共一千三百一十九,这也就是看你长得顺眼,换了别人,没个两千两别想出这个门。”

      顾渊微微仰头,听着那清脆的算盘声,声音凉凉:“恩人这生意经,确实是‘童叟无欺’。”

      “小本生意,概不赊账。”郁辞脸不红心不跳,身子顺势往前一倾,几乎快贴到顾渊的鼻尖,恶狠狠道:“废话少说,你就说给不给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顾渊呼吸一滞,本能地往后撤了撤身子,试图拉开这令人不适的距离。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芥子袋,指尖触到空荡荡的腰侧时,动作一顿,头转向郁辞方向。

      郁辞连忙道:“我可没拿你的东西,我捡到你时你身上只有一柄断剑,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

      是了,那场围剿惨烈至极,护身法器全都被震碎,连本命灵剑都折断了,芥子袋遗失也不足为奇。
      现在的万剑阁少阁主,确实称得上一个穷光蛋。

      顾渊原本挺直的脊背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我没钱。”顾渊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你捡到我时就该知道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连块下品灵石也拿不出。”

      “没钱?!”郁辞瞪大了眼,声音拔高了八度,“没钱你就想想办法啊!难不成要我倒贴?”

      “在下重伤刚醒,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恩人有何高见?”顾渊靠回枕头上,脸向着郁辞的方向,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看对方那张苍白却难掩俊美的脸,郁辞眼珠子骨碌一转,原本满脸的怒容瞬间化作了心底暗藏的窃喜。

      他故作勉为其难地长叹一口气,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罢了,谁让我这人心软,见不得人落难呢。”

      郁辞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榻上的人:“既然你还不起钱,那就留下来给我干活抵债。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铺床叠被……咳,反正从今天起,你这条命暂时归我了,直到你还清那一千三百灵石为止。”

      顾渊沉默片刻。他如今丹田受损,双目失明,仇家遍地,确实无处可去。眼前这人虽然贪财市侩,但也正因如此,反而最好拿捏。只要给足了利益,这种人便是最好的掩护。

      顾渊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冷硬的下颌线终于松动了些许,声音低哑:
      “在下……多谢恩人。”

      见对方答应,郁辞强行压下上扬的嘴角,只从鼻腔里矜持地“嗯”了一声。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郁辞转身走向屋内那张唯一的旧方桌,他小心地推开桌上晾晒的灵草和几卷医书,好不容易腾出一块巴掌大的空地。

      随后,他抽出一本旧账册,摸出一支秃了毛的笔,习惯性地舔了舔干枯的笔尖。
      “今有……”

      郁辞在那泛黄的纸页上刚写了两个字,笔尖便悬住了。
      他头也不回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在这契书开头写个‘某瞎子’吧?”

      榻上的男人微微垂首,白绫遮住了大半神情。
      万剑阁被灭门,他是唯一的幸存者,顾渊这个名字早已上了各大魔门的悬赏榜,自然不能再用。

      他沉默片刻,喉结微滚,吐出一个干涩的字音:“……顾七。”
      这是他在万剑阁同辈弟子中的排行。想到他死去的那些师兄弟,心中一阵苦涩。

      “顾七?”郁辞撇了撇嘴。
      一听就是假名,听着像排行老七的杀手。

      “恩人既然问了我的名字……”
      顾渊微微侧头,双眼盯着郁辞的方向。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日后顾某也好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郁辞握笔的手微微一顿。
      报恩?倒提醒他了,可不能用真名,沾了因果报应在自己头上,那可得不偿失了。

      他眼珠一转,随口胡诌道:“我家中排行老九,你便叫我……郁九吧。”

      “郁九?”
      顾渊在唇齿间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

      既然互通了姓名,郁辞便不再多言,他嘴角上扬,落笔如飞:

      “今有顾七,欠郁九灵石一千三百,无力偿还。自愿以身抵债,为奴为侍,任凭差遣。端茶倒水是本分,暖床叠被亦不推辞。若债主有双修之需,亦需无条件配合,不得有违。若有违背,天打雷劈,道心尽毁。”

      郁辞坏心眼地在后面加了双修的内容,反正欺负这瞎子看不见,口头上只念了前半段,把暖床、双修等内容含糊了过去。

      随即把账册往床边一拍:
      “行了,你眼睛看不见,签字就免了,按个手印吧。”

      顾渊闻言,凭着听觉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纸面,手腕便被人一把攥住。
      郁辞的手指修长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烫得顾渊那常年握剑的冰凉指尖微微一颤。

      顾渊下意识想缩手,却被对方强硬地按住拇指,在那盒早已干涸的印泥里用力蹭了蹭,然后重重地按在了纸上。

      “成了!”郁辞看着那个鲜红的指印,满意地吹了吹,仿佛看到了自己飞升时的七彩祥云。

      他将账册往怀里一揣,立刻摆出了债主的谱:“既然画了押,那咱们就照章办事。顾七,本债主现在口渴了,去倒杯水来。”

      顾渊身形一顿。他虽然答应为奴为婢,但到底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公子,如今骤然失明,连方向都难以辨别,更遑论伺候人。

      但他并未反驳,只是紧抿着唇,摸索着撑起身体。

      刚一下地,久卧病榻的眩晕感便如潮水般袭来。顾渊晃了晃头,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眼前是一片浓稠的漆黑,他只能凭着记忆中方才郁辞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在虚空中摸索。

      一步,两步。并没有摸到预想中的桌沿。

      顾渊眉头微蹙,又试探着迈出一大步。这一脚却正好踢在了桌腿横档上。

      “砰!”膝盖骨撞击硬木的闷响让人牙酸。顾渊身形剧烈一晃,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扑去,腰腹重重地磕在了桌沿上。

      连带着桌上的粗瓷茶壶都跟着晃了两晃,险些坠地。

      顾渊顾不得身上的钝痛,凭借本能慌忙伸手去救茶壶。但他视线一片漆黑,这一扶不仅没扶住,袖口反而带倒了茶盏,眼看那茶壶也要跟着遭殃——

      一只手凭空出现,稳稳地抄住了茶壶的提梁。

      “啧,笨手笨脚。”
      郁辞嫌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这茶壶可是前朝孤品,你要是摔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其实豁了口的破茶壶,集市上三文钱都卖不出去。

      顾渊动作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低声道:“……抱歉。”

      “行了行了,回床上躺着去。”郁辞翻了个白眼,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没好气地数落:
      “指望你倒水,我怕是先渴死了。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别回头水没倒成,再晕过去讹我一笔医药费。”

      他说着,将倒好的水重重往顾渊手里一塞,力道虽大,水却并未洒出半分。
      “喝完赶紧睡,别在那杵着当木桩,看着心烦。”

      顾渊捧着那杯温热的水,指腹摩挲着粗糙的杯壁。这人嘴上说着刻薄话,将他贬得一文不值,可塞进手里的水温,却刚好适口。

      “多谢……”顾渊顿了顿,“债主。”

      郁辞听到这声“债主”,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压了下去,冷哼一声:“赶紧养好伤干活。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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