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兄是只大白猫》沐潇冉

6、墨瑶

　　进入柳府正厅，众人依次落座。墨瑶自然居于主位，身侧便是柳家如今的当家主母。老太太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红润，目光矍铄，言谈间中气十足。她的视线落在我脸上时，微微顿了一下，而后含笑开口：
　　“这位小兄弟瞧着有些面善，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我正欲答话，墨瑶已从容接过：“老夫人，这是我友人，墨凌。”
　　老太太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随即笑意更深，转向墨瑶道：“不知郡主今日莅临，未曾提前准备，若有怠慢，还请郡主海涵。”
　　“老夫人客气了。”墨瑶微微一笑，指尖轻抚茶盏边缘，“今日前来，确有一事想请教——府上近来，可曾有人去过梅溪镇？”
　　老太太闻言，缓缓摇了摇头：“我们这些后宅妇人，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多请戏班来府里唱上几折。那梅溪镇路途偏远，谁会特地跑去呢？”她语气温和，带着些许感慨，“郡主如此问，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倒也无甚要紧。”墨瑶垂眸，盏中茶汤清亮，映着她沉静的眉眼，“只是我刚从那儿回来，见山水秀美，风物宜人，若未曾去过，实在有些可惜。老夫人日后若得闲，不妨也去走走，散散心。”
　　厅内一时静默，唯有窗外隐约传来几声鸟鸣，穿过庭院深深。
　　老太太将座上诸人一一引见。原来她膝下有五子，今日陪坐在侧的，正是这五位公子的夫人。言谈间，她未曾提及自己有女儿。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墨瑶的目光轻轻掠过我，便起身向老太太辞行。长街风起，吹动衣角。我默然走着，来时暗藏的那份期盼落了空，终是露了些痕迹在脸上。墨瑶侧首瞧了我一会儿，忽然抬手，不轻不重地在我肩头捶了一记。
　　“喂，”她声音清亮，盖过了那点沉闷，“就算寻不着家人，你还有我呢，还有虎子。我们不是你的倚靠么？”
　　那一捶，力道扎实，却像敲散了一团堵在心口的阴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胸中那股滞涩之感，竟真的随这一笑化开了许多。是啊，有她在身旁，前路便不算孤清。这念头一起，竟有些喜悦了起来。
　　我正兀自想着，她却已转了话头，神色认真起来：“柳家这条线暂且是断了，但事情总要慢慢查。眼下最要紧的，是得教你些防身的本事。”她望向远处天色，思忖道，“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吧。我们去一趟山药谷，我也许久没向他老人家请安了。”
　　我点点头，心下暖融，：“都听你的。”
　　她眉眼一弯，那点熟悉的、带着些许侠气的神采又回来了：“那便说定了。走，我们先回去，小虎应该也等着急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刚踏进郡主府的门廊，便听见小虎清亮又耍赖的叫声从院子里传来，
　　“再来再来！这局不算！”
　　只见他正扯着一位侍女的衣袖，缠着人家继续陪他投壶。那侍女先瞧见了我们，急忙低下头退开一步。小虎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声音顿时拔得更高：
　　“你们可回来啦！我还当你们撇下我，偷偷‘私奔’去了呢！”
　　“私奔”二字像颗小石子，冷不丁掷进平静的湖面。我只觉耳根一热，余光里，墨瑶颊边也飞快掠过一抹极淡的红晕。
　　“小孩子家，不可胡言。”墨瑶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她快步走过去，顺手揉了揉小虎睡得有些翘的头发，“明日带你去个新鲜地方——山药谷。”
　　“山药谷？”小虎的注意力立刻被勾走了，眼睛瞪得圆圆的，“那儿好玩吗？有没有稀奇古怪的虫子？比京城还大吗？咱们去多久？能不能打猎？”
　　一连串的问题像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涌出来。我与墨瑶相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你呀，”墨瑶轻轻打断他，眼里藏着笑意，“问题比谷里的石头还多。走了这半日，你就不饿？”
　　小虎的肚子适时地“咕”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咧嘴笑了。
　　“走，”我接过话，也笑起来，“带你去这儿最大的酒楼，点一桌子好菜。有什么想问的，咱们边吃边说。”
　　小虎欢呼一声，立刻把投壶和问题都抛到了脑后，蹦蹦跳跳地就跑在了前头。暮色渐合，府门外长街的灯火次第亮起，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暖融融地融在了一处。
　　我们一行人踏入醉仙楼时，里头正是人声鼎沸、高朋满座的光景。热情的老板娘亲自迎上前，将我们引上二楼临窗的雅间。小虎和墨瑶兴致勃勃地点起菜来，一口气报了七八个名目。我瞧着那架势，连忙摆手：“够了够了，哪吃得完这许多？”
　　他俩却像约好了似的，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顾对着菜牌子低声商量。我只得笑着摇摇头，由他们去了。
　　待到珍馐满桌，香气四溢，起初嚷着“吃不完”的我，倒成了最顾不得姿态的那一个。小虎看得直乐，墨瑶也抿唇浅笑，不时替我布菜。
　　酒足饭饱，我们缓步下楼。一楼大堂依旧喧闹，觥筹交错间，各种谈笑混杂成一片。就在我们即将踏出大门时，角落一桌陡然拔高的议论声，清晰地扎进耳中：
　　“……千真万确！山药谷昨夜叫人给围了！听说里头的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
　　我心头猛地一沉。身侧的墨瑶已骤然止步。
　　她转身，步伐快得带起一阵风，几步便跨到那说话的两个汉子桌前。未等对方反应，她已一把攥住其中一人的衣领，将他半提起来。
　　“你、说、什、么？”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冷得像淬了冰，眼底仿佛有火焰在幽暗处炸开，“再敢胡说八道，我割了你的舌头！”
　　那汉子吓得面色发白，酒醒了大半，慌忙摆手：“姑…姑奶奶饶命！小的也是晌午在城门口听人说的，小的…小的就是多句嘴，不敢胡说，不敢啊！”
　　墨瑶盯着那汉子惊恐的脸，手指一根一根，极其缓慢地松开。她背脊挺得笔直，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方才眼中的滔天怒火，已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我与小虎对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长街繁华依旧，却仿佛有凛冽的寒意。