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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记忆回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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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楼深处,老头带着陈禹绕过那些散发着各色情绪的摊位,走向地宫最内侧的一面石壁。石壁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状纹路,细看才发现是某种金属熔铸后自然冷却的痕迹。壁前无人摆摊,只有三根半人高的石柱呈三角排列,柱顶各嵌着一颗浑浊的玉珠。...
“手放在中间柱子上,想着你要取的东西。”老头退开两步,大眼睛在幽光下闪着狡黠的光,“记住,只能想具体的事物,别想人,也别想‘我要知道真相’这种模糊念头——这机关吃的是精准的‘念’。”
陈禹深吸一口气,把手按在冰凉的石柱上。他闭上眼,努力在脑海里勾勒:爷爷的日记、那把青铜钥匙、纸条上“听雨斋暗格”的字迹……还有爷爷坐在阳台打拳时,晨光落在他花白头发上的样子。
嗡——
三颗玉珠同时亮起暗金色的光。石壁上的金属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慢流淌,发出细微的、仿佛无数细沙摩擦的声响。纹路重组、连接,最终在壁面上形成一个复杂的图案:外圆内方,中间是八卦爻象,但有些爻线是断裂的。
“归藏卦图,损了三爻。”老头喃喃道,“果然……陈望道把‘钥匙’的另一半存在这儿了。”
图案中心,一道缝隙无声裂开,露出一个尺见方的暗格。里面没有实物,只有一团悬浮的、不断变幻色彩的雾气。雾气中心,隐约能看到一枚玉简的轮廓,但那是纯粹的光影凝成的,并非实体。
“记忆玉简。”老头的声音带着敬畏,“用真意把一段完整的经历,压缩烙印在精神印记里。这东西不能复制,不能伪造,而且……只能被血脉至亲读取一次,读取完就会消散。你爷爷可真舍得下本钱。”
陈禹伸手去碰那团雾气。指尖触及的瞬间——
世界碎了。
黑暗。然后是雨声。
陈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青石板巷子里,时间是夜晚,雨丝斜飞。周围的建筑是明清风格的老宅,屋檐下挂着昏黄的风灯。这是他,又不是他——他能感知到一切,却无法控制这具身体。
这是陈望道的视角。
“望道,这边。”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陈禹(陈望道)转身,看到三个人。说话的是个四十岁左右、面容清癯的书生,穿灰色长衫,手里提着一盏玻璃罩的气死风灯——沈砚。但比现在的沈砚年轻二十岁,眼神锐利,脊背挺直,还没有那种阅尽千帆后的疲惫。
另外两人,一个是精悍的短发女子,穿着改良的短打,腰间缠着软剑;另一个是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披着旧袈裟,手里捻着一串深褐色的念珠。
“慧明师傅,苏师姐。”陈望道(陈禹)点头打招呼,声音是爷爷的,苍老却中气十足,“沈兄,都准备好了?”
“听雨斋的‘门’每甲子只开一次,就在今夜子时三刻。”年轻的沈砚点头,“但我们得先确认,里面封存的到底是不是‘归藏’全本。”
四人快步穿过巷子,停在一座不起眼的老宅前。门楣上挂着残破的木匾,隐约能看出“听雨”二字。沈砚上前,手指在门环上按照某种节奏敲击七下,门无声向内滑开。
宅内空荡,只有正堂中央摆着一张石桌,桌上刻着星图。沈砚将风灯放在星图中央的“北极星”位置,灯光透过玻璃罩,在桌面上投射出细密的光线——那些光线自动连接星点,形成一个立体的、缓缓旋转的星象仪。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老和尚慧明低声诵念,手中念珠转动,每一颗珠子都亮起微光,与星象仪共鸣。
石桌下沉,露出向下的阶梯。
四人鱼贯而入。阶梯极长,墙壁上每隔十步就嵌着一枚夜明珠,光线幽冷。空气越来越冷,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土腥味和……某种沉重的“存在感”。
阶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石窟中央,悬浮着一块不规则的黑色晶体,约莫磨盘大小,表面光滑如镜,却映不出任何倒影。晶体周围的地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篆,那些字迹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就是它。”短发女子苏师姐声音发紧,“归藏真意结晶……比记载的还要大。”
沈砚上前几步,仔细打量晶体,眉头紧皱:“不对。你们看晶体内部。”
陈禹(陈望道)凝神看去。黑色晶体深处,隐约有细小的金色丝线在游动,像是有生命的脉络。而那些脉络的排布方式……
“它在‘生长’。”陈望道脱口而出,“归藏真意不是死的封印,它在吸收地脉之气,缓慢演化。照这个速度,最多百年,它就会……”
“就会破茧。”沈砚接话,脸色难看,“真意演化到极致,会诞生‘真灵’。一个拥有归藏全部智慧的、非人非物的存在。到那时,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容纳’周围的一切——把这片土地,连同上面所有生灵的意识,全部吞进它自己的规则里。”
石窟内一片死寂。
“必须分开它。”苏师姐咬牙,“用四象阵,我们每人带走一部分碎片,分别封印。”
“分不开。”老和尚慧明摇头,指着地上的古篆,“这些是上古守经人留下的禁制,不是为了封存,而是为了‘延缓’。他们早知道这东西会演化,所以设下禁制,拖慢它的速度,等待……某个契机。”
“什么契机?”
慧明看向陈望道,又看向沈砚:“一个能真正‘理解’归藏,而不是只想‘利用’或‘封印’它的人。归藏的真谛不是占有,不是抵抗,而是‘承载与转化’。若有人能悟透这点,或许能与它共生,引导它演化的方向。”
“说得轻巧。”苏师姐冷笑,“谁来做这个人?我们四个?还是等不知道哪辈子才出现的‘有缘人’?”
争论开始了。苏师姐主张强行分割,哪怕有风险;慧明主张维持现状,继续等待;沈砚沉默不语,盯着晶体若有所思;陈望道则在石窟里踱步,手指拂过那些发光的古篆,似乎在解读什么。
记忆在这里加速、跳跃。
陈禹看到零碎的片段:
——四人在石窟里布下复杂的阵法,尝试与晶体沟通,晶体表面的金光骤然大盛,整个石窟震动,苏师姐吐血倒地。
——深夜,陈望道独自返回,将手掌贴在晶体上,闭目感应,脸色越来越苍白。
——沈砚和慧明在听雨斋正堂激烈争吵,沈砚说“守经人的职责不是看守坟墓,而是找到出路”,慧明说“妄动天机,必遭反噬”。
最后一段完整的记忆:
还是那个雨夜,四人站在听雨斋门外,气氛凝重。
“我决定了。”陈望道开口,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我带‘凌波’碎片走。它灵动,易隐藏,也最适合我温养。”
“那归藏本体呢?”苏师姐问。
“暂时不动。但我们得留下线索——不是给野心家,是给真正需要它的人。”陈望道看向沈砚,“沈兄,你是守经人一脉最后的传人。听雨斋的阵法,你能维持多久?”
“我以‘文脉’为基,可以锁住这里六十年。”沈砚声音沙哑,“六十年后,阵法会自然衰减。到那时,如果还没有‘那个人’出现……”
“那就听天由命。”陈望道笑了,那笑容里有种陈禹熟悉的、爷爷式的豁达,“至少我们试过了。对了,我孙儿下个月出生,名字取好了,叫陈禹——禹王的禹。希望他将来,能有疏导天下水脉的智慧和胸怀。”
沈砚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会把线索留给他?”
“不会主动给。但若有一天,他因缘际会摸到了门边……”陈望道望向夜空,“那就是他的命,也是归藏的命。”
记忆开始模糊、褪色。
陈望道最后的声音在消散:
“记住,小禹若你看到这个……归藏不是力量,是责任。那些金色丝线,是它演化出的‘规则脉络’。如果你准备好了,就去听雨斋。如果没准备好……就把钥匙扔进海里,永远别再碰真意。”
“还有,小心‘净火’……”
声音断了。
雾气在陈禹手中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