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哀莫大于心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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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秋，御花园里都是枯枝黄叶，显得尤为萧条。秋凉干燥，好些后妃们生病了，良妃不知何时也病倒了。八阿哥频繁出入后宫来探视，每次都是满脸的忧心忡忡。
一日傍晚，康熙正跟四阿哥说起江南科场案，蔓蓉在一旁侍侯着。出来命人换茶时，看到良妃宫中的女官秋晴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忙问：“出什么事了？”
秋晴上气不接下气，抓着蔓蓉胳膊说：“姑姑，快，娘娘怕是不行了，想见皇上最后一面。”
蔓蓉忙返身进去禀告康熙，康熙惊讶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停住，说：“让她进来说话。”
蔓蓉唤了秋晴进来，秋晴已急得掉下泪来，康熙问：“还有谁在？”
“皇上，八爷也在跟前。”
“良妃怎么说？”
“娘娘说，她有一事放不下，恳请皇上见上一面。”
康熙木然地坐了下来，半晌说：“蔓蓉，你代朕走一趟，问良妃究竟何事？”
蔓蓉错愕地看着康熙，咬牙道：“奴婢遵旨。”
拉着秋晴跑进去，八爷跪在帐前，紧紧握住良妃的手，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是蔓蓉，脸色大变。良妃睁开眼看了蔓蓉一眼，就去了。蔓蓉清楚看到良妃眼神里浓浓的失望和伤痛，手里抓着的帕子一下掉到地上，跪下来哭道：“娘娘。”
八爷扑到良妃身上，痛哭到：“额娘，你不要扔下我啊。额娘……”女官宫女跪了一地，哭声震天。周丰尘和两个太医在一旁跪着，也跟着落泪不止。
蔓蓉忍住悲伤，唤来一个小太监，命他报与皇上，对八爷无济于事地劝慰道：“八爷节哀。”
谁知八爷听到声音忽然顿住，一下起身，几步走向门外。蔓蓉看他紧握拳头，满脸悲痛和怒意，忙一下拉住叫道：“八爷？”
八爷把袖子狠狠一抽，说：“让开。”继续走了出去，刚走到院子，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蔓蓉跟出来看到，忙向里屋喊：“周大人，快来啊。”
八爷昏迷之后就发高热，一醒来就哭。良妃的丧事都交给了惠妃操办。八爷坚持要来，九爷和十爷只好左右架着他，天天陪他哭灵。出灵的时候，八爷根本走不动，也是九爷和十爷拖着他走的，幸而八福晋能干，事事帮着惠妃操办，又照顾着八爷才撑了下来。
葬礼过后，八爷一病不起，一直没有出过府邸。几个月后康熙问起八爷的病情，丰尘的回答还是：“八爷伤心过度，仍需调养。现下还下不了床。”
康熙低头不语，想了很久说：“蔓蓉，你去八阿哥府上走一趟。就说朕不放心，让你去探视一下。”
其实良妃的死康熙也难过了好几天，所以现在蔓蓉分辨不出康熙是真心关怀还是让她去刺探的，又不便细问，于是说：“奴婢遵旨。”
蔓蓉心里堵得慌，一径来到八爷府，还没想好如何开口，说明来意，进了客厅，八福晋冷冷地说：“皇阿玛想起胤禩来了？真正难得啊。他就在里面躺着，人还活着，姑娘要进去看看么？”
蔓蓉打起精神，简洁地说：“奴婢是奉旨来探视八爷的，有劳福晋了。”
八福晋看蔓蓉不卑不亢，果然不简单，也就收起满脸鄙夷说：“跟我来吧。”
一进去，蔓蓉吓了一跳，八爷躺在床上，目光空洞，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很难以以前那个温文尔雅，潇洒倜傥的八阿哥联系起来。见蔓蓉来了，八爷的眼神稍稍变了一下，支撑了一下要坐起来，八福晋忙过去搀扶。八爷靠在床上，对福晋说：“你先出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有话跟蔓蓉姑娘说。”
八福晋虽然凶悍，却不是不讲理的人，转身对几个丫头说：“都出去吧。”又看了蔓蓉一眼也走开了。
八爷凝神看着蔓蓉，半晌说：“皇上怀疑我在图谋些什么吗？”
蔓蓉吃了一惊，先是一下不能接受八爷如此生疏称呼康熙，再是不能接受八爷说话也有这么尖酸直白的时候，还没开口，八爷继续说：“我的心已经死了，皇上不必再提防着我了。蔓蓉，我只想奉劝你一句，多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不要引火上身。”
蔓蓉心里还在吃惊，试探地问道：“八爷何出此言？”
八爷摇了摇头说：“你以为别人当真看不出来吗？”
蔓蓉心里抽紧了一下，定定看着八爷，八爷说：“我一直就怀疑何以皇上不将你收入后宫，又不配给其他阿哥。后来张氏自尽，我有意让她的遗书送出去，再看皇上毫无愧疚之意，你却病倒了。我就明白了。”
看蔓蓉仍不说话，八爷又说：“蔓蓉，你知道苏麻喇姑吗？”
蔓蓉想了想，好奇地问：“果真有这个人？”
八爷对蔓蓉的反应有点奇怪，不过还是说：“当然有。你现在就像当年的她。当年，皇上许以她种种承诺，不过是为了让她尽心办差罢了，苏麻姑姑年轻时曾立下毒誓，若皇上对她虚情假意，就报应在他每一个心爱的女人身上。皇上立了三个皇后，每个都不得善终，也算老天长眼了。”
蔓蓉疑惑地问：“八爷如何知道？”
八爷赞赏地一笑，说：“苏麻姑姑曾救过额娘一次，额娘感念她的恩德，要我伺机报答。苏麻姑姑厌倦了宫中生活，出家为尼，皇上欣然应允，却秘密派人放火烧道观，我洞察了先机，偷梁换柱将姑姑救了出来。”
“她还活着？”
“前些年薨了。”
蔓蓉静静地坐着，忽然笑了一下，说：“奴婢终于明白为何八爷的势力能如此壮大了。整个朝堂有多少秘密攥在苏麻喇姑手里啊。”
八爷微微张开嘴，错愕看着蔓蓉一会儿，闭上眼笑了起来：“蔓蓉，你真的不是一般的聪明。”睁开眼又说：“知道太多终会招惹杀身之祸。苏麻姑姑就是最好的例子。”
“八爷为何要告诉奴婢这些？不怕奴婢告诉皇上么？”
“你为张氏的死内疚，我就断定你不是如此冷血的人。何况，我再也不在乎这些了。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要跟太子斗吗？”
“是为了……良妃娘娘？”
“恐怕有些事你早猜到了。我不怕全告诉你。”八爷猛烈咳嗽了起来，蔓蓉忙倒了杯茶给他，又帮他轻轻抚着后背。八爷抓住蔓蓉的手，蔓蓉只觉他双手滚烫，忙腾出另一只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八爷，您发热了。”八爷摇头说：“我没事。”顺势一带把蔓蓉圈在手臂里说：“蔓蓉，让我做会梦也好。”蔓蓉听他声音沙哑，心里便有些不忍，安慰地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轻轻拍着，谁知她这一举动惹得八爷更大的伤触，搂住蔓蓉放声大哭起来。
蔓蓉手足无措，想起当初月夜遇刺的事，又想起他这些年的苦，心里头乱了起来，只由他抱着，八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蔓蓉让他平躺下来，八爷又抓住她的手说：“不要走，陪我一会儿，就这一次好么？”蔓蓉点点头，帮他盖了被子说：“我不走。”忽然觉得八爷很可怜，于是叹了口气。
八爷幽幽地说：“我经常想，如果我出生在平常人家，一定要好好孝顺额娘，还要你……嫁给我。额娘出生低贱，却有着绝世美貌，这本是一个女子最期盼的，不想也害了她一世。那时，苏麻姑姑是御前女官，额娘还是个小宫女，偶然的机会额娘遇到了容若。
容若很傻，在皇上面前立了功，就巴巴地去求皇上将额娘赐给他。其实额娘的美貌注定要成为后宫的女子，容若当年的冲动却害了她。皇上一直怀疑额娘跟他藕断丝连，动辄对她恶语相加。容若已不在人世了，皇上仍然放不下，他是不容许身边的女人对他有一分一毫的不忠。
而这份厌恶也沿袭到了我身上，为了额娘，我打小做事就特别小心，有什么用呢，在他眼里，额娘永远是水性杨花，我永远是卑鄙小人。他说我嘴上一套，背地一套，可他呢？朝野上下都说他是圣君、贤君，他如何对待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子！额娘苦了这么多年，临了还是得不到他的谅解。可额娘做错了什么？无非就是爱上的不是他罢了！
我争强好胜为了什么？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那么希罕宝贝着太子吗，我就让他看看太子是什么嘴脸！可我做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到头来额娘还是去了。”
八爷又一阵咳嗽，吐出一口血来，蔓蓉知道他是郁结在胸，疏缓出来反倒没事。于是拿茶水给他漱口，劝道：“八爷，都已经过去了。娘娘泉下有知，定希望您能快快乐乐的。很多东西只要您愿意就能放下，太过执着只会伤了自己。”
八爷叹气道：“我知道。可是很多东西怎能轻易放下呢。”八爷握紧蔓蓉的手说：“若感情能轻易放下，那晚遇到刺客，我也许就杀了你了。”
蔓蓉抵不住好奇，终于还是问：“奴婢斗胆，奴婢始终想不明白，裕亲王……”
“本来我不想再提的。不错，二伯父叫的确实是额娘。若说痴心，他也算一个。他喜欢额娘，从来都埋在心里，知道了额娘跟容若的事，他就全力成全他们。从小，他就疼爱我，也默默关心着额娘，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我怕皇上知道了，额娘以后更难立足。可皇上终究是知道了。二伯父临终的时候，皇上也在身旁，那时伯父已经乱了心智，口口声声都叫额娘的小名。我就知道皇上不会尚罢甘休，果然回宫后就去训斥了额娘一顿。”
蔓蓉轻声说：“良妃活得这般苦闷，这样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八爷渐渐平和下来，说：“这些事今儿要是不说，就永远烂在我肚子里了，没想到，说出来会是这般舒坦。”又问：“不知你今后该如何自处，凡事还需多多小心。”
蔓蓉点点头，一时心乱如麻也说不出什么来。自己也不是没有预见过康熙会对自己下毒手，但始终还是心存侥幸。
从八爷房里出来，看到八福晋呆呆坐在客厅里，蔓蓉上前说：“福晋，奴婢告退了。”
八福晋看着蔓蓉，缓缓点点头，站起来有些吃力地说：“往后可能的话就来看看他。”蔓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里深深的无奈和担忧，于是诚恳地说：“福晋多保重，奴婢告辞了。”
回到宫里，康熙问：“八阿哥如何了？”
蔓蓉回答说：“八阿哥一蹶不振，病得非常厉害，口口声声叫着额娘。”
康熙叹了口气说：“可知道当日良妃要跟朕说什么？”
“奴婢也不知，也不敢问八爷。不过八爷刚才说……”
“说什么？照实说就是。”
“是。八爷说皇上心肠太硬。说娘娘临终前唤着皇上直到断气，皇上竟连一眼都不屑于看。”
康熙把手支在头上，似乎十分疲倦，轻声说：“你先出去吧。”
蔓蓉见康熙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心里有几分喜悦，康熙终究也不是铁石心肠的。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哀莫大于心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