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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替兄入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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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帝都长街,十里红妆,从丞相府一路铺陈至尚书府别院,喧闹鼎沸,几乎盖过了凛冽的寒风。
百姓们踮脚张望,议论纷纷,无不赞叹这桩门当户对的显赫姻缘——当朝江丞相的掌上明珠江怀宴,许给了户部尚书沈家的嫡长子,那位素有“玉郎”美誉的沈毅。
然而,红妆尽头,却并非佳话。
江家家世显赫、权势滔天,且贵为丞相,又岂会将爱女下嫁一区区户部尚书之子?
自然是他沈家入赘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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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内,锦绣盈屋,红烛高燃。
江怀宴端坐在菱花镜前,任由丫鬟云袖和一众仆妇为她梳妆打扮。
大红的嫁衣如流霞般披在身上,金丝银线绣出的凤凰牡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映得她本就明艳的容颜,更是倾国倾城。
凤冠沉重,珠翠冰凉,压得她脖颈微酸,然而盖头之下,她的唇角却含着一抹真切而羞涩的笑意。
终于……终于要嫁给沈毅了。
那个曾与她月下吟诗、夸她“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那个她心心念念了多年的良人。
尽管三日前,沈家派人送来口信,说沈毅因筹备婚事劳累过度,感染风寒,病势汹汹,恐无法亲自完成所有迎亲礼节,但信中再三保证,拜堂之礼必由沈毅本人坚持完成,绝不误了吉时。
想到沈毅抱病也要坚持娶她,江怀宴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心疼。她悄悄攥紧了袖中的一枚鸳鸯玉佩,那是沈毅昔日所赠,今日她特意带上,盼着洞房之夜,能与他再续前缘。
“小姐,您真美。”云袖为她理好最后一缕发丝,声音里满是欢喜。
盖头晃动,江怀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柔。
丞相府门前,红绸高挂,锣鼓喧天,宾客们的脸上却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表情。
新郎官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如孤松,脸上却覆着半张精致的银质面具,据说是沈家大公子病中畏风,不得已而为之。
他稳稳地坐在高头大马上,姿态优雅,只是透过面具的眼神,显得过于平静,甚至有些淡漠,与这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便是沈堂。
此刻,他扮演着的是他那位“病重”的兄长,沈毅。
“吉时到——请新娘上轿!”
赞礼官高亢的声音响起。沈堂翻身下马,动作流畅,不见丝毫病态。
他走到轿前,按照礼仪,轻轻踢了踢轿门,然后伸出手,牵引新娘完成繁琐的出门礼仪,最终将其送入花轿。
轿子起行,颠簸前进。江怀宴坐在轿中,掌心紧紧握着那枚鸳鸯玉佩,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花轿并未抬往尚书府正宅,而是径直去了为新人准备的、位于城东的一处精致别院。
这别院原是皇家赏赐,亭台楼阁,极为气派,此刻张灯结彩,宾客云集。
拜堂的仪式简化了许多,赞礼官唱喏的声音似乎也比往常快了些。江怀宴蒙着盖头,却依然能听到周遭压抑的窃窃私语和并不热烈的掌声。
她心中疑惑,却并未深究。
“礼成——送入洞房!”
话音落地,仪式结束,江怀宴被人送入精心布置的新房。
新房内暖意融融,红烛高烧,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薰气息。
喜娘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便带着丫鬟仆妇们退了出去,留下新娘独自等待新郎应酬完宾客前来揭盖头。
房门被轻轻合上。
房间里只剩下江怀宴一人。她端坐在床沿,心跳如擂鼓。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头的喧闹声渐渐平息,夜也越来越深,却依然不见沈毅归来。
她莫名开始有些不安,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唤云袖进来问问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沉稳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停在了她的面前。
江怀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颊绯红,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预想中的玉如意并未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先一步,轻轻按在了她放在膝上的手背上。
男人的掌心,带着夜色的凉意和一丝酒后的微醺,温度透过嫁衣传来。紧接着,一个低沉、带着几分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夫人,久等了。”
这声音……
江怀宴浑身猛地一僵!
这、这绝不是沈毅那清朗温润的声音!这是一个陌生的、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和……一丝冰冷质感的男声!
“你、你是谁?!”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想抽回手,却被对方更紧地握住。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另一只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挑起了她头上那顶沉重的大红盖头。
盖头滑落。
烛光瞬间涌入视野,有些刺眼。江怀宴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即惊恐地望向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不是她朝思暮想的沈毅。
眼前之人,同样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面容……与沈毅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清瘦冷峻。
他脸上已无面具,露出一张俊美却苍白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条清晰而冷硬。
“你是谁?沈毅呢?你把他怎么样了?!”江怀宴猛地站起身,声音尖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环顾四周,这陌生的房间,这陌生的男人,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慌和背叛。
沈堂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看着她眼中迸发出的震惊、愤怒和恐惧,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盖头折好,放在一旁的桌上,动作优雅得近乎残忍。
然后,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几乎要崩溃的江怀宴,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兄长突发恶疾,无法行礼。在下沈堂,奉父母之命,替兄迎娶。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夫人。”
“替……替兄迎娶?”江怀宴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绣墩,“你、你一个次子……你怎么敢?!这不可能!我要见我爹!我要见沈尚书!”
他就这么静静地盯着江怀宴看,良久,才缓缓开口,语气恭敬,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岳父大人与家父,皆知此事。此乃两家权衡之下,保全颜面的最佳之策。夫人若此刻闹将出去,损的是丞相府与尚书府两家的声誉,届时,恐怕更难收场。”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你什么意思?”江怀宴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喉中哽咽。
父、父亲也知道?所以是他们联手骗了她,为了所谓的家族颜面,牺牲了她的幸福?
“不、不……”绝望和冰冷的恨意,瞬间淹没了她。
“滚……你滚!”她指着门口,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你给我滚出去!我江怀宴,就是死也不会承认你是夫君的!”
沈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争辩,只是微微颔首,道:“夫人息怒。今夜我睡外间榻上。”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内室,还细心地为她掩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的瞬间,江怀宴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瘫软在地。
价值连城的凤冠滚落一旁,珠翠散落一地。大红嫁衣铺陈开来,像一团绝望的火焰。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刺目的红色。
而外间,沈堂和衣躺在冰冷的榻上,却并未入睡。内室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他闭上眼,黑暗中,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不起眼的弧度。
翌日,连续几日的阴霾难得散去,冬日惨白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江怀宴一夜无眠,昨日种种仍在脑中盘桓不去。
她立于房中,晨光被窗棂切割得支离破碎,仅有几缕稀薄的光线艰难地透入,勉强映亮空气里飘浮的微尘,却丝毫暖不了她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心绪难平,她点燃灯烛,愤愤铺开信笺,决定写一封休书。
这与她原先看过的话本里的不同,这封休书的内容、措辞都更为严厉,不仅指责他“才德有亏”,更添了“貌陋性懦,不堪为配”“鸠占鹊巢,恬不知耻”等极具侮辱性的字眼。
写完后,她吹干墨迹,看着那力透纸背的凌厉字迹,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注其中。
揣着这封休书,她不顾云袖的担忧与劝阻,强硬推门而出。
外间大堂,沈堂正临窗而坐,就着这微弱的早光专注地练字。
听闻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江怀宴,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放下笔,站起身,依旧是那副恭顺模样,微微躬身。
“夫人辰时来寻,不知有何吩咐?”沈堂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对她的到来既不欢迎,也不抗拒。
江怀宴也不废话,直接将那封休书拍在书案上,力道之大,震得案上的笔架都晃了晃。
“签了它!”她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今日你就收拾东西,滚出相府!我不想再看到你!”
沈堂的目光落在休书上,那些尖锐刻薄的词句,清晰地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