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聘礼画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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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是……”他抬起眼眸，看向江怀宴。
“休书！”江怀宴毫不留情打断他，言语中带着些许不屑，“沈公子不识字？”
面对嘲讽，沈堂倒也不生气，反而还有一丝莫名的愉悦。他目光不移，依旧盯着她。
女孩因怒气而染上绯红的脸颊，在昏黄跳跃的光线下，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只是那美丽带着尖锐的刺，淬着冰冷的毒。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为难，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夫人，沈堂入赘相府，虽是权宜之计，但亦是陛下默许，两家长辈共同定下之事。如今兄长病体未愈，若沈堂就此被休弃离去，恐怕不仅于礼不合，更有损相爷与家父的声誉，亦会让沈家彻底沦为笑柄。此事牵扯甚广，还请夫人三思而后行。”
“你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压我！”江怀宴美目圆睁，胸脯因怒气而起伏，手指几乎要戳到沈堂脸上，“我江怀宴的婚事，还轮不到你们沈家来摆布！更轮不到你一个次子在这里指手画脚！这休书，你今日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沈堂再次沉默了下来，惨白的冷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真实的神情。
过了许久，久到江怀宴几乎要失去耐心，准备再次厉声呵斥时，他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极轻，却像一根细针，刺了江怀宴一下，让她心头那股火气莫名地滞了一瞬。
只见他伸手，拿起了那封休书。他的动作很慢，指尖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但在江怀宴看来，这是他懦弱、害怕的表现。
然而，下一刻，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江怀宴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竟拿着休书，转身走到了屋内取暖用的炭盆边。
盆中的银炭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光映亮了他半张俊美的侧脸，另外半张却隐藏在黑暗中。
“既然夫人心意已决，执意要赶沈堂走……”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然，与他平日表现出的温顺别无二致，“而这休书又确实牵扯甚广，沈堂人微言轻，无法承担此等后果……或许，唯有此法，可两全。”
说话间，他手腕一松，那封凝聚了江怀宴满腔怒火和屈辱的休书，便飘飘荡荡，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落入了通红的炭火之中。
“你！”
江怀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火焰如同贪婪的舌头，瞬间舔舐上纸张，墨迹在炽热的火光中扭曲、变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不过眨眼功夫，便在她眼中化作了一小团蜷缩的黑色灰烬，最后，就连那点灰烬也消散在炽热的炭火里，只留下一股纸张燃烧后的特殊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沈堂！你……你竟敢！”江怀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手都在颤。
沈堂转过身，面无表情望着她。
炭盆的光在他身后跳跃，使得他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沉浸在更深的阴影里，竟有种诡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麻木：“休书已毁。夫人若仍执意要沈堂离开，不如亲自去禀明相爷。只要相爷首肯，沈堂绝无二话，即刻离去。”
他这话，看似将决定权完全交给了江丞相，姿态放得极低，实则是以退为进，将了江怀宴一军。
可江怀宴比谁都清楚，父亲此刻是绝不会同意她休夫的，届时那会彻底得罪沈家，让相府沦为更大的笑柄，甚至可能影响父亲在朝中的布局。
她若真敢不顾一切去闹，最后吃挂落的只会是她自己，父亲最多训斥她几句不懂事。
而沈堂，恐怕会更加“可怜”地博取同情。
他这是料定了她不敢去找父亲！
“你……你好的很！”江怀宴咬牙切齿，胸中怒火翻腾，却硬是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锐利，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最终却只能将所有愤懑化作一声巨大的摔门声！
砰！
房门被摔得重重撞在门框上，又弹回，歪斜地晃动着。
寒风从门缝里嗖嗖地灌进来，沈堂发丝被吹得凌乱。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那愤怒的脚步声穿过庭院，消失在天边，越来越远，直至彻底听不见。
而后，他缓缓走到书案前，垂下睫毛。
案上，铺着他方才练字的那张纸。上面的墨迹已干，写的并非诗词歌赋，而是一句看似寻常却意有所指的诗文。
雪泥鸿爪，非是无痕。
字迹瘦硬有力，转折处带着锋锐的棱角，与他平日表现出的顺从恭谨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隐而不发的锋芒。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未干的墨迹，指尖沾染了一抹黑色。
然后，他再次走到炭盆边，看着盆中尚存的些许纸灰余烬，将指尖的那点墨色，对着余烬，轻轻碾碎。
黑色的墨屑混入灰白的纸灰中，再也分辨不清。
*
接连受挫，尤其休书被烧反被将军，江怀宴心绪难平，郁结于心。
她烦躁踱步，看窗外雪花都觉得烦躁，只得转移视线。
忽然，她目光无意间扫过内室最里侧的墙角。
那里，一列沉重的樟木箱，被暗红的绸带紧紧捆缚着，整整齐齐、沉默无声地码放在光影最黯淡之处。
这正是沈堂“替兄”送来的聘礼。
自那荒唐的大婚之夜后，这些箱子便被原封不动地堆在此处，落了一层薄灰，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是她极力忽视却又无法抹去的存在。
啧，真是碍眼。
那个替身的东西，凭什么能占据她房间的一角？
她几步冲过去，对着最上面那只箱子，抬脚狠狠踹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
箱子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沉，并未挪动太多，只是箱盖的搭扣被她这含怒的一脚震开了些许缝隙。
江怀宴犹不解气，正欲再补一脚，却见那松动的箱盖因受力不均，竟向内倾斜滑开，“哐当”一声砸在箱体边缘。
紧接着，一本厚厚的、没有题签的旧册子，从箱口敞开的缝隙里滚落出来，“啪”地掉在她脚边。
她一怔，下意识低头看去。
册子的封皮是普通的靛蓝色粗布，边缘已有些磨损。方才那一摔，册子摊开了几页，露出里面的内容。
不是预想中的礼单，也不是金银票据。
而是画。
用墨笔细细勾勒的画。
江怀宴迟疑了一下，弯下腰，用指尖拈起那本册子。
映入眼帘的第一幅，便让她呼吸一滞。
画的是慈恩寺后山，桃花灼灼如云霞。树下，一个鹅黄衣衫的少女正踮着脚，试图攀折一枝开得最高的桃花，侧脸明媚，笑容鲜活，发丝被春风轻轻拂起。
那是……三年前上巳节，随母亲去慈恩寺进香时的自己。
她指尖微颤，迅速翻动。
第二幅，是京郊马场，她第一次驯服那匹烈性小红马后，得意地扬着下巴，手抚马鬃，阳光洒满肩头。
第三幅，是某个秋日诗会，她与人辩论得急了，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玉佩的流苏——也是她后来在慈恩寺遗失的那枚桃花佩！
第四幅、第五幅……
翻到后面，画风稍有变化，不再全是愉悦的场景。
有一幅，她独自坐在亭中，看着细雨打荷，背影显得有几分落寞，是去年听闻父亲可能与沈家议亲后，她心情烦闷时独自待着的样子。
还有一幅，是她在大婚当日，盖头尚未掀起，只露出一双紧紧攥着嫁衣下摆、指节发白的手……
再是画册的最后一页，墨迹很新，似乎是不久前才添上的。没有具体场景，只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少女的背影，立于风雪中的廊下，衣袂飘飘，似乎正要回头，却又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旁边有一行极小的字，笔迹瘦硬，力透纸背：
“雪泥鸿爪，非是无痕。”
她心头剧震。
这八个字的字迹，与沈堂方才写在纸上的，如出一辙！
江怀宴捏着画册的手指猛地一颤，厚重的册子从她失力的指间滑脱，“啪”地一声响，跌落在脚边的绒毯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外间传来了清晰的叩门声，伴随着云袖刻意压低、却难掩急促的嗓音：“小姐，小姐？老爷身边的长顺过来了，说老爷请您即刻去书房一趟。”
江怀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的画册。
也顾不上仔细，只胡乱将其卷了卷，迅速塞回那敞开的樟木箱中，又顺手将歪斜的箱盖用力合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线听起来平稳如常：
“知道了。告诉长顺，我稍后便到。”
门外云袖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江怀宴站在原地，听闻脚步声渐远，才呼出长长一口气，努力平复胸腔里那颗因方才发现而狂跳不止的心。
她对着妆镜略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确保神色无常后，转身推门而去。
书房内，江丞相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手握狼毫，凝神于面前摊开的公文上。
听闻脚步声，他放下笔，微微抬头，目光落在江怀宴那张恹恹的小脸上。
江丞相一愣，稍稍叹气：“怀宴，还为沈堂生气？”
“……”江怀宴闷声不吭，算是默认。
他再次叹道：“沈家此事不地道。但事已至此，怄气无益。至于沈堂……以为父近些天的观察，他并非如传闻中那般不堪。”
江怀宴猛抬头，难以置信。
“他沉默寡言，但心思缜密。前日聊及河西商路改制，他竟一语中的，眼光独到，见解深刻。此子内秀，非池中物。相比沈毅……”江丞相顿住，意思明了，“你且稍安，阴差阳错，未必是坏。”
父亲的话如巨石投湖，在江怀宴心里炸开一片水花。她对沈堂厌恶不仅没消去一星半点，反倒还因这“荒谬”评价更深了。
尤其是方才那本画册带来的一丝动摇，在父亲此刻这番“赏识”之下，瞬间化作了警惕与愤怒。
定是沈堂蒙蔽了父亲！
她不甘，她要去夜访沈毅，问明为何躲？是否有苦衷？只要他解释，她就愿意相信他！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江怀宴换深色劲装，裹紧斗篷，凭对护卫巡逻熟悉，溜出后角门。
据她打探，沈毅“养病”是托词，近日常在城西百花楼流连。
百花楼灯火通明，丝竹调笑。江怀宴强忍厌恶，绕至楼后肮脏僻静小巷，寻背风墙角屏息。
寒冷侵蚀，几近冻僵时，她终于听到熟悉带醉声音由远及近。
“哈哈哈……今日不醉不归、不醉不归！”沈毅声音张扬，“本公子心里痛快！”
“大公子有何喜事？”一人谄媚。
“喜事？躲过那桩逼死人婚事，不值得庆贺？”
江怀宴浑身僵住。
逼死人的婚事……指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聘礼画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