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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黑市蜃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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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降临的瞬间,陈禹的耳膜被一声尖锐的蜂鸣刺穿。那不是声音,是某种高频振动直接在大脑里炸开——真意干扰器,基金会的一级管制装备。...
他本能地蹲下,青铜钥匙在怀里烫得像块烙铁。黑暗中传来惊呼、跌倒声、行李翻滚的巨响,远处有安保人员的哨音,但迅速被混乱吞没。几束手电光柱慌乱地扫射,光里是惊恐扭曲的人脸。
“陈禹!”沈砚的声音从左侧三米外传来,平静得反常,“向你的十点钟方向跑,出站,别回头。记住碰头点。”
“可是——”
“跑!”
陈禹咬牙,凭着记忆朝十点钟方向猛冲。脚下绊到软绵绵的东西(可能是人或者行李),他踉跄着几乎摔倒,却感觉一股柔和的气流在腰间托了一下——沈砚在暗中送了他一程。
他冲出了站台,冲进了一条昏暗的地下通道。背后的混乱声渐远,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在隧道里回响。通道墙壁上的应急灯闪着诡异的绿光,指示箭头指向“出口”和“出租车候客区”。
但他不敢走出口。沈砚说过,那里肯定被堵死了。
陈禹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心脏狂跳。书包还在,钥匙还在,可沈砚不见了。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爬上来——他一个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被不知道多少势力追杀。
通道另一头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皮鞋敲击地面发出清晰的咔嗒声。不止一个人。
陈禹转身就往相反方向跑,冲过一个拐角,眼前突然出现三条岔路:一条向上(标着“公交枢纽”),一条向下(标着“地铁一号线”),还有一条平直向前(标着“设备区,闲人免入”)。
他几乎没有犹豫,冲进了“设备区”通道。
门是虚掩的,里面一片漆黑,充斥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他反手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屏住呼吸。
外面的脚步声在岔路口停住了。
“信号在这里断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电子设备般的精准感,“目标携带的物品有屏蔽特性。”
“分头追。”另一个沙哑些的声音,“你去公交站,我查地铁口。他跑不远。”
脚步声分开,渐远。
陈禹等了几分钟,才敢慢慢吐出一口气。他摸索着掏出手机,想打开手电筒,却发现手机完全没信号,连时间显示都停滞在进入黑暗的那一刻。不是没电,更像是被某种力场干扰了。
青铜钥匙的灼热感稍微减退了些,但仍然在微微震动,像一颗不安的心脏。
他点亮手机屏幕,借着微弱的光打量四周。这里是个老旧的设备间,堆满了废弃的检票机、缠满蛛网的线缆箱,墙壁上涂着早已模糊的检修标记。空气凝滞,灰尘在光柱里缓慢浮动。
唯一的出口是另一头的一扇铁门,门把手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但锁是开着的,只是虚挂在上面。
陈禹轻轻推开门。
门外不是想象中的站外街道,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更窄的砖砌通道。墙壁是青灰色的老砖,缝隙里长着暗绿的苔藓,墙根处有潮湿的水渍。这不是现代车站的结构,倒像是……古城的地下巷道。
一股阴冷的风从通道深处吹来,带着陈禹从未闻过的气味:陈年的纸张、淡淡的焚香、某种金属冷却后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甜腻到让人不安的香气。
钥匙的震动突然变得有节奏起来,像在催促。
陈禹回头看了眼来路,黑暗中只有寂静。往前,是未知;往后,可能是追兵。
他握紧钥匙,走进了砖砌通道。
通道很长,蜿蜒向下,坡度平缓。脚下的砖石被磨得光滑,中间甚至微微凹陷,显然走过无数人。每隔十几米,墙壁上就嵌着一盏油灯状的壁灯,但里面发出的是幽蓝色的冷光,不是火焰。
走了大概五分钟,前方传来隐约的人声。不是正常的交谈,更像是许多人同时低声呢喃,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持续的低频嗡鸣。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暖黄色的光。
陈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光涌了出来。
他下意识眯起眼,等视线适应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拱顶的地下空间,像是把某个古代地宫和现代黑市粗暴地拼接在一起。空间被几十根粗大的石柱支撑,石柱上雕刻着早已模糊的兽纹。但石柱之间拉起的不是幡旗,而是纵横交错的电线,上面挂着成百上千盏各式各样的灯——煤油灯、电灯、霓虹灯管,甚至还有漂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玉白色球体(那光芒让陈禹怀里的钥匙微微共鸣)。
地宫被分成一个个“摊位”,但不是摆着货物,而是一个个……人。
更准确地说,是记忆的展示。
左边第三个摊位,一个干瘦的老者闭目盘坐,头顶悬浮着一片水幕般的虚影,里面反复播放着一段场景:竹林、剑光、鲜血、一个倒下的背影。几个戴着兜帽的人围在水幕前,低声议论。
右边第七个摊位,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手指轻抚着一枚玉簪,玉簪上方浮现出零碎的片段——旧式婚礼、梳妆台前的微笑、一封烧掉的信。每个片段都散发着不同的情绪色彩:喜悦是暖金色,哀伤是淡蓝色,悔恨是暗紫色。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安静的喧嚣。没有人高声叫卖,但无数记忆片段的“情绪余温”在空中交织,形成一种庞杂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精神背景音。陈禹感到一阵头晕,仿佛有无数陌生的情感在强行挤进他的大脑。
“新来的?”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禹猛地转头,看到一个侏儒般矮小的老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老头穿着不合身的旧西装,眼睛大得出奇,几乎占了一半的脸,此刻正盯着陈禹怀里的书包——不,是盯着书包里的钥匙。
“我……我走错了。”陈禹后退一步。
“走错?”老头咧开嘴,露出稀疏的黄牙,“‘蜃楼’的入口每个月只开三次,每次只开一刻钟。你能‘走错’进来,要么是运气逆天,要么……”他的大眼睛眯起来,“要么是你带着‘钥匙’。”
陈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别紧张,小子。”老头摆摆手,“这里是‘记忆黑市’,也叫‘蜃楼’。我们不问来路,只管交易。只要你有‘货’,或者有‘钱’。”
“什么钱?”
“两种。”老头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第一种,俗世的钱,我们收,但只认金条和特定年份的古董。第二种……”他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记忆币。一段高质量的记忆片段,可以在这里兑换成‘记忆币’,用来购买别人的记忆,或者……某些特殊服务。”
陈禹想起刚才那些悬浮的水幕和光影:“那些人在卖自己的记忆?”
“不只是卖,也在买。”老头带着他往市场深处走,“有人想忘记痛苦,就把痛苦记忆剥离出来卖掉;有人想体验从未有过的经历,就买别人的欢乐记忆;还有人在搜集特定类型的记忆碎片,为了……嗯,各种目的。”
他们路过一个摊位,摊主是个满脸疤痕的壮汉,他面前悬浮的记忆片段全是血腥的战斗场面,散发着暴戾的红色气息。几个买家正在仔细“品鉴”。
“战斗记忆,畅销货。”老头低声说,“买回去可以反复体验,提升实战感。当然,也有副作用——容易染上原主的杀意。”
陈禹感到一阵恶心。把记忆当做商品,把情感当做货币,这地方的一切都透着邪性。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他停下脚步。
“因为你带着‘真意钥匙’。”老头也停下来,转身看他,大眼睛在幽光下显得深不可测,“这钥匙上有‘归藏’的气息。而在蜃楼,所有关于真意的记忆,都是最顶级的硬通货。”
老头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爷爷是谁。陈望道,对吧?二十年前,他是这里的常客。”
陈禹的呼吸一滞。
“他在这里交易过?”
“不只交易。”老头咧嘴笑了,“他还在这里……存了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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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车站外围。
沈砚站在站前广场的雨幕中,身后是重新恢复照明、但依旧混乱的车站。他的唐装湿透了,贴在身上,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杆插在雨里的标枪。
面前是七个黑衣人,呈扇形包围着他。不是剑气阁的打扮,而是统一的黑色作战服,戴战术目镜,手里拿着非制式的短棍——棍身流淌着幽蓝的光,那是高浓度能量压缩的迹象。
“基金会特别行动组,‘清道夫’小队。”为首的是个光头女人,脸上有一道从额头斜跨到下巴的机械义体纹路,声音带着金属摩擦感,“沈砚,守经人。交出钥匙和那个孩子,你可以继续回去开你的书店。”
雨滴在距离沈砚身体一寸处被无形力场弹开,形成一圈朦胧的水雾。他没有看这些“清道夫”,而是仰头看着车站钟楼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人,撑着一把黑伞,穿着灰色长衫,在雨中安静地俯视着广场。
剑气阁,柳横江。他终于亲自来了。
“柳长老也想要钥匙?”沈砚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清晰地传开。
“钥匙是剑气阁旧物,理应归还。”柳横江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雨声,直接送到每个人耳边,“但那孩子,我得带走。陈望道的孙子,身上流着他的血,可能也继承了他的‘病’。”
“病?”沈砚挑眉。
“过度接触真意导致的‘认知污染’。”柳横江缓缓走下钟楼,每一步都踏在虚空,雨滴在他脚下自动让开,“陈望道晚年已经分不清现实和真意幻境,他把太多不该记住的东西塞进了脑子里。那孩子如果也被污染,必须被‘净化’。”
“或者被研究?”沈砚冷笑,“基金会想要的不就是真意承载体的活体样本吗?你们两家什么时候联手了?”
光头女人机械眼红光一闪:“只是暂时的目标一致。沈砚,你守了二十年死规矩,也该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藏’就能解决的。真意的力量必须被理解、被控制,否则只会带来更多的‘浩劫’。”
“所以你们一个要‘净化’,一个要‘控制’。”沈砚叹了口气,“都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对吧?”
他忽然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线装的册子——《青州地方志·车站沿革篇》。书页在雨中自动翻开,停在某一页,上面是手绘的老车站地图。
“青州站,建于光绪三十一年,原址是明代‘观星台’废墟。”沈砚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像是在诵读,又像是在唤醒什么,“光绪三十三年七月,暴雨夜,地基下沉,工人在基坑里挖出七具无名骸骨,呈北斗排列。监工恐不吉,秘而不报,以生石灰覆之,继续修筑。”
随着他的诵读,广场地面的积水开始不自然地流动,形成细微的漩涡。那些漩涡的位置,恰好对应着北斗七星的排布。
“你在干什么?!”光头女人厉声道,手中的能量短棍蓝光大盛。
“守经人的本职。”沈砚合上书册,“此地有‘旧怨’,有‘未散之念’。我不过是在请它们……出来说说话。”
话音刚落,七个漩涡的中心,同时升起淡淡的、人形的灰影。没有面目,只有轮廓,在雨中飘摇,发出无声的哀嚎。
那是百年前被草草掩埋的冤魂,被车站日复一日的人气镇压,早已淡得只剩一丝执念。但此刻,在沈砚的“文脉共鸣”下,它们被短暂地唤醒了。
清道夫小队的战术目镜上数据狂跳:“检测到高强度精神污染!等级……无法判定!”
七个灰影扑向了最近的活人——正是那七个清道夫队员。
没有物理攻击,但被灰影穿体而过的队员,全都僵在原地,眼睛瞪大,脸上浮现出极度惊恐的表情。他们正在“体验”百年前那七个人被活埋时的绝望。
混乱骤起。
柳横江冷哼一声,伞尖一点,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刺沈砚。但剑气在进入那圈“书页力场”时,速度骤减,像是刺进了粘稠的液体。
沈砚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强行唤醒并引导如此古老的“地缚念”,对他的消耗极大,而且违背了守经人“不主动干扰自然执念”的隐规范。但他没有选择。
他借着柳横江剑气被阻的瞬间,身形向后飘退,同时左手在空中虚划——不是攻击,而是在书写。
雨水被他指尖的气劲牵引,在空中凝成一行透明的水字:
「东南,梧桐巷,速离。」
字迹只维持了一秒就溃散,但他知道,陈禹如果能看到车站方向的异常,应该能明白——他用了“文脉共鸣”,等于在黑暗中点燃了火炬,所有猎手都会暂时被吸引过来。这是陈禹脱身的最佳窗口。
柳横江震散了灰影,再看时,沈砚的身影已消失在车站建筑的阴影中。
“追!”光头女人从精神冲击中恢复,咬牙切齿,“他用了禁术,撑不了多久!”
雨更大了。
沈砚在巷弄间穿行,脚步有些虚浮。每跑一步,都感觉有冰冷的东西在往骨髓里钻——那是唤醒“地缚念”的反噬,那些百年前的绝望正在侵蚀他。
但他不能停。
他必须赶到梧桐巷,必须在陈禹之前到达听雨斋。因为老头在车站通道里留下的那句话,在他脑海里回响:
“蜃楼里,有陈望道存的东西。但去取的人,必须是血脉至亲,且必须在今夜子时前。否则,那东西就会‘化’掉——连记忆都不剩。”
而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两个小时。
陈禹已经进入了蜃楼。那孩子还不知道,他爷爷留给他的,可能不只是线索。
而是一份活着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